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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兒”指代牧童考

        2022-01-06 15:20:28梅強
        文史雜志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牧童

        梅強

        摘? ?要:宋代以來的典籍中有“忙兒”一詞,一般認(rèn)為有“牧童”之義。其實,“芒兒(忙兒)”在宋以來的文獻中原本作為“句芒神”即春神的代稱?!懊骸保镣┦侨藗儗Α熬涿⑸瘛钡娜烁窕?/p>

        關(guān)鍵詞:芒兒;句芒神;牧童

        宋代以來的典籍中有“忙兒”一詞,宋張齊賢《洛陽縉紳舊聞記》卷四《宋太師彥筠奉佛》:“(宋彥筠)為小校時,欲立奇功,每見陣敵,于兜牟上闊為雙髻,故軍中目之為‘宋忙兒’。后雖貴為節(jié)將,遠(yuǎn)近皆謂之‘宋忙兒’。”宋陶岳《五代史補》卷四《李知損輕薄》:“(李知損)對曰:‘下官平素好為詩,其格致大抵如羅隱,故人為號?!瘡拊唬骸蝗唬w謂足下輕薄如羅隱耳?!獡p大怒,厲聲曰:‘只如令公,人皆謂之“宋忙兒”,未必便能放牛?!薄督鷿h語詞典》對此解釋說:“忙兒,同芒兒?!薄懊?,牧童?!盵1]這些解釋是不錯的,其實宋人已經(jīng)說明了這一點,宋江少虞《事實類苑》卷六十四《談諧戲謔·語嘲》:“胡秘監(jiān)旦文學(xué)冠一時,而輕躁喜玩人。其在西掖也,嘗草《江仲甫升使額告詞》云:‘歸馬華山之陽,朕雖無愧,放牛桃林之野,爾實有功。’蓋江小字忙兒,俚語謂牧童為忙兒也?!彼螐薜木b號、江仲甫的小名,都與此義有關(guān)?!懊骸庇肿鳌懊骸保弦蚪俑κ?,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十《談謔》作“芒兒”。又如金譚處端《長思仙》詞:“芒兒歸,牛兒隨,明月高空照古堤?!币嗍谴肆x。直到今天,蘭銀官話仍然稱呼牧童為“芒兒”,李鼎超《隴右方言·釋親屬》:“俗呼春牛牧童為芒兒?!盵2]

        然而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忙兒(芒兒)”一詞有著牧童之義?學(xué)者們對這個問題有很大的分歧。潘榮生《俚語以“牧童”為“芒兒”小考》認(rèn)為“芒兒”指泥塑的土芒神,因其為偶人形,故有此戲呼。不過闞緒良《“芒兒”義是“村民”》則認(rèn)為潘氏所舉的例證中,“芒兒(忙兒)”并非“牧童”義,而是“村民”義。姚永銘同意闞說,并考“芒”本字為“甿”,稱潘榮生“認(rèn)為源于‘句芒神’,恐不確?!盵3]可是,“忙”“甿”雖然音近,但“甿”在文獻中并未有見到義為牧童的,牧童義的“忙兒”和“氓”“甿”并不是一回事。丁喜霞也提出了一種觀點:“‘芒’本指草或稻麥的芒刺,牧童的常見發(fā)式是總角,即束發(fā)為兩結(jié),向上分開,形狀如角,故稱牧童為‘芒兒’或‘芒郎’,概得名于其頭上有總角?!盵4]按說凡孩童皆束發(fā)為總角,但為何“芒兒”獨稱牧童?丁說似乎也有些牽強。

        其實上述闞、姚、丁幾家說法均忽略的一個事實是,“芒兒(忙兒)”除了指牧童,還可以作為“句芒神”的代稱。在這一點上潘榮生的說法更接近真相,不過仍有補充的必要。宋以來的文獻中,“芒兒(忙兒)”常常指代春神即句芒神,如宋扈仲榮等編《成都文類》卷四十九《雜著》引何耕《錄二叟語》:“將春前一日,有司具旗旄、金鼓、俳優(yōu)、侏儒、百伎之戲,迎所謂芒兒、土牛,以獻于二使者?!贝颂幩摹懊骸奔淳涿⑸?。又如宋張邦基《墨莊漫錄》卷二:“建炎改元冬,予閑居揚州里廬,因閱《太平廣記》,每遇予兄子章家夜集,談《記》中異事……因言頃聞一異事云:元符末年,渭州潘原縣民方耕田,有民自地間涌出。耕者見之,驚怛棄犁而走。則斥逐擊之不得走,執(zhí)耕者及縣……見縣令馬敦古,又毆令,令亦走。俄而仆于庭,奄然一土偶人也。視之,則歲所嘗奉土牛傍,所謂勾芒神者。于是共舁出之……未幾復(fù)有至者,其事皆同,日十?dāng)?shù)至,不能御。官吏惶恐,令不敢復(fù)視事。居若干日,有物人類,蓬首黑而矬肥,降令舍。莫知其所從來,令罔測。乃曰:‘爾無庸恐,我為爾盡食芒兒矣,爾恭事我?!标R緒良指出潘榮生引用此例不當(dāng),認(rèn)為“我為爾盡食芒兒矣”中“芒兒”指村民。其實通讀原文,“芒兒”指的應(yīng)是“奉土牛傍,所謂勾(句)芒神者”。再如宋劉克莊《漢宮春·賞紅梅》詞之四:“且祝東風(fēng)小緩,瀝酒芒兒,道伊解凍,甚潘郎、鬢雪難吹?!泵魍跬ⅰ独舨靠脊芍形髟ο壬袪睢罚骸跋壬杂追f異,始生三月,偶見芒神,連呼曰‘芒兒芒兒’?!薄懊骸苯允恰熬涿⑸瘛钡漠惙Q。

        而“芒兒(忙兒)”引申指牧童,應(yīng)源于人們對句芒神人格化形象的聯(lián)想。原本“鳥身人面”(《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的句芒神到了宋以后有一個世俗化和人格化的過程。在不少民俗材料中,句芒神都是以童子形象出現(xiàn)的。如宋楊萬里《觀小兒戲打春?!吩姡骸包S牛黃蹄白雙角,牧童綠蓑笠青箬?!敝苋瓴J(rèn)為詩中“牧童”即土塑的芒神像。[5]朝鮮時代漢語教科書《樸通事諺解》:“前面彩亭里頭,一個塑的小童子,叫做芒兒,牌上寫著‘句芒神’,手拿結(jié)線鞭,頭戴耳掩或提在手里,立地趕牛?!泵魍繇搿稏|風(fēng)第一枝·迎春》詞:“芒兒斜綰雙鬟,土牛半彎兩角?!边@些“芒兒”(芒神)均作牧童形象。另外我國傳統(tǒng)民俗繪畫中“芒神”常常是小牧童形象,比如清代山西、山東、陜西等地年畫《春牛圖》。

        一般認(rèn)為圖中趕牛的牧童就是“句芒神”,清周廣業(yè)《過夏雜錄》卷二:“今印賣《春牛圖》,一人驅(qū)牛曰勾芒神,雙髻如牧童?!苯裉煳覈憬?、福建、廣東、四川、云南不少市、縣,如什邡、廣州、杭州、開遠(yuǎn)等地立春時舉行“迎春”禮還會扎制或者泥塑牧童模樣的芒神。這些都是牧童形象的芒神在民俗事象中的具體反映。

        朱大可認(rèn)為句芒的牧童形象來自印度神話中作為司春之神的英俊少男kama。[6]其實與其說前者是后者的余影,不如說是兩個民族某種共通的民俗心理,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未必非得是因襲?!熬涿⑸瘛贝泶禾?,寓意欣欣向榮,按照傳統(tǒng)民俗心理很容易將它具象化為生機勃勃、象征希望的童子。清李調(diào)元《南越筆記》卷一“立春”條:“立春日,有司逆勾芒、土牛。勾芒名拗春童,著帽則春暖,否則春寒。”給“勾芒”取名“拗春童”正是基于這樣一種心理。同時“句芒神”作為春耕之神,又與春耕、耕牛密切相關(guān),童子也就順理成章成了牧童。有了這些認(rèn)識,說“芒兒(忙兒)”指牧童源于“句芒神”不為無據(jù)。我們可以這樣認(rèn)為:從形式上來說,“芒兒(忙兒)”是“句芒神”一詞縮略加小稱“兒”構(gòu)成的;從語義上來說,“芒兒(忙兒)”指牧童是一種引申義,是人們對句芒神的人格化。

        注釋:

        [1]《近代漢語詞典》,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

        [2]李鼎超:《隴右方言·釋親屬》,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1988年版。

        [3]姚永銘:《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研究》,江蘇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4]丁喜霞:《〈洛陽縉紳舊聞記〉詞語考釋》,《勵耘學(xué)刊(語言卷)》2012年第2期。

        [5]參見周汝昌選注《楊萬里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版。

        [6]參見朱大可:《華夏上古神系》,東方出版社2014年版。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xué)國際漢語文化學(xu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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