孫難
上中學時,我壓根兒就沒長理科的腦子,理化成績常年穩(wěn)定在40分上下。數學成績更是異軍突起,搬一腦門子汗做的選擇題,總能完美避開正確答案,對個一道半道的都算超常發(fā)揮。成績不好也就算了,偏偏性格還很內向,不好意思追在老師身后問東問西。因此,成績在班里一直屬于中等水平,用數學老師的話說:“這孩子能有個學上就不錯了。”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我的體育天賦異于常人,經常在足球場上大顯身手。在姑娘們手挽手在球場旁散步的午后,就是我為數不多的高光瞬間。你會看到一個平日里默默無聞的年輕小伙,一口氣狂奔5 0米殺到前場,面對隊友傳來的地滾球,大力起腳射門,然后一腳掄空把自己掄個跟頭。用體育老師的話說:“這孩子的球風很有戲劇性?!?/p>
當時,由于同校學生家境普遍殷實,學校附近吸引了一撥“習武”的社會青年,時常蹲守于放學的必經之路。兜里有錢的交出二三十元便能順利通行,沒錢的少不了挨上一腳、吃個嘴巴。好在我福大命大,未曾得見。事發(fā)當日,剛好是新學期開學交費的日子。做完值日回家時天色已晚,待走過一條小路時,三五個青年人抄著棍子、扁擔圍了上來。為首的青年指了指我的背包,示意我把包交出去。
這種攔路打劫的事,小學時不是沒遇上過,不過那會兒兜里只有三五角的雪糕錢,被劫了倒也不大心疼,偏偏這次身上帶著六七十元找零的巨款,說什么也不樂意交出去,但要挨一棍子、吃個嘴巴我就更不樂意了。
就在緊要關頭,背后傳來一聲怒吼:“放開他!”只見一個四五十歲的圓胖阿姨如同中老年哪吒,把一輛永久牌自行車蹬得如同風火輪般飛馳而來,“咣當”一聲將車穩(wěn)穩(wěn)架在我和棍子、扁擔之間。她將車后座上夾著的大蔥一把撇進車筐,拍了拍后座說道:“上來!”在我回過神之前,她已經將我載到了附近的一個公交車站。時至今日,那個阿姨的相貌我已經不記得了, 只記得那輛叮叮咣咣的永久牌自行車,還有那捆青白分明的大蔥。
經濟學中有個馬太效應,意思就是“強者愈強,弱者愈弱”。這話聽起來不大和諧,但說的是實情。拿自己舉例,起初是數理化成績差,為了補足短板,就把更多的精力、時間投入進去。于是學校教著新的,我補著舊的,學而不得其法又毫無興趣,久而久之,終于從班里中等水平穩(wěn)步滑至底層。
那時,母親已經和老師們熟絡起來。說是熟絡,其實是隔三岔五就被請去學?!皯┱劇薄U勗拑热莼究梢钥偨Y為“這孩子是個好人”和“好好努努力能有個高中上”。這些談話一度讓我認為,自己不僅身體協(xié)調性差,而且智力嚴重欠費。當然,像懇談這種糗事,父親是決計不肯去的,總是由母親向單位請假,賠著笑臉來聽年輕老師們訓話。今天,當我再次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總是羞愧不已。而母親從來沒有因為這些事訓斥過我,甚至沒有抱怨過一句。
大概是初中二年級的某天晚上,家里人接了一個電話,聽起來是初中老師打過來的。這件事引起我極大的驚恐,起先是母親接的電話,在一番長談后,話筒又交接到父親手上。他掩上房門,在屋里足足聊了半個多小時。
那天晚上的聊天記錄不大一樣,來電的是當時已經年過6 0 的語文老師,姓孟。她在教我們之前,由于身體原因本打算退休,被學校專門請來挽救這個平均成績排名倒數第一的“特困班”。后來我才知道,那晚孟老師來電, 并不是請家里人去學?!昂炔琛?,而是專門來電讀一篇我的作文。電話里,這位60多歲的教師,將那篇初中生的習作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讀了一遍,并向父親一一道出文章的優(yōu)點,幾天后,又在課堂上向全班朗讀了一遍。
那一天,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原來自己并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至于那篇作文,回想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字跡難看不說,更不值得老師專門來電稱贊。真正特別的, 是老師在臨近退休之際, 也沒有放棄哪怕一個像我這般平平無奇的學生。后來聽說, 孟老師曾經教過一個寫作很好的學生,后來成了一名歌手,寫過一首叫作《這些花兒》還是《那些花兒》的歌,她也記不大清了。
我常想,倘若那些年,我的生活中壓根兒沒出現過他們,或者在某個時間點上,他們并未對我施以援手、加以鼓勵的話,現在的我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這答案,怕是再高級的計算機和公式也無法推演出來吧。而他們,正如在黑暗的洞窟中摸索行走時出現的光明一般,將我引導至新的世界,成為更好的自己。
//摘自《中國校園文學》2020年第18期,本刊有刪節(jié),堯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