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達梅 張文禮

一、問題的提出與理論框架

在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發(fā)展背景下，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變化，兩者關系正處于不斷重塑和重建過程中。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是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基本問題，對兩者關系的不同認識，就意味著政府與社會組織的角色、職責、任務不同，由此形成不同類型，甚至不同性質的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制度和機制設計，進而不僅影響著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效果，更影響著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未來發(fā)展。如何重新認識兩者關系的變化？應當塑造何種類型的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這是在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快速發(fā)展背景下出現(xiàn)的新課題。

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屬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范疇，國家與社會關系具有系統(tǒng)性和復雜性，且并非一成不變(1)石玉昌：《馬克思“國家—社會”關系理論視域下的“福利國家”問題研究》，《西安財經(jīng)大學學報》2021年第4期。，從而導致政府與社會組織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關系。關于兩者關系，學界有眾多解釋，先后出現(xiàn)過沖突關系理論、寄居關系理論、互補關系理論、合作伙伴關系理論等。但是，這些理論已經(jīng)無法有效解釋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背景下政府與社會組織出現(xiàn)的新關系。沖突關系理論的基本觀點是認為政府與社會組織存在著難以調和的矛盾與沖突，但當前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已有明顯改善，沖突關系理論無法解釋兩者之間的合作。寄居關系理論的核心觀點是認為社會組織寄居或依附于政府之下，但目前多數(shù)社會脫離政府而獨立生存發(fā)展，寄居于政府現(xiàn)象明顯減少，該理論顯現(xiàn)出較大局限性。互補關系理論主張在公共服務領域政府與社會組織形成互補關系，但隨著社會組織參與公共服務供給的加速發(fā)展，兩者并非限于簡單的互補，該理論顯現(xiàn)出較大漏洞。合作伙伴關系理論認為在公共服務供給中政府與社會組織是合作伙伴關系，該理論對于分析當前我國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具有較強解釋力。但遺憾的是，該理論側重于分析政府與社會組織為什么要合作，以及合作過程和合作行為，而對于合作對政府和社會組織雙方產生何種效果，則缺乏相應研究。

現(xiàn)有理論對于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背景下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存在缺陷，那么，有沒有一種理論，既能夠有效解釋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的現(xiàn)實狀況，又能夠引領和促進兩者關系的未來發(fā)展，并且對于構建合理的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制度具有促進作用呢？基于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中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的實際情況，本文提出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關系理論。從現(xiàn)實看，近年來隨著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發(fā)展，無論對于政府來講，還是對社會組織來講，都產生顯著的正面影響，使得雙方都逐漸變得強大。(2)張文禮：《合作共強:公共服務領域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的中國經(jīng)驗》，《中國行政管理》2013年第6期。政府變強體現(xiàn)在公共服務供給能力、公共服務管理能力、社會治理能力得到提升，社會組織變強體現(xiàn)在社會組織數(shù)量增多，規(guī)模變大，專業(yè)能力、社會公信力、發(fā)展能力等得到增強。

合作共強關系理論基本符合我國現(xiàn)實中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現(xiàn)狀，對于兩者未來關系發(fā)展也有積極引領意義。但是，由于政府與社會組織的社會分工、角色不同，組織本質、目標和行為邏輯存在著明顯差異，在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情況下，雙方合作如何實現(xiàn)共強？合作共強條件是什么？就是無法回避的問題。弄清楚兩者合作共強的條件，才能夠更好地解釋合作共強，并且推進合作共強。如果不具備相應的條件，雙方合作不但不能共強，反而可能共弱，甚至產生沖突而最終放棄合作。鑒于此，本文構建政府與社會組織“三層次條件合作共強關系理論”(見圖1)。在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中，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需要具備一定條件，即“三層次條件”：第一層次是邏輯條件，即從邏輯起點角度闡述政府與社會組織為什么要開展合作，雙方是否有合作意愿與動力；第二層次是外部宏觀條件，即從外部環(huán)境因素角度說明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中政府與社會組織為什么能夠合作共強，需要具備哪些外部客觀條件；第三層次是內部運作條件，即從微觀運作角度分析政府與社會組織為什么能夠合作共強，需要具備哪些內部條件。下面將依次對合作共強“三層次條件”展開分析，然后對“三層次條件”之間關系及合作共強機制進行討論。

圖1 政府與社會組織“三層次條件合作共強關系理論”

二、邏輯條件：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邏輯起點

(一)政府邏輯

政府邏輯是指政府在思考與社會組織合作問題上的思維順序和思維規(guī)則，即政府以特定目標、動機或意圖為起點，對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問題進行依次推導最終得出合作或不合作結論的過程。政府邏輯包含公共服務供給邏輯與政治邏輯兩方面內容。

1.公共服務供給邏輯

公共服務供給邏輯是根據(jù)某種思維順序與思維規(guī)則對公共服務供給問題進行思索，進而得出公共服務應當由誰來提供、怎么提供、提供到什么程度等方面的結論。目前，公共服務供給邏輯是否符合政府與社會組織開展公共服務合作的條件要求呢？對于這個問題，需要從兩個角度進行分析。第一個角度是政府公共服務供給壓力。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政府公共服務供給壓力呈現(xiàn)日益增大的趨勢，主要源于：經(jīng)濟快速增長造就公共服務需求物質基礎，經(jīng)濟增長越快，公共服務數(shù)量，尤其是質量的需求越強烈；人口規(guī)模增大和老齡化產生規(guī)模龐大的公共服務需求；階級階層快速分化產生出復雜化和多樣化的公共服務需求；社會公平意識增強導致強烈的公共服務訴求。面臨著如此大的公共服務供給壓力，政府傾向于公共服務供給主體多元化，以增加公共服務供給數(shù)量，提高公共服務供給質量，緩解政府的壓力。布林克霍夫(Brinkerhoff)指出：“公共服務需求與挑戰(zhàn)的性質和規(guī)模，使得政府難以以封閉的方式來解決這些問題。它們的復雜性和相互之間的難以調和，使得解決這一問題需要諸多參與者和大量的資源?！?3)汪錦軍：《走向合作治理:政府與非營利組織合作的條件、模式和路徑》，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52頁。第二個角度是社會組織的優(yōu)勢。與其他組織相比，社會組織在公共服務領域具有特定優(yōu)勢：相當程度的靈活性；在許多項目領域已經(jīng)存在的制度結構；普遍較小的運作規(guī)模；更有能力避免零碎的方法，集中關注家庭或個人的所有需求，來對待個人或家庭，而不是關注單個問題；更容易利用私人慈善資源和志愿者勞動，提高服務質量，“減少”公共支出。(4)[美]萊斯特·M.薩拉蒙：《公共服務中的伙伴——現(xiàn)代福利國家中政府與非營利組織的關系》，田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116頁。社會組織具有的優(yōu)勢恰好能夠彌補政府的缺陷，使得政府在公共服務領域對社會組織具有較高程度的依賴性，這就是為什么政府選擇與社會組織進行合作的邏輯依據(jù)。

2.政治邏輯

這里所講的政治邏輯，是指在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問題上，政府所持有的政治目標、政治意圖，并以某種特定的政治思維順序與思維規(guī)則對兩者合作問題進行分析，以得出政府與社會組織是否應開展合作的結論。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政府進行各種決策的政治邏輯可以用“三層次”進行概括(見圖2)(5)王達梅：《我國橫向財政轉移支付制度的政治邏輯與模式選擇》，《當代財經(jīng)》2013年第3期。?！盎鶎印边壿嬍腔緦用娴恼芜壿?，也即是政治底線，不能逾越的紅線，這是政治角度的政治邏輯；“主層”邏輯是主要的政治邏輯，即1978年以來堅持以經(jīng)濟發(fā)展作為政府的工作重點，這是經(jīng)濟角度的政治邏輯；“副層”邏輯是地位次之的政治邏輯，即20世紀90年代末至今所倡導的社會公平正義，這是社會角度的政治邏輯。

圖2 我國政府決策政治邏輯的“三層次”：“基層”“主層”和“副層”邏輯

政府通過購買服務形式與社會組織開展合作，既體現(xiàn)出“副層”政治邏輯的要求，更體現(xiàn)出“基層”政治邏輯的要求。從“副層”政治邏輯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使得社會公平問題凸顯，社會公平問題本身是一個政治問題，而這個政治問題還引發(fā)社會矛盾、社會不穩(wěn)定等更為激烈的政治問題。社會公平問題主要體現(xiàn)為公共服務不平等，通過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方式，不僅能夠提高公共服務供給數(shù)量和質量，還能夠解決公共服務不平衡等問題。除了“副層”政治邏輯外，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更需要對“基層”政治邏輯進行考量。改革開放之前和改革開放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政府限制甚至排斥社會組織，拒絕與社會組織合作，主要是出于對社會組織可能會危害社會穩(wěn)定，引發(fā)政治風險的擔憂，即社會組織發(fā)展不符合“基層”政治邏輯。然而，社會組織發(fā)展實踐表明，它不僅沒有引發(fā)政治風險，反而在社會中展現(xiàn)很多“意想不到”正面作用，使得我國政府對社會組織的認識和態(tài)度有顯著改變，認為社會組織是我國政治、經(jīng)濟、社會運作中的良性因素，不會給現(xiàn)有政治制度和社會穩(wěn)定帶來威脅。正是這種觀念轉變，使得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符合“基層”政治邏輯?！叭绻趪以试S的底線內，或者說在確保沒有政治風險的情況下，政府或者政府機構會通過與其他非國家部門結合起來的方式來獲取最大化自己的收益。也就是說，當?shù)胤絿业男枨筮h遠大于NGO所可能招致的政治風險時，兩者之間的合作是非?？赡馨l(fā)生的。”(6)趙秀梅：《基層治理中的國家——社會關系：對一個參與社區(qū)公共服務的NGO的考察》，《開放時代》2008年第4期。

(二)社會組織邏輯

社會組織邏輯是指社會組織在思考與政府合作問題上的思維順序和思維規(guī)則，即社會組織以特定目標、動機或意圖為起點，對與政府開展合作問題進行依次推導最終得出合作或不合作結論的過程。當前社會組織發(fā)展還是處于比較困難的階段，存在著三重困境：一是社會組織的政治、法律地位低；二是社會組織缺乏資金來源，尤其是草根性社會組織更缺乏資金；三是社會認可度低，得不到社會認可，獲得的社會資源和社會支持就較為有限。從解決存在困境和促進社會組織發(fā)展角度看，社會組織具有與政府合作的強烈意愿和動機，社會組織具備與政府合作的邏輯基礎，在實踐中，絕大多數(shù)社會組織積極主動參與政府購買服務活動，就印證這點。

在政府邏輯與社會組織邏輯中，其各自的宗旨、目標、動機或意圖不同，所采用的思維順序和思維規(guī)則也有差異，但最終卻得出相同結論：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見圖3)。原因在于兩種邏輯推導的內容具有互補性，“政府的短處正好是社會組織的長處，政府的長處正好是社會組織的短處”，政府對社會組織存在著“專業(yè)性、靈活性、高效性”等依賴，而社會組織對政府存在著“資金、資源、機會”等依賴。因此，政府需要社會組織，社會組織也需要政府支持，兩者一拍即合，政府通過購買服務方式與社會組織開展合作具有扎實的邏輯基礎。

圖3 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的政府邏輯與社會組織邏輯的耦合性

三、外部客觀條件：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外部環(huán)境因素

外部客觀條件是影響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各種外界因素，屬于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因素，主要包括經(jīng)濟條件、法制條件、社會條件三個方面，這三個條件的具備，才有可能促使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出現(xiàn)。

(一)經(jīng)濟條件

經(jīng)濟條件是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物質基礎條件，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越高，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可能性越大。因為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越高，政府財政能力越強，用于公共服務的財政支出就越多，而公共服務的財政支出多，意味著用于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和支持社會組織發(fā)展的資金越多。社會組織得到資金支持，除了用于日常運作和公共服務供給外，還用于組織建設、能力建設、專業(yè)建設，發(fā)展后勁更足，從而得到快速發(fā)展而變得強大。薩拉蒙(Salamon)、安海爾(Anheier)等學者認為，整體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政府福利花費的規(guī)模將影響著政府與非營利組織關系的性質和合作水平。從我國各省社會組織發(fā)展實踐看，也呈現(xiàn)出這種特征，即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越高的省份，社會組織發(fā)展速度更快也更強大；反之，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越低的省份，社會組織發(fā)展速度越慢也更弱小。經(jīng)濟條件是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必要條件，只有具備這種條件，兩者合作共強才有可能發(fā)生。

(二)法制條件

法制條件是社會組織發(fā)展的基本條件，不管在什么政治體制的國家，“良好的法律環(huán)境是有必要的，非營利組織的成長需要良好的制度環(huán)境與政策環(huán)境”(7)郝君超：《“政府購買社會組織公共服務”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社團管理研究》2012年第2期。，法制條件同時是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必要條件，“支持性的法律和規(guī)則框架是一個國家和公民社會合作的重要條件因素。非民主的政體傾向于對非政府組織和民間協(xié)會采用限制性的規(guī)則。即使在民主化的國家，對創(chuàng)新的合作安排也經(jīng)常存在法律障礙”(8)Brinkerhoff Derick W.“Exploring State‐Civil Society Collaboration：Policy Partnership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1999,28(4),pp.59-86.。法制條件之所以能夠促進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主要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1)社會組織法制發(fā)展賦予社會組織合法地位，由此得到國家認可，才能夠正常開展活動；(2)支持性法規(guī)政策能夠為社會組織提供資金、人才、物質等支持，進而促進社會組織發(fā)展；(3)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法律，不僅為社會組織發(fā)揮作用規(guī)定合法領域，更重要的是給予社會組織大規(guī)模、穩(wěn)定的資金支持，對社會組織的發(fā)展壯大起到積極作用。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組織法制發(fā)展歷程表明，法制條件的轉變是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必備條件。在控制發(fā)展階段(1978—1999年)，社會組織發(fā)展極其緩慢；在肯定社會組織作用階段(2000—2010年)，社會組織出現(xiàn)較快增長；在鼓勵社會組織發(fā)展階段(2011年以來)，社會組織發(fā)展速度則更快，根據(jù)民政部發(fā)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從2011年至2019年，我國社會組織從46.19萬個增加到86.63萬個，9年間增加40.44萬個，年均增加4.45萬個，其中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增長速度比較突出。

(三)社會條件

社會條件是指從社會視角而言影響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社會交往、社會信任、社會輿論、社會資源、風俗習慣等因素。從目前情況看，社會條件中的社會信任、社會資源對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影響比較突出。社會信任是指社會公眾、企事業(yè)單位對于社會組織的認知與認可程度，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信任關系。社會信任度決定著社會公眾、企事業(yè)單位對于社會組織的支持程度，社會信任度越高，支持程度就越高，反之，支持程度就越低。社會對于社會組織的支持包括：(1)資源支持，即社會組織可以從社會獲取的各種資源；(2)行動支持，即對于社會組織開展的各種活動持有支持態(tài)度和支持行為；(3)人力支持，即社會公眾愿意加入到社會組織中，將社會組織作為職業(yè)選擇，成為社會組織的員工；(4)志愿支持，即社會成員作為志愿者參與到社會組織開展的活動中，無償支持社會組織完成某項任務。社會信任對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具有比較顯著的影響，因為社會信任越高，獲得社會的行動支持、人力支持、志愿支持程度就越高，有了這些社會支持，社會組織能夠得到較快發(fā)展；如果社會信任度低，獲得的社會支持就低，那么社會組織發(fā)展就比較緩慢。

四、內部運作條件：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微觀運作因素

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內部運作條件主要包括政府與社會組織責任界限、購買過程、實施過程三個方面。如果說外部環(huán)境條件具有宏觀性和客觀性，那么內部運作條件就具有微觀性和某種程度的主觀性，既然有主觀成分，就意味著在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過程中，政府和社會組織可以通過努力去改變和創(chuàng)造更多有利條件，以促進兩者合作共強。

(一)政府與社會組織責任界限

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是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的重要形式，在這種合作形式實際運作過程中，要實現(xiàn)政府與社會組織共強目標，首先涉及的是兩者的責任界限劃分問題。薩拉蒙認為，在公共服務供給中，政府與社會組織的職責有明確的劃分，政府職責是提供資金和服務監(jiān)管，社會組織職責是服務提供，兩者職責分工明確，相互合作，優(yōu)勢互補，共同完成公共服務供給任務。(9)[美]萊斯特·M.薩拉蒙：《公共服務中的伙伴——現(xiàn)代福利國家中政府與非營利組織的關系》，田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譯者序第2頁。薩拉蒙只是總體上劃分政府與社會組織的職責，在我國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中，兩者職責劃分則更為詳細，職責內容更加復雜。比如，在政府購買家庭綜合服務中，政府職責除了提供資金，開展服務監(jiān)督外，還包括協(xié)調有關部門解決項目運作中遇到的問題，為項目提供必要的支持與幫助，提供場地和辦公設備等；社會組織職責除了按照要求完成公共服務任務外，還需要完成政府提出的額外任務。從實踐運作看，在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中，政府與社會組織責任界限劃分清晰合理，有利于推動兩者合作共強，“政府把本屬于社會承擔的部分職能交還給社會，讓社會組織獲得更加自由且自主的生存發(fā)展空間”(10)孟曉玲、馮燕梅：《我國社會組織參與社區(qū)治理的模式、困境與路徑》，《西安財經(jīng)大學學報》2021年第3期。，同時，政府嚴格履行其資金提供和服務監(jiān)督職責，有助于提高其公共服務資金管理能力和監(jiān)督能力；社會組織嚴格履行公共服務提供責任，提供高質量的公共服務，有助于提高其專業(yè)能力和增強社會公信力。

如果政府與社會組織責任界限劃分不清晰不合理，不僅不利于合作共強，甚至會造成“合作共輸”結果，一方面，兩者責任界限不清晰，可能造成政府對社會組織的過度干預，而社會組織為獲得政府資金不得不服從于政府，慢慢地社會組織喪失獨立性而“嵌入政府”中，成為政府附屬，與政府行為具有趨同性，其后果是公共服務提供變得“內卷化”，盡管公共服務項目的量在增加，但是卻處于低水平發(fā)展之中；同時社會組織的服務由于更接近于政府需求而非公眾需求，其服務產品更多地停留在社會組織內或政府組織內，而沒有進入公眾，呈現(xiàn)出懸浮的特征，(11)李春霞、鞏在暖、吳長青：《體制嵌入、組織回應與公共服務的內卷化——對北京市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經(jīng)驗研究》，《貴州社會科學》2012年第12期。這對于社會組織的發(fā)展壯大和專業(yè)能力建設都是致命打擊。政府過度干預，管得多管得細，陷于各種繁瑣的事務中，對于公共服務決策能力、協(xié)調能力、社會治理能力的提升同樣有害無益。另一方面，兩者責任界限不清晰將導致另外一種極端，即放任自由。政府只是提供資金，其他的事情完全放手不管，沒有過程監(jiān)督，結果驗收也是走過場，后果是政府無法提升其資金管理和監(jiān)督能力；對社會組織而言，由于缺乏監(jiān)督，很可能造成社會組織的投機行為，弄虛作假，蒙混過關，從而嚴重損害社會組織的專業(yè)能力、社會公信力和發(fā)展能力，造成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雙輸?shù)慕Y局。

(二)購買過程

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包括“項目申報→預算編報→組織購買→項目實施→項目監(jiān)管→績效評價”等環(huán)節(jié)在內的“鏈條式”流程，各環(huán)節(jié)環(huán)環(huán)緊扣，上一個環(huán)節(jié)將影響到下一個環(huán)節(jié)，上一個環(huán)節(jié)做不好，將對下一個環(huán)節(jié)產生負面影響，最后導致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失效，這就是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多米諾骨牌效應”。購買過程是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流程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它將通過“公開招標、邀請招標、競爭性談判、單一來源采購”中的某一種方式?jīng)Q定由哪個社會組織作為服務提供的承接主體，購買標準合理程度、購買過程公開透明程度，以及所選擇的承接主體是否合理，不僅影響著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實際效果，而且對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也將產生影響。在購買過程中，如果購買標準設置合理，購買過程公開透明度高，社會組織在公平競爭中依靠實力擊敗競爭對手成為承接主體，那么對購買服務的實施過程產生正面“心理示范效應”：既然是依靠實力贏得政府購買，那么也必須依靠實力完成合同任務，通過考核驗收。社會組織將認真履行合同要求，加強組織內部建設和制度建設，開展培訓學習活動，這既有利于完成預期公共服務供給任務，又能夠促進社會組織專業(yè)能力提升。如果購買標準設置不合理，購買過程公開透明度低，社會組織依靠黑箱操作、行賄、搞關系而不是依靠實力擊敗競爭對手成為承接主體，那么對購買服務的實施過程產生負面“心理示范效應”：既然依靠黑箱操作和關系獲得政府購買，那么依靠關系也能夠通過政府驗收。在實施過程中，社會組織將抱著僥幸蒙混過關的心態(tài)，將主要精力放在“搞關系”和“面子活”上，對于社會組織的制度建設、人才培訓等工作置之不理，久而久之將嚴重損害社會組織專業(yè)能力和公信力。

運用SPSS統(tǒng)計軟件，對“招標公開透明度”“招標標準”與社會組織的“在職員工數(shù)”“員工學歷”“專業(yè)人員比例”“資格證書比例”“培訓頻率”分別進行相關性分析(見表1)。結果顯示，招標公開透明度與社會組織專業(yè)能力建設具有一定程度相關性，“招標公開透明度”與“在職員工數(shù)”“專業(yè)人員比例”“資格證書比例”“培訓頻率”都通過顯著性檢驗，相關系數(shù)分別為0.122、-0.188、-0.117、0.172。招標標準與社會組織專業(yè)能力建設同樣具有一定相關性，“招標標準”與“在職員工數(shù)”“資格證書比例”“培訓頻率”通過顯著性檢驗，相關系數(shù)分別為0.242、-0.103、0.226。

表1 招標公開透明度、招標標準與社會組織專業(yè)能力的相關性

(三)實施過程

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實施過程是指社會組織獲得政府購買服務之后，將服務方案付諸實施，以實際行動有步驟地實現(xiàn)預定服務目標的過程。實施過程不僅是產出實際服務效果的過程，同時對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也產生重要影響。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實施過程包括“設置行動目標→實施組織設置與執(zhí)行人員配備→分析掌握服務對象情況→分析實施影響因素→投入資源→宣傳→協(xié)調溝通→反饋與應變”等環(huán)節(jié)，在實施過程中，運作是否具有規(guī)范性，行動方案是否具有合理性，以及協(xié)調溝通情況對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影響較為明顯。

1.運作規(guī)范性

運作規(guī)范性是指在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實施過程中，社會組織嚴格遵循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制度、合同約定以及既定標準和要求進行運作。運用SPSS統(tǒng)計軟件，對“制度建設與運作規(guī)范度”與“資金充裕度”“服務對象認可度”“服務對象滿意度”“志愿者招募難易度” 進行相關性統(tǒng)計(見表2)，結果顯示，制度建設與運作規(guī)范度和資金充裕度、服務對象認可度、服務對象滿意度、志愿者招募難易度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相關性，都通過顯著性檢驗，相關系數(shù)分別為0.322、0.255、0.287、0.141。資金充裕度、服務對象認可度、服務對象滿意度、志愿者招募難易度是社會組織能力強大的具體表現(xiàn)，這表明，運作規(guī)范性對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具有一定程度的正面影響。從實踐看，社會組織運作規(guī)范性更容易得到與企業(yè)開展合作的機會，得到更多的資金和物資支持，因而資金充裕度較高。同時，運作規(guī)范性的社會組織嚴格按照標準向服務對象提供服務，容易得到服務對象的認可和配合，服務對象的滿意度較高；運作規(guī)范性的社會組織更能夠吸引志愿者的參與。反之，運作無序性的社會組織難以得到企業(yè)的支持，也很難得到服務對象的認可，志愿者招募也會比較困難。

表2 制度建設與運作規(guī)范度與社會組織資金充裕度、服務對象認可度、滿意度的相關性

2.行動方案合理性

社會組織獲得政府購買服務之后，針對具體服務的提供或者具體問題的解決，需要制定詳細的、針對性強的行動方案。行動方案的合理性不僅影響著社會組織能否達到預定目標，對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而言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一些社會組織能夠根據(jù)服務對象的實際需求，尤其是服務對象存在的突出問題，不避難就易，制定合理性高、針對性強的行動方案，這些社會組織不僅能夠為服務對象提供優(yōu)質的服務，而且對其能力也有顯著的提升。行動方案制定能力是社會組織不可缺少的一種能力，有意識地根據(jù)服務提供中的難題設計合理的行動方案，這個過程不斷反復，形成良性循環(huán)，對于社會組織的行動方案制定能力與理性分析能力的提高大有裨益。反之，一些社會組織不注重根據(jù)服務對象的需求與問題用心地制定合理的行動方案，而是草草了事，對于社會組織的行動方案制定能力將是一種損害，久而久之，社會組織的行動方案制定能力與理性分析能力將日益降低。

3.協(xié)調溝通

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實施過程中涉及政府、社會組織、服務對象、企業(yè)等主體，各主體存在著差異化的利益要求和目標，社會組織要順利完成公共服務供給的任務，必須要與相關主體進行有效的協(xié)調溝通，尋找彼此間利益共同點，推進彼此間的合作。協(xié)調溝通是社會組織的常規(guī)性工作之一，這項工作做好，對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具有較明顯的意義。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善于與政府及其部門進行協(xié)調溝通的社會組織，更能夠獲得政府多方面的支持，與政府溝通的有效性還使得政府對社會組織產生更高的信任度，從而成為獲得下一次政府購買服務的基本條件。社會組織善于與企業(yè)溝通，彼此之間建立良好關系，則容易獲得企業(yè)的捐助和物資支持，為社會組織發(fā)展壯大提供更多的物質條件。社會組織善于與服務對象進行有效溝通，有助于打破社會組織與服務對象之間的隔閡，消除服務對象對社會組織的防備心，增加彼此之間的信任感，從而獲得服務對象的認可和支持，為服務對象提供專業(yè)性的服務。反之，不善于與政府、企業(yè)、服務對象進行溝通的社會組織，將難以獲得他們的支持與配合，這些社會組織很難發(fā)展壯大。

五、“三層次條件”之間關系

前面對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的三個條件分別進行分析。要想真正推動和實現(xiàn)政府與社會組織形成合作共強關系，還需要把握三個條件之間關系。對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而言，三個條件不可或缺。之所以稱為“三層次條件”，主要是因為三者在促使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上具有層次性。邏輯條件闡明政府與社會組織為什么要開展合作，雙方進行合作的動機和意愿，它是合作共強的起點，因為如果沒有合作意愿，就不會開展合作，自然就不會形成合作共強。當然，具備合作意愿，只是促成了合作，不一定會形成合作共強。這就需要第二層次條件，即外部宏觀條件，當具備良好的經(jīng)濟條件、法制條件、社會條件時，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出現(xiàn)的概率將會提升。但是，這也不一定保證出現(xiàn)合作共強。這就需要第三層次條件，即內部運作條件，當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過程規(guī)范，實施得力，才能夠達到預期的服務供給效果，從而增加彼此之間信任度，以及促使政府增加對社會組織的投入力度，推動社會組織發(fā)展。當具備這三層次條件時，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就很可能出現(xiàn)。

六、結論與討論

在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推動下，政府與社會組織關系已經(jīng)發(fā)生較大變化，從原來的沖突關系、互補關系發(fā)展到合作伙伴關系，并且不僅僅是合作伙伴關系，而且是合作共強關系。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是一種理想目標，也是現(xiàn)在能夠觀察到的一種趨勢，但是要實現(xiàn)這種目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需要具備“三層次條件”才能夠逐步實現(xiàn)。從當前實踐看，“三層次條件”中已經(jīng)完全具備一些條件，譬如公共服務供給邏輯、社會組織邏輯等，其他的一些條件或者具備程度一般，或者具備程度較低，譬如，部分省份具備經(jīng)濟條件，部分省份不具備；部分省份具備法制條件，而部分省份則不具備；社會條件具備程度較低；政府與社會組織責任界限這個條件具備程度一般；購買過程這個條件具備程度一般等。因此，要針對當前“三層次條件”中的不足之處，開展相應的改革或“補足”，使得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能夠逐步得以實現(xiàn)。當然，這些條件形成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例如經(jīng)濟條件的具備涉及經(jīng)濟發(fā)展問題，這是一個長期問題；社會條件中的社會信任建設也是一個長期工程，這表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是一個長期過程，需要經(jīng)過長時間的發(fā)展和積累才能夠實現(xiàn)。對于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不能夠揠苗助長，期待一朝一日實現(xiàn)；當然也不能因為其發(fā)展的緩慢性，而否定這種趨勢。

盡管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將促進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共強，但合作強大有先后順序之分，一般而言，先是社會組織變強，再是政府變強。因為相對于政府而言，社會組織系統(tǒng)較為簡單，當?shù)玫秸馁Y金、政策、優(yōu)惠條件支持時，社會組織的制度建設、隊伍建設和專業(yè)建設就能夠在短時間內取得突破性進展，很快就由弱小變得強大起來。但是，政府就不同，政府是一個龐大復雜的系統(tǒng)，有其特殊運行規(guī)則，受到職能轉變、官僚制、財權事權、政績考核、社會監(jiān)督等多重條件制約，并且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對于政府的公共服務能力和社會治理能力而言，只是其中的一種促進因素。因此，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之后，對于政府公共服務能力和社會治理能力的提升，難以起到翻天覆地變化的作用，政府變得強大將比較緩慢，滯后于社會組織變得強大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