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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曾祺與施松卿:高郵湖上的老鴛鴦

        2022-01-07 04:45:08汪明
        戀愛婚姻家庭 2021年35期

        ◎文/汪明

        他們這一輩子,真是『 浪漫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融合』的產物。

        老年時的汪曾祺和施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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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和媽在高郵湖上照過一張照片。微風吹拂著他們的白發(fā),兩人都笑瞇瞇的。爸在講,媽在聽。都說這張照片拍得好,被戲稱“高郵湖上老鴛鴦”,爸和媽對這個稱呼是贊許的。

        這對“老鴛鴦”在風風雨雨中攜手走過了近半個世紀。他們并不相互表白自己的忠誠,也不把彼此的感情作為宣揚的資本。爸搞創(chuàng)作,浪漫的色彩多一些;媽搞新聞,比較實際。他們這一輩子,真是“浪漫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融合”的產物。

        他們相識于昆明?!袄ッ鳌焙汀拔髂下?lián)大”幾十年來都是最讓他們興奮的話題。

        媽說:“我們外文系的女生誰會看得上學中文的男生?盡是些穿長衫布鞋的鄉(xiāng)下人!倒是聽說過有個才子叫作汪曾祺?!卑终f:“都說外文系有個林黛玉式的美人,遠遠地看過。長得真是清秀,可是病歪歪的!”

        曾聽媽的一個同學說,“松卿那時身體虛弱到常常扶著墻喘息,沒想到居然一直活下來,還生一大窩孩子!”

        媽生長在南洋一個華僑醫(yī)生的家庭,家境優(yōu)裕。她自幼因學業(yè)超群而備受寵愛,在香港獲得過全港中學國文比賽第一名;在女校讀書時還演過《雷雨》中的周萍,據(jù)說扮相俊美。媽是兄弟姐妹中的大姐,頗具“當家做主”的天性,又比爸大著兩歲,所以很自然地“管”著他。她常說,爸因為從小就沒了親娘,“生活習慣特壞”。

        在爸的早期小說《牙疼》里,有一個不斷催促甚至央求他去看牙醫(yī)的S,而牙疼的人卻總是脫逃,且暗自得意。早年的《落魄》中,也有這個S,那就是媽。不過管歸管,爸這個散漫慣了的人依然散漫,在物質上仍無奢求??谷諔?zhàn)爭勝利后,爸去上海找工作,媽則回福建調養(yǎng)身體。在散文《“膝行的人”引》中,可以讀出當時爸對媽的思念。

        后來北京大學西語系給媽寄了聘書,請她擔任英語助教。媽到北大后,爸也從上海到了北京,在位于故宮午門的“歷史博物館”做了抄卡片的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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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8年,爸被“補”成“右派”。之后,他來到張家口沙嶺子勞動改造。那時哥哥還沒有上學,我五歲,妹妹才三歲。在沙嶺子的幾年里,日子雖然過得苦一些,但是有了和勞動人民實實在在接觸的機會。

        最使爸欣慰的是,在那里他并未太受到歧視。當?shù)氐霓r業(yè)工人說:“老汪人性不賴!”爸說:“我當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這一輩子就更加平淡了?!边@段生活,使他寫出了自己的第二個小說集《羊舍的夜晚》,也在后來的許多作品中留下了亮麗的顏色。

        后來,爸離休,媽退休。兩人退下來后,爸有了更多的時間思考和寫作,媽則不斷攬回許多新聞和其他學術方面的文章翻成英文——這是她的本行。

        爸老說她:“我真不明白,你干這些有什么樂趣?還不是給別人作嫁衣!”“你自己有那么豐富的故事,為什么不踏踏實實地寫些東西留下來呢?”(媽平時喜歡給我們講她小時候的極有意思的事,爸很羨慕媽的豐富經歷;40年代時媽曾在《大公報》的文藝副刊發(fā)表過文筆清麗的作品。)

        媽直截了當?shù)卣f:“我得這么干。我得多掙點錢,我要讓家里的日子過得好一點,我要補貼孩子們的生活!”爸不斷地替媽惋惜,而媽卻始終沒有把她多彩的經歷變成優(yōu)美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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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爸的文章清新、灑脫,他真是常常處在云里霧里。他不善于也不屑于料理俗務。媽是爸真正的秘書,寄書、寄信、寄稿子、取稿費、整理文稿都是媽的事。七十多歲的人,整天在家里忙、在外面跑,樂此不疲。

        1948年冬,汪曾祺與夫人施松卿

        爸的客人很多,送往迎來都是媽的事。爸和客人海闊天空地聊,媽總是笑瞇瞇地端上熱茶,噓寒問暖;趕到飯口上,還要張羅弄飯??腿藗冋f,爸和媽是他們見到的最好的一對夫妻,那么知心、那么默契、那么平和。他們不知道,爸和媽天天都有爭吵,而且誰也不讓著誰。他們很少為生活瑣事爭吵,多是為了自己一定要堅持的一個什么觀點。尤其是有評論文章把爸高高地捧起時,媽一定會非常及時地、毫不含糊地朝他大潑冷水。他們很習慣這種爭論,我們兄妹也覺得這十分自然。

        1995年底,媽一下子摔倒了,因為心腦血管病。媽住院了,沒有人管著爸抽煙、限制他喝酒,沒有人和他拌嘴,也沒有人大呼小叫著“老頭兒——”,趿拉著拖鞋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地“影響”他寫東西。家里真的清靜了。假期我?guī)Я伺畠夯丶倚∽。稚裆鋈坏卣f:“老頭兒寂寞?!?/p>

        媽出院后,身體很弱,一直臥在床上,心臟也經不得喜怒哀樂的刺激了。爸在書房寫作,只要媽一叫“曾祺——”,他就馬上放下筆,顛顛地過去看。爸盡量和媽聊些輕松的、讓她愉快的話題,連聲音都是輕柔的。有一次媽忽然說:“曾祺,我愛你?!卑志挂荒橌@異,大概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極少甚至沒有聽到過媽說這句話。

        1997年5月16日,爸因肝硬化大出血而匆匆地離去。商量了許久,我們決定不把這個噩耗告訴媽。我們輪番編出謊話騙媽,強作笑顏地說爸怎樣怎樣了。每次門一響,有人進屋,媽無神的雙眼馬上就會炯炯起來,用足了氣力說:“爸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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