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權(quán)

鄭權(quán)（中）參加俄羅斯喀山第四十五屆世界技能大賽，斬獲建筑石雕項目金牌

鄭權(quán)：2019年代表中國參加俄羅斯喀山第四十五屆世界技能大賽，獲建筑石雕項目金牌，打破了中國在這個項目上的零獎牌紀錄，先后獲得“全國技術(shù)能手”“全國青年崗位能手”“安徽省技能大獎”“安徽青年五四獎?wù)隆钡葮s譽稱號。

2019年8月27日晚，俄羅斯喀山第四十五屆世界技能大賽頒獎儀式上，我身披五星紅旗，耳朵穿過人聲鼎沸的熱浪，聽見一句“The gold medal goes to Quan Zheng，China”時，感覺雙腳像脫韁野馬一躍而起，沖向最高的那個金牌領(lǐng)獎臺。

世界技能大賽被譽為“世界技能奧林匹克”，我所參賽的建筑石雕項目又是歐洲選手傳統(tǒng)強項，被他們長期占據(jù)金牌霸主位置。我代表中國第一次參賽就奪得金牌，使不少人感到意外，覺得我僅訓練了兩年就一舉奪冠，真不可思議。其實我就認一個理兒：愛我所愛，行我所行，遵從本心，無問西東。

跳入技能的海洋

我出生在安徽宿州農(nóng)村，小時候見家里生活比較困難，靠父親一個人在外打工養(yǎng)全家，便萌生了自己掙學費的想法。初三暑假，我偷偷跑到一個建筑工地當小工，搬磚、扛鋼筋、跑腿啥都干。頭兩天我就累得端飯舉手如針扎，肩痛手疼難入眠，手上還磨了好幾個水泡。干了10天，我掙到人生第一桶金——1000元。

高中時，我的成績直線下降，課堂學習變得越來越吃力。我苦惱地問自己：考不上本科怎么辦？將來靠什么本事活著？

一次，一位工藝師雕刻木頭的電視畫面吸引了我：一段不起眼的木頭在他的雕刀下，如施魔法一般驚艷綻放，尤其是工藝師那專注的神情、對作品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和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深深觸動了我。我們宿州老家是書畫、石刻藝術(shù)之鄉(xiāng)，現(xiàn)存的石刻文物比比皆是。我為什么不能像那位工藝師一樣，把雕刻藝術(shù)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yè)，做一門精一門？

2017年9月，我考上黃山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雕刻藝術(shù)設(shè)計專業(yè)。這個專業(yè)我喜歡甚至熱愛，能像餓虎撲食一樣，大口咀嚼雕刻藝術(shù)的營養(yǎng)。俗話說，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在身。與其在高學歷道路上擠著過獨木橋，不如另辟蹊徑，在技能的浩瀚海洋里競渡，沒準兒比高學歷更早到達成才的彼岸。

讓肌肉和大腦形成記憶

入學后，我學習各種雕刻知識，其中包括工藝美術(shù)設(shè)計、徽雕文化、名家名作的制作理念等。2017年11月，建筑石雕項目團隊來校選拔選手，成立校建筑石雕集訓隊，沖擊世界技能大賽。我被選中，不久，我和入選同學一起，坐車來到黃山地區(qū)花山謎窟旁的訓練基地，開始了為期一年多的封閉式集訓。

雕刻是學習建筑石雕的第一課。每天在9平方米的操作間里，我們圍著1米見方的操作臺和一臺抽塵機，用幾十種電動、手動工具，跟一兩百斤的石塊較勁，切、鉆、錘、磨、雕，機械地重復一個個動作，三天磨破一雙手套，掌心也磨出水泡來。用過的手套記不清磨破了多少雙，裸露在外的皮膚也被飛濺的雕刻粉塵，染得像是糊上一層釉，怎么也洗不掉。指導教練告訴我們：“訓練沒有捷徑，只有機械重復和不懈堅持，在不同形狀的石頭上反復練同一個項目，讓肌肉和大腦形成記憶?！?/p>

訓練基地四周環(huán)山，幾乎隔絕了與外界往來。這里要求每天嚴格按時間節(jié)點作息，早上6：30起床，晚上23：00入睡，中間除了早中晚各1小時吃飯、洗漱外，其他時間我們?nèi)谶M行體能訓練和進場實操。我們大都20歲左右，本該是年少奔放的時候，卻在這里用錘子、鉆頭雕刻時光。大伙兒寂寞極了，見到小動物都親，有的撿回兩只流浪小狗喂養(yǎng)，有的見到鳥兒都打招呼。還有的同學說：“安靜、空氣清新，很適合訓練，就是太無聊，想去趟網(wǎng)吧都得花一個多小時在路上。”

我把網(wǎng)癮戒了，小游戲也不打了，全身心地投入到訓練中。2018年3月，我在黃山市選拔賽、安徽省選拔賽中獲得第一名，同年6月，又以第一名的成績晉級國家集訓隊。

中國首次備賽建筑石雕項目，訓練經(jīng)驗相當于“嬰幼兒”。而歐洲國家經(jīng)過多屆世界技能大賽歷練，正處于“壯年期”，掌握了建筑石雕項目的絕對話語權(quán)，甚至連考核試題也都取材于歐式建筑構(gòu)件。有人對我們說：“在別人擅長的領(lǐng)域戰(zhàn)勝他們，除非殺出一匹‘黑馬’?！?/p>

為了縮短與歐洲各國在建筑石雕項目上的差距，訓練基地也多次邀請外國專家來華指導培訓，并在2019年5月組織我們赴英國參加技能交流賽事，鍛煉和提升我們客場作戰(zhàn)的能力。但這些努力都是為“黑馬”鋪路，最根本的還要看“黑馬”如何奔跑。

我有過一次“馬失前蹄”。為贏得征戰(zhàn)喀山的入場券，國家集訓隊開展了兩輪考核、4次選拔賽，我在其中“剪模板”比賽中摔了一個跟頭。

剪模板就是對石頭尺寸進行精確的設(shè)計，按1∶1的比例在金屬板上復制裁剪，要求在120分鐘以內(nèi)完成。我僅用75分鐘就率先完成，第一個提交給裁判組。裁判組現(xiàn)場對模板測量打分后，通知我在測量模板尺寸時出現(xiàn)失誤。我忽然想起，為了搶時間，我完成剪模板后沒有復核尺寸。我一下子就慌了，反復確認了幾遍才敢相信這個結(jié)果。

經(jīng)過3天的競賽，我雖然以接近滿分的成績，完成了刻字雕花和石具制作，但由于剪模板上的失誤，最終和第一名失之交臂。這次比賽也給我敲響了警鐘：每一次考核都是戰(zhàn)場，不允許有絲毫懈怠。

賽前兩個月，我主動向指導教練申請，將原來的訓練時間，延長至12小時。臨近比賽的最后2個星期，我的右手因長時間高強度訓練，開始出現(xiàn)肌肉拉傷的情況，幸而得到及時控制和調(diào)整。直到出發(fā)前一天，備戰(zhàn)都還在繼續(xù)。

“這不可能是人工做的”

2019年8月，第四十五屆世界技能大賽在俄羅斯喀山舉行。建筑石雕項目比賽共分為3個模塊：模板制作、刻字雕花和石具雕刻，賽程4天，累計比賽時間22個小時。

開賽第一天，我拿到圖紙那一刻，內(nèi)心不禁一陣緊張。因為圖紙指示的工作量遠超往屆，難度系數(shù)起碼比上一屆高出30%。我明白這是一場高強度、高精準度的較量，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允許有毫厘差錯，對選手的技能水平、應(yīng)變能力等各方面都是一次很大的考驗。

前兩個項目是模板制作與刻字雕花，這兩個模塊競賽時長都是2.5小時，制作完成立即提交作品現(xiàn)場評分。由于經(jīng)驗不足，再加上對此前公布的競賽規(guī)則有認知偏差，這兩個模塊我發(fā)揮得不是很好。比如，在刻字雕花模塊，在對石具的表面處理上，我采取砂紙打磨，而在打分時才知道，評委要求使用鑿刀精修。我被扣分，成績一下子落后了不少。

意識到比賽還在繼續(xù)，我平復了一下思緒，因為接下來還要面對更為關(guān)鍵的模塊三——石具制作。

比賽中的鄭權(quán)

這個模塊的時長和分數(shù)占比，在整個賽程中都是最高的。按照試題圖紙，選手需要在17個小時之內(nèi)，完成兩塊復雜石具的制作。石具開始制作時，我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深呼吸、調(diào)整心態(tài)，告訴自己在大賽的平臺上，不僅僅是技能的比拼，更是心態(tài)的較量，而且經(jīng)過幾個月的強化訓練，我對打贏石具雕刻很有把握。

我提交了作品，得到在場專家的一致認可。匈牙利專家甚至說：“這樣的精準度實在是令人贊嘆，簡直比機器雕刻還要標準?！?/p>

到石具二制作時，競賽時長僅剩幾個小時，整個過程完全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持續(xù)高強度的操作以及高度緊繃的狀態(tài)，對我的體力和腦力消耗很大，但我已無暇顧及其他，腦海里只有教練的叮囑：保持清醒，全身心投入，哨聲不響，雕刻不停。

距離比賽結(jié)束剩最后5分鐘時，負責計時的裁判到各個工位上，出示“5 minutes”的提示牌。我迅速用水把石具表面沖洗干凈，保持石具的最大整潔度。英國專家豎起大拇指稱贊說：“中國選手真的非常善于思考，是所有參賽選手里第一個用水沖洗石具的選手?！毙傺览麑＜殷@訝地說：“誤差不到1毫米，這不可能是人工做的。我要去你們的工位檢查，看看是不是裝了什么先進設(shè)備?！?/p>

終場哨聲響起的那一刻，我的體力已經(jīng)接近透支，但看到教練、老師們激動的淚水，外國專家對我豎起的大拇指，我知道我做到了最好的自己！

最終分數(shù)統(tǒng)計出來：我以743分，反超銀牌選手近10分，為祖國贏得了世界技能大賽建筑石雕項目的第一枚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