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鑫
《中庸》是儒家重要典籍之一,其中蘊含著豐富的哲學思想,在儒學發(fā)展歷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就儒學的發(fā)展歷程而言,《中庸》對先秦儒學中“天”“誠”“命”等范疇探討得最為完備,建構起了系統(tǒng)的天人之學,以至于影響漢唐、宋明儒學的本體論、心性論等。如中唐時期李翱《復性書》對“誠”的重視,將誠與天道相聯(lián)系;北宋周敦頤《通書》對“誠體” 的探究、張載“以《中庸》為體”的思想體系、二程對《中庸》“天命”“中和”等范疇的重構與探究;南宋朱熹關于“中和”問題的思考與闡發(fā);明清時期劉宗周“以慎獨為宗”的思想體系、王夫之在“誠”的基礎上,以實有論剖析體用等范疇,乃至當代以唐君毅、徐復觀、牟宗三等為代表的新儒家均通過對《中庸》思想的解釋,對先秦儒家思想加以繼承與闡發(fā)。通過對《中庸》學史的簡要回顧,可知歷代儒者通過闡述《中庸》及其相關概念、范疇的方式,推動了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與深化,這也恰恰體現(xiàn)出《中庸》學蘊含著豐富的儒家形而上學思想;《中庸》學的發(fā)展與演變,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儒學的發(fā)展方向?!吨杏埂穼W與儒家形而上學的關系研究是儒學史上的重要內(nèi)容,經(jīng)過長期探究,研究成果頗豐,但仍存在著不足之處(參見鄭熊:《〈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13—20頁),缺乏系統(tǒng)的著述。《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之間究竟有何完整且詳細的關系脈絡?這是研究儒學過程中亟待解決的難題。
通過對《中庸》學的考察與研究,來觀照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與演變,這是學界探究二者關系的主要途徑與方式。歷代儒者在闡述《中庸》的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對儒家形而上學有所探究與考察,進而推動了儒家形而上學及儒家本體論的發(fā)展與深化。同時,儒家形而上學在發(fā)展、演變中,又促進了《中庸》學的發(fā)展。鄭熊教授所著的《〈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人民出版社,2021年)一書,正是圍繞上述二者之間的互動關系,依照中國哲學、中國思想史的發(fā)展脈絡,主要以《中庸》學推動儒家形而上學為研究重心,對先秦至明清時期《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之間的關系作出了切實可信的回答。本書是鄭熊教授多年來在《中庸》學領域深耕的研究成果,對于深化《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大有裨益。
作者在《緒論》一章對形而上學、本體論、儒家形而上學等相關概念進行辨析,為關于《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其次,作者對目前學界關于《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現(xiàn)狀進行搜集與分析,這是作者對于學界最新研究動態(tài)的掌握與認識?;趯ρ芯楷F(xiàn)狀的認知與理解,作者明確了意識到目前研究主要注重對先秦、兩宋時期《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研究,對漢唐、明清時期《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研究存在不足等四個方面的問題。再次,結合目前研究所存在的問題,作者詳細闡述了本書的研究思路及內(nèi)容。研究思路即是“考察《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形成、發(fā)展、演變過程中所起的作用,而關鍵就是要探究《中庸》學在儒家本體論的構建、發(fā)展等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第21頁)依照上述研究思路,全書按照如下理路展開:先秦《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構建、漢唐《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延續(xù)與深化、宋代理學《中庸》學與儒家本體論的構建與深化、明清《中庸》學與儒家本體論發(fā)展的多樣化。最后,作者基于對《中庸》相關文本的考察,《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互動關系的考量,明確提出本書所采用的研究方法為:思想史與社會史相結合的方法;思想史與學術史相結合的方法;歷史與邏輯相統(tǒng)一的方法;從第一手材料出發(fā),采取比較、歸納、綜合的方法。
《緒論》一章在全書起著綱領性的作用,按照邏輯順序、層層遞進地對相關概念、研究現(xiàn)狀、研究思路及研究方法作出了解釋說明,一方面闡述了作者關于《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認識與理解,明確了學界的研究現(xiàn)狀與不足;另一方面對《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研究思路、內(nèi)容進行闡發(fā),展現(xiàn)了全書整體的寫作意圖與思路。
依照上文所言本書的研究思路,可將全書劃分為兩個時期五個階段。
第一時期為先秦至漢唐《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這一時期是儒家本體論未產(chǎn)生之前的時期,具體分為先秦《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構建、漢唐《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延續(xù)和深化。就先秦階段而言,作者認為在前《中庸》時代,《詩經(jīng)》、《論語》及郭店簡《性自命出》等對中、中庸等都有研究,顯現(xiàn)出形而上學的特點,構建了初步的儒家形而上學?!吨杏埂吩谇叭怂枷牖A上,以道為討論中心,對天道、人道等觀念進行細密的闡述,構建了較為完善的儒家形而上學。同時,《中庸》的邏輯思路與范疇概念也為后來思想家構建形而上學體系提供了思想資源。孟子、荀子以及《易傳》通過對《中庸》的詮釋,推動了《中庸》學及先秦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就漢唐時期而言,作者將漢唐儒學及漢唐《中庸》學分為兩個時期,一是以闡明“儒之道”為核心的時期,以董仲舒、鄭玄、王通等人為代表。董仲舒等人《中庸》學在天道、人道及天人關系等方面未實現(xiàn)突破,他們的儒家形而上學是對前人的延續(xù)。同時,董仲舒等人《中庸》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明“儒之道”。二是重視“儒之道”與“儒之功”相結合的時期,以韓愈、李翱為代表。他們通過對《中庸》道、誠及性情等問題的闡發(fā),促進了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與深化。
第二時期為宋至明清《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這一時期是儒家本體論產(chǎn)生之后的時期,可劃分為北宋理學《中庸》學與儒家本體論的構建、南宋理學《中庸》學與儒家本體論的深化及明清《中庸》學與儒家本體論發(fā)展的多樣化。就北宋理學階段而言,作者強調(diào)周敦頤、張載、二程及其后學在前人的基礎上,通過對《中庸》及其相關范疇、思路的詮釋與重建,分別建構了誠本論、太虛論及天理論,這使得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有了質(zhì)的飛躍。就南宋理學階段而言,作者認為《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關系主要表現(xiàn)為儒家本體論的深化?!叭寮冶倔w論的深化,指的是儒家本體論與心性論結合?!?《〈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第196頁)具體來說,朱熹通過對中和問題的研究,使得天理與內(nèi)在的心、性產(chǎn)生聯(lián)系,促進了儒家本體論的深化?!皬垨?、陸九淵等通過對《中庸》詮釋來構建心性論,而在心性論的構建過程中就實現(xiàn)了對本體論的構建?!?《〈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第229頁)就明清階段而言,作者指出陳獻章、湛甘泉、王陽明、劉宗周及王夫之等為代表的儒者,通過對《中庸》相關概念、命題的闡述,建構了反支離、求合一的思維模式等內(nèi)容,推動了儒家形而上學的多樣化發(fā)展,實則也是促進了儒家本體論發(fā)展的多樣化。
《〈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一書以《中庸》與儒家形而上學之間的關系為研究對象,在研究中緊緊圍繞《中庸》學如何促進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實現(xiàn)儒家本體論的構建與深化這一主線展開系統(tǒng)探究。鄭熊教授立足于對中國哲學與中國思想史的思索與忖度,對《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之間的內(nèi)在理路做出鞭辟入里的解釋與說明,直指問題之要害。全書讀來,文字曉暢清晰,論證有理有據(jù),視野開闊深遠。作者在結語處所得的認知,是對《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深刻總結,為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的研究提供了借鑒與思考。
第一,注重互動性的思維與方法?!吨杏埂穼W在發(fā)展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儒家形而上學思想的影響,也推動了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全書注重考察《中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互動關系,強調(diào)二者互為主體,互為受動者。本書通過對先秦時期前《中庸》時代的儒家形而上學思想與《中庸》形而上學思想的考察,歸納出儒家形而上學推動了《中庸》學的發(fā)展。同時,本書明確表明唐宋時期李翱、周敦頤、張載等人出于儒學復興、儒家本體論建構的需要,著重闡發(fā)《中庸》,促進《中庸》學的興盛,這一表現(xiàn)也反映了儒家形而上學推動《中庸》學的發(fā)展。反之《中庸》學也促進了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本書通過對先秦時期孟子、荀子及《易傳》關于《中庸》的研究,漢唐董仲舒、鄭玄、王通與韓愈、李翱等人對《中庸》的闡述,北宋周敦頤、張載、二程及后學對《中庸》的闡發(fā),南宋朱熹、張栻、陸九淵對《中庸》的研究及明清陳獻章、湛甘泉、王陽明、劉宗周、王夫之等人對《中庸》的闡述等五個方面的考察與分析,明確指出歷代儒者通過對《中庸》的闡述,實現(xiàn)了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與深化。此外,《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之間的互動關系,還主要通過圍繞著與道相關內(nèi)容的闡述得以凸顯。
第二,以發(fā)展的眼光探討學術思想。學術思想的存在并不是孤立、靜止不動的,而是呈現(xiàn)出一個發(fā)展、演變的過程。本書通過對《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分析,發(fā)現(xiàn)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顯現(xiàn)出階段性特點。作者按照儒家本體論的出現(xiàn)將儒家形而上學劃分為兩個時期,儒家形而上學發(fā)展的第一時期即儒家本體論未產(chǎn)生之前的先秦至漢唐時期;儒家形而上學發(fā)展的第二時期即儒家本體論產(chǎn)生之后的宋至明清時期。儒家形而上學的兩個時期也是各分階段的,具體來說,在第一時期,《論語》、郭店簡《性自命出》構建了初步的儒家形而上學;《中庸》構建了結構完整的儒家形而上學;孟子、《荀子》及《易傳》乃至董仲舒、韓愈及李翱等人通過對《中庸》的研究,進一步推動儒家形而上學的發(fā)展,一是使得儒家形而上學所涉及的相關內(nèi)容日趨完善,一是推動了儒家形而上學開始從外在的禮法之學轉(zhuǎn)向為內(nèi)在的心性之學,實現(xiàn)了道的內(nèi)化。第二時期,周敦頤、張載及二程等人通過對《中庸》的闡發(fā),構建了儒家本體論;朱熹、張栻、陸九淵的《中庸》學,實現(xiàn)了儒家本體論的進一步深化,將本體論同心性論相結合;陳獻章、湛甘泉、王陽明、劉宗周、王夫之等人則通過對《中庸》的探究,推動儒家本體論向縱深的方向發(fā)展,尤其是王夫之實有論的提出,標志著儒家形而上學發(fā)展到了頂峰。
第三,內(nèi)外并舉的研究視域。在儒家發(fā)展過程中,《中庸》所具備鮮明的形而上學特征是其他儒家經(jīng)典所無可比擬的,同時以《中庸》為代表的儒家在發(fā)展歷程中,常與佛、老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本書內(nèi)外并舉,一方面注意到《中庸》、易學在儒家形而上學發(fā)展史上所起的作用存在著差別;另一方面意識到《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之間的關系還和儒學與佛、老的關系相聯(lián)系。就前者而言,作者指出《易傳》中“天→人”、“人→天”的思維模式與儒家天道倫理化人性、倫理道德哲學化為本體的本體論建構模式相不同,且儒家形而上學在發(fā)展過程中對易學的詮釋,重心在于將宇宙論與本體論相結合。同時“儒家形而上學的形成、發(fā)展以及儒家本體論的建構、深化,并用實有論來統(tǒng)括整個世界,從而推動了儒家形而上學發(fā)展到頂峰,都是來自《中庸》學”(《〈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第357頁)。因為《中庸》圍繞天道、人道及天人關系等方面構建了完整的形而上學體系,為后學構建本體論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就后者來說,作者通過對孔穎達、王通、韓愈、李翱等人《中庸》學的研究,明確指出《中庸》學對儒家形而上學發(fā)展的推動,一是通過對《中庸》的闡述以建構儒家形而上學體系,一是通過對佛老的吸收與批判,以突顯儒家形而上學,而這兩方面常融會在一起。
《〈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不僅回答、解決了學界關于《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問題,更為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的研究提供了范式與借鑒,使后來者看到研究者解決問題的思路與方法,為后學的研究提供指引。本書在《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研究中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一方面從根本上回答、梳理了《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之間學術發(fā)展的內(nèi)在理路,深化了《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關系的研究,充實了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的研究;另一方面關于《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關系,留下了一些值得探討的問題,如《中庸》學與儒家形而上學的關系,對于理解經(jīng)典詮釋學與中國思想史之間的關系有何意義?這有待于進一步地解決與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