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事烏托邦

1

在一個小鎮(zhèn)上，有一家心愿面包店。面包店里賣兩種面包，一種是心愿面包，一種是普通面包。

每日清晨，面包剛出爐的時候，麥香總會飄滿整個小鎮(zhèn)。小鎮(zhèn)的居民以為香味是從心愿面包里傳來的，因為他們只記得這家面包店賣心愿面包，而忘記了無人問津的普通面包。

心愿面包的口味多種多樣，有豆沙味的升職面包、芝士味的加薪面包、巧克力味的運氣面包等。它們都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包如其名，吃下便能實現(xiàn)相對應的愿望。

聽說那些吃了心愿面包的人，不是謀得好差事，便是中了彩票；不是成了老板，就是到城里去致富，總之都是從此大富大貴。所以每天一早，面包店門外便會排起一條長長的人龍，為的就是買到一個心愿面包，扭轉人生。這樣神奇的面包，當然是限量的了，每天只賣10個。

而普通面包呢，價錢竟比心愿面包貴。每天的心愿面包售罄了，居民便一哄而散，瞧都沒瞧那些普通面包一眼。其實，普通面包是用石塊壘起高高的窯和柴火烘烤而成的，那誘人的麥香，便是從這窯的煙囪飄向每家每戶。至于心愿面包，只不過是用電烤爐烘焙，遠不及柴火烤的面包香，可是這些面包就是有魔力。

面包店的店主，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她也不知道面包為何會有魔力，也許是父親的魔法吧。面包的價格是從前父親開店時定下來的，叮囑她不能變更，所以她也納悶得很。而她自己呢，每天也只能吃那些普通面包，卻不能吃心愿面包，這是父親定下來的禁忌。

小時候她求父親讓她嘗一口，卻總是被父親一邊打屁股，一邊認真地警告：嘗了心愿面包，會有不可預料的后果。

她只當父親是在嚇唬小孩，但自從他離去后，她接手了面包店，也不敢違抗。

2

一天下午，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這個小鎮(zhèn)。他聞到那麥香，就被吸引著走到了面包店前。

心愿面包店，難不成能實現(xiàn)我的心愿？他想著，頓時興奮了起來，便推門進了面包店。

“歡迎光臨，心愿面包已售罄，明日請早一點……”小姑娘本來伏在桌上午睡，聽見門口鈴鐺聲響，一邊瞇眼打哈欠一邊說道。

“你好，什么是心愿面包？”小姑娘這才睜開眼醒過來，只見面前是一個穿得很精神的英俊小伙子，看樣子不是小鎮(zhèn)里的人。

她頓時精神抖擻起來，很久沒有看見城里人了。自從那些吃了心愿面包的人發(fā)家致富后，就都搬到城里去了，小鎮(zhèn)里的居民也越來越少。

“啊，心愿面包，就是能實現(xiàn)愿望的面包，例如升職加薪啦、好運滿滿啦……”

“那，有實現(xiàn)幸福愿望的面包嗎？或者是愛的面包？”

“這個……沒有呢。幸福和愛本來就在身邊，不需要刻意去實現(xiàn)啊。不過我們有普通的面包，你餓了的話可以嘗一嘗?！彼缓靡馑嫉鼗貞?。

那小伙子似乎有些失望，目光暗淡了下去，但過了一會兒還是要了個普通面包付了錢。

他咬了一口，就被驚艷到了。唇齒間有一種微妙的觸感，柔軟蓬松卻又有彈性，而且仍然像剛出爐一般暖烘烘的，口鼻之中彌漫著一種馥郁的麥子發(fā)酵的味道。

忽然間，他想起小時候與母親在院子里，曬著暖洋洋的太陽自己做面包的情景，幸福的笑容與滿院子的面香，還有陽光的味道。這就是他想找回的幸福感！

他感激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然后便買走了所有的普通面包，又留下了一張名片說：“謝謝你的幸福面包，如果可以，以后賣剩的這種面包可以送到我那里，我很樂意買下它們?！?/p>

小姑娘不明所以，只疑惑地目送他興奮的背影推門離開。她看了看手上的名片——華聯(lián)飲食集團總裁。

3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來烤面包?？粗矍暗拿鎴F慢慢發(fā)酵，然后逐漸烤得金黃，她想起了昨天那個小伙子。他說這是幸福面包，可她吃了那么多年都不覺得有幸福的魔力啊。難道是城里人的口味不一樣？

其實，她一直都很好奇城里是什么樣子的，聽人說那里的屋子都是用最堅硬的石頭蓋的，屋里的燈都是用水晶造的，穿的都是柔軟的絲綢，吃的東西可以放很久也不會腐壞……昨天那個小伙子家里，是不是更為豪華呢？

她從小到大都在這小鎮(zhèn)生活，屋子用磚頭蓋，用的是油燈，穿的是麻布，吃的只能放一兩天……她有點想到城里去了，可在城里生活需要很多很多錢。

看著眼前剛剛做好的心愿面包，此刻就像金燦燦的黃金一樣，她有點心動了。

吃一口吧，吃一口應該沒有問題。她掐了一小塊巧克力味的運氣面包，把它送到嘴里——嗯，跟普通面包的味道不一樣，是濃濃的巧克力味。

等了一會兒，看到自己的身體沒有什么反應，便放心了，把整個面包都吃了下去。還是沒有反應。她樂了，看來父親真的只是在嚇唬她。

面包全都出爐了，打開店門，等候已久的居民魚貫而入，很快就買完了所有的心愿面包。接著她就坐在店里，興奮地等待著好運到來的那一刻。

一天過去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兩天、三天過去了，還是沒有好運砸在她的頭上。

反倒是那天的顧客來投訴了，他們吃了心愿面包好幾天了，還是沒有實現(xiàn)心愿。而以前的那些顧客，竟然一夜之間又失去所有，被打回原形。

于是一時間，新的、舊的顧客，紛紛跑來面包店鬧，后來還砸了店?？磥?，心愿面包的魔力失效了。

一個小姑娘哪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她束手無策，只能東躲西藏，成了過街老鼠。

4

這天，她正瑟縮在陰暗的小巷里，看著對面的面包店。

面包店的玻璃都已經(jīng)被砸碎了，她沒有想過原本純良的小鎮(zhèn)居民竟然會如此憤怒。

想起當初父親對她的叮囑，想起自己一瞬間的動搖，她后悔得不得了。

現(xiàn)在，父親沒了，父親的面包店也沒了，她自己什么都沒有了。

她已經(jīng)躲了幾天，沒有吃過東西，手腳軟軟的，全然沒有力氣，肚子咕咕叫著。

面包店里還有剩下的一些面團，環(huán)顧四周，沒有人，她虛弱地站起來，吃力地走到面包店去。她走進烘烤房，看到窯里的一排金黃——竟然還有一些普通面包！

她忙抓了個面包塞進嘴里，狼吞虎咽。那面包雖然放了幾天，已經(jīng)變得干硬，但那香味仍然一下子充斥胸腔，厚實的口感填補了肚子里的無底洞。

此時她想起了小時候跟著父親學做面包的情景。就在這暖烘烘的窯前，他抓著她的手把面團放進窯里，然后她坐在木椅子前，腳一晃一晃，捧著臉看著面包逐漸脹得鼓鼓的，散發(fā)出十里飄香的味道。吃著吃著，她嘗到了眼淚的咸味，禁不住抽泣起來。她終于知道，為什么那個小伙子叫它幸福面包了。

“鈴鈴！”門外熟悉的鈴鐺聲讓她突然心生警惕，躲在了窯后。

“小姑娘，在嗎？”是那個城里小伙子的聲音。

她捧著面包緩緩走了出去，只見那小伙子換上了一身麻衣，是小鎮(zhèn)居民的打扮。

5

他們之間說了什么，其他小鎮(zhèn)居民無從得知。他們只知道，這面包店在幾個月以后重新開張了，并改名叫幸福面包店，只賣一種幸福面包。

而店主呢，有兩個人，一個是從前的小姑娘，一個是放棄了城里生活來小鎮(zhèn)的小伙子。

每天清晨，面包剛出爐的時候，麥香仍然會飄滿整個小鎮(zhèn)。

梁衍軍//摘自簡書，遠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