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

原公浦在401 的展覽館講述核心部件加工過程

8 月24 日，上海，陰雨綿綿。上午10:30 分，龍華殯儀館，我國第一顆原子彈鈾球操刀人、核工業(yè)功勛獎獲得者、老一輩大國工匠代表人物原公浦遺體告別儀式在這里舉辦。國防科工局、中核集團有關(guān)領導，無數(shù)核工業(yè)人都來送別原老。

著名科學家錢三強曾這樣形容，“他是一顆螺絲釘，一顆非常重要的螺絲釘。”就是這顆非常重要的螺絲釘，生產(chǎn)出了第一個用于新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核心部件。

談到這段經(jīng)歷，原公浦說，“原公浦的原就是原子彈的原，我一輩子就是為原子彈而活”。

國家需要，他毅然選擇到戈壁

原公浦是山東掖縣人，從小就在炮火中經(jīng)受洗禮，磨煉了不怕困難的堅毅品格。12 歲時，他就當上了兒童團團長，偷來敵人的子彈送給八路軍；14 歲，他就隨支前民工扛糧食、背彈藥，往前線運送。全國解放后，原公浦來到上海，進入工具廠當學徒。

工具廠是培養(yǎng)車工的好地方。原公浦非常喜歡挑戰(zhàn)精細嚴謹?shù)能嚬ぜ夹g(shù)，經(jīng)常白天在崗位上刻苦用功，晚上還要上夜校學習理論。3年后，他就達到了四級工的標準，又過了1 年，躍升為五級工。廠里的老工人說：“沒見過學技術(shù)這么玩命的?！?/p>

1956 年，原公浦所在的工具廠合并到上海汽車底盤廠。這一年他入了黨，并擔任團總支書記。1959 年春天，他和小自己5 歲的郭福妹結(jié)婚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很可能會在上海這座大城市工作、生活一輩子。然而僅僅3 個月后，一個命運的選擇就擺到了這個新組建的小家庭面前。

當時，為了對原子彈的核心部件的切削加工達到最精確的要求，有關(guān)部門開始在全國范圍內(nèi)選拔技術(shù)好的車工，派人來到上海汽車底盤廠，說是“選派技術(shù)好的車工，到二機部（第二機械工業(yè)部）所屬企業(yè)工作”。原公浦并不清楚“二機部”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他想，上海工業(yè)最發(fā)達，既然來上海選技工，說明國家很需要人。他鼓起勇氣，主動去報名：“我愿意去！”

報名考察期間，他沒敢給家人說，怕遭遇阻攔。上級一同意，他回家硬著頭皮說了。妻子郭福妹還沒吭聲，岳母先不干了，說你一個人到外地去工作，我女兒靠什么啊？原公浦賠著笑臉說：“她不走，就我一個人去，已經(jīng)定了?！?961年，經(jīng)過在北京等地的培訓后，原公浦他們一路西行，目的地是祖國大西北的戈壁灘。

提升技藝，他體重掉了30 多斤

原子彈工程是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工程，包括科研、設計、制造、生產(chǎn)、試驗等許多環(huán)節(jié)。其中，核心部件——鈾球作為原子彈的“心臟”尤為關(guān)鍵。

鈾球的加工精度要求極高，在那個沒有精密數(shù)控機床的年代，要用球面機床加工出這顆鈾球，全國也數(shù)不出幾個人。當時，戈壁灘上匯集著來自全國各地的車工進行“技術(shù)比武”。最終，包括原公浦在內(nèi)的5 名青年技術(shù)能手脫穎而出。

左一原公浦與科研人員

自此，原公浦他們開始了封閉式訓練，“練手”只能是代用料。每天，他們站在特種車床前，穿著厚重的潔白防護服，戴著特制的大口罩，雙手套著特制的雙層乳膠手套，聚精會神地操作車床，一絲一絲的鋼絲，掉落進切屑盤內(nèi)……每人腳邊的大木箱子里，都堆著許多切削過的代用料。

有一天，廠里的總工程師姜圣階來了，隨著一聲哨子響，他們五人都關(guān)了車床，摘下口罩，脫下手套。雖然是嚴冬，但他們一個個都是熱汗淋漓，氣喘吁吁。5 個人圍過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原公浦鼓起勇氣問了句：“姜總工程師，我們想知道，我們整天練這個，到底要做什么？”

姜圣階說：“調(diào)你們來，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任務，但現(xiàn)在不能說。等你們技藝純熟到家，每人切削過的代用料裝滿了那個大木箱子，我再告訴你們?！彼麄冎缓么魃洗罂谡郑咨鲜痔?，繼續(xù)練習加工……

原公浦這樣形容當時的感受：“每天眼前就是一個球，甚至走起路來眼前也會出現(xiàn)這個球?！彼[隱覺得，將來這個產(chǎn)品一定非同小可。

鑄造技術(shù)過關(guān)之后，任務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還有最后一關(guān)——對鈾部件進行切削加工，使之達到原子彈設計上要求的幾何形狀和尺寸、重量、光潔度等。原公浦在夜以繼日的刻苦訓練中，體重減輕了30 多斤，可他為了完成好任務，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鈾球部件成功加工完成，他成為我國核工業(yè)發(fā)展史上有名的“原三刀”

1964 年4 月30 日午夜，原公浦熟練地將核心部件毛坯夾在真空夾具上，準備進刀。平時無數(shù)次練兵，用的都是模擬料，今天可是要“毫厘之間見真章”，因此大家都捏著一把汗。

“開始！”一聲令下，主操作手原公浦走上操作臺，復核監(jiān)護員匡炳興、質(zhì)量檢測員張淑芝各就各位。當鈾球在夾具上夾好時，原公浦突然緊張，他仿佛感覺手中握著的不是操作手柄，而是眾多核工業(yè)人為之奮斗的勞動成果。

每車一刀，厚度僅有頭發(fā)絲的十分之一。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在領導和同志們的鼓勵下，原公浦神情專注、小心翼翼，一刀一絲、一絲一刀，鈾球在他手中悄悄地改變模樣。

只剩下最后三刀了！每一刀都需要嚴密測量，車多車少都不行，車多了，鈾球就報廢了；車少了，產(chǎn)生了硬化層，就不好加工了。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加工、測量、調(diào)整，再加工、再測量、再調(diào)整，每一刀都要有100%的把握。這最后三刀，每進一刀都得經(jīng)過計算，認真進行核對，確保沒有差錯，并經(jīng)總工程師批準才能進刀……最后一刀車完，原公浦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身體幾乎癱在地上。

此時已是1964年5月1日凌晨。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心臟”——鈾球，像一個新生嬰兒，呱呱墜地。經(jīng)過嚴格檢測，完全符合規(guī)格要求。原公浦也因此得了個讓他驕傲了一輩子的綽號——“原三刀”。

1964年10月16日，裝著這個鈾球的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大漠深處爆炸成功。當天傍晚，消息傳到了四〇四廠，原公浦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他面朝著夕陽落山的方向，激動得哭了。

在四〇四廠，原公浦一干就是30 多年，直到退休。在他來到四〇四廠后不久，妻子郭福妹也主動申請了工作調(diào)動，來到戈壁灘，與愛人團聚。當時正值困難時期，他們每人每天的干糧是2 個不足拳頭大小的窩頭。發(fā)的糧食吃不飽，只能背筐到二三十里地外去挖駱駝草籽，帶回來和面粉青稞粉一起拌著吃。一開始睡的是帳篷，直到后來才住進了簡易板房。

戈壁灘上艱苦的歲月，卻是他們一生的榮耀。多年后，聊起這段往事，郭福妹說：“當時沒想過條件會有多艱苦，沒想過會面對什么樣的困難，只想著他不會做飯，不會照顧自己，我得在他身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