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柱生
大梁,姓大名梁。他這姓氏可不多見,因此當(dāng)初朋友介紹他到杏林藥鋪來當(dāng)學(xué)徒時,掌柜毫不猶豫地把他收下了。是呀,買賣人都希望把生意做大,現(xiàn)在有姓大的人來店里,不是個好兆頭嗎?掌柜干脆給他取了個外號“大買賣”,以博取口彩。
大買賣從抓藥學(xué)起。他手腳勤快,喜歡鉆研,悟性高。右手提戥子,左手抓飲片,幾兩幾錢,多去少補。半年后,他就達到“一抓準”的境地,不再用秤了。要達到這種程度是不簡單的,因為藥材種類多,質(zhì)地輕重不一,需要有非常好的手感才能做到。
為此,同行們對他稱贊不已,掌柜也給他加了薪。到杏林藥鋪去看大買賣抓藥,一時間成了成都閑人的一大喜好。
“大買賣,抓藥。”患者把處方遞上。
大買賣接過,放到柜臺上,鋪開一張包藥的福紙,看一眼處方:“當(dāng)歸二錢半,川芎一錢,羌活半錢,柴胡兩錢,生黃芪八錢……”一邊嘴里念念有詞,一邊兩手抓藥,放到福紙上。抓完后,對照藥方檢查一遍。確認抓全后,便把藥包起來,用菅草十字交叉一綁,遞給患者:“您慢走!”
也有患者質(zhì)疑:“分量抓夠了沒有啊?”大買賣笑問:“您覺得哪味藥沒抓夠?”患者指出后,大買賣就拿過戥子一稱,不多不少,毫厘不爽?!斑@藥呀,不同于其他商品,分量不足固然不好,分量多了也不行,不多不少就最好?!贝筚I賣不溫不火地說?;颊唿c頭,道謝而去。
大買賣抓藥既準又快,效率高,不少藥店都想聘請他,但他哪兒也不去,說是掌柜對他有知遇之恩。加上掌柜是省政府王主席的表弟,因此也沒人敢從他這里硬把人搶去。
大買賣是個有心人,每味藥每月消耗多少,他有一本明細賬,月底交給掌柜,掌柜就知道該及時進哪些藥了,所以杏林藥鋪的藥總是最齊全,在成都的名聲也最好。后來老板干脆把進藥之事也交給了大買賣,并視大買賣為心腹。
大買賣覺得只做中藥材生意過于單一,提出兼營西藥,掌柜同意了。從此杏林藥鋪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真正的大買賣。
這天,掌柜從省政府回來,悄悄跟大買賣商議:蔣介石父子飛到重慶來了,正在部署“川西決戰(zhàn)”,胡宗南從秦嶺退到成都周邊的軍隊有三四十萬人,一旦開戰(zhàn),不知這生意還能不能做?
大買賣眼睛一亮:“怎么不能做?還可以趁機大撈一把!”見掌柜疑惑,他又說:“既是決戰(zhàn),就會有很多傷兵。咱們?nèi)ミM一批云南白藥回來,這藥對治創(chuàng)傷有特效,絕對好銷!”
掌柜點頭,隨即又顧慮重重地說:“可云南那邊也戰(zhàn)云密布,路途不靖……”
“這有何難?只要您叫王主席開張?zhí)貏e通行證,誰敢阻攔?”
掌柜想想也是,第二天就到省政府去找表哥。王主席不但給他開了特別通行證,還叫他多買些?!霸颇习姿幨菓?zhàn)時的必需藥品,到時我叫胡宗南出重金征收。老胡這人志大才疏,打仗不行,錢還是有的,咱哥兒倆賺它一把!”
掌柜大喜,拿出所有積蓄交給大買賣,叫他火速到昆明進貨。事不宜遲,大買賣連夜出發(fā)。家住名山縣的坐堂醫(yī)生因母親生病,也請假同往。
有了特別通行證,通行、購貨、運貨都十分順利??蛇\輸藥品的馬幫到達名山縣時,被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川康邊人民游擊縱隊截獲,大買賣下落不明。掌柜聽后,跌足嘆息:“這次買賣虧慘了,血本無歸呀!唉,亂世里做生意不確定因素太多了?!?/p>
幾天后,坐堂醫(yī)生回來了,還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那批云南白藥根本就不是被游擊隊截獲的,而是大梁拱手送給游擊縱隊的,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還是縱隊下面一個支隊的支隊長!”
掌柜聽后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知道的?”
坐堂醫(yī)生說:“我家住在名山縣公署旁邊,游擊縱隊攻下縣城后,各支隊在公署大院召開誓師大會,我透過窗口看熱鬧,就聽見游擊縱隊隊長說:‘下面請第三支隊支隊長大梁講話!’我以為是同名同姓,仔細一看,果然是我們藥鋪的大梁——大買賣,沒想到吧?”
“這么說,他是到我們藥鋪來臥底的?現(xiàn)在臥底任務(wù)結(jié)束,還順便拐走我一大筆錢?”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說呢,大梁來了之后,我們藥鋪的生意就一下子興隆起來,買藥的人多了,前來看他抓藥的閑人也不少。我敢說,在那些閑人和買藥的人當(dāng)中,就有不少是共產(chǎn)黨的交通員,他們一定是通過藥包傳送情報的,藥鋪成了他們的交通站!”
掌柜聽后,倒吸一口冷氣。
沒錯,大梁當(dāng)初進杏林藥鋪當(dāng)學(xué)徒,就是看中了掌柜是王主席的表弟,通過掌柜,可獲取成都國民黨高層的更多情報,同時把藥鋪開辟成一個地下交通站。特務(wù)們查藥店,不可能查王主席表弟的藥鋪,這叫燈下黑。任務(wù)完成后,他奉命歸隊,順便給部隊購買了一批云南白藥,以備戰(zhàn)時之需。
各支隊在名山誓師后,即向邛崍、大邑等地進發(fā),以阻斷敵人退卻之路,配合我軍解放川西。大梁說:“可惜我們晚了四天,讓老蔣飛往臺灣了,不然還可以干一筆大買賣!”縱隊隊長笑道:“到底是在藥鋪待了一段時間,時刻都想著做大買賣!”“那是,有大買賣為啥不干呢?如果老蔣讓我捉到,我也跟著名垂青史。”
解放戰(zhàn)爭最后的大決戰(zhàn)——成都戰(zhàn)役打響后,被解放軍堵在雙流、新津、邛崍一線的國民黨軍紛紛折向邛崍、大邑山區(qū),意欲繞道逃往西康、云南,致使新津、邛崍、大邑、崇慶(今崇州)相連地帶到處都是成股的國民黨軍隊。游擊隊主動與解放軍聯(lián)系,全力配合解放軍打空當(dāng)、堵口子、抓押俘虜、清掃外圍、運送軍用物資、籌集糧草等。
大梁率第三支隊追擊一股國民黨殘軍,追到時,對方已餓得皮包骨,跟乞丐一般。一問是胡宗南的部隊。一個驢臉軍官很不服氣道:“抓住我們不算好漢,有本事去捉老蔣的警衛(wèi)團!”
大梁一愣:“蔣介石逃跑時沒帶走警衛(wèi)團?”
“警衛(wèi)團那么多人,老蔣的飛機咋坐得下嘛!”
原來,蔣介石坐飛機從成都鳳凰山機場逃往臺北時,他從廣州空運過來的警衛(wèi)團無法帶走,便想了一個安撫的辦法,把警衛(wèi)團擴編為師,并給了他們一批黃金,讓他們上山打游擊。警衛(wèi)團作為蔣介石的御林軍,是清一色的浙江人,個個都是高小以上的文化程度,享受優(yōu)厚待遇,全穿黃呢子軍官服。裝備也不同于國民黨的一般部隊,每人配備了一支美國卡賓槍和一支德國制的二十響駁殼槍。
“警衛(wèi)團現(xiàn)在在哪兒?”大梁問俘虜。
驢臉說:“現(xiàn)在是警衛(wèi)師啦,師長姓張。前幾天,我們因不滿他們待遇那么好,跟他們發(fā)生火并。他們并不戀戰(zhàn),已經(jīng)帶著黃金逃往石板灘!”
大梁安置好俘虜后,馬上派通訊員把這一消息告訴附近的解放軍,之后對隊員們說:“蔣介石的警衛(wèi)團帶著大批黃金逃竄,這可是筆大買賣!這是他們搜刮的民脂民膏,決不能讓他們拿走!目標(biāo):石板灘!急行軍,追擊!”
隊員們聽后,顧不上休息,跑步前進,一個個累得難以喘息,有人跑著跑著就栽倒了,后面的人繼續(xù)跟上。
雖然是冬天,可大家跑到石板灘時,個個大汗淋漓,解開的上衣衣擺飛起,像兩扇翅膀。遠遠地,他們看到警衛(wèi)團背著幾個沉重的麻袋,正在艱難地爬山。
“站住!”游擊隊員們一邊上山,一邊射擊。
敵軍軍官回頭看了看:“這是游擊隊,不怕的。你們抵擋住,我們來分金條,見者有份。這樣化整為零,每人揣幾根,目標(biāo)不明顯,也好帶些?!?/p>
軍官們分金條時,解放軍就趕到了。在解放軍與游擊隊的合攻下,警衛(wèi)團只好乖乖投降,黃金全部被沒收。
成都解放后,大梁回了一趟杏林藥鋪,笑著對掌柜說:“我追擊老蔣的警衛(wèi)團,得了一批金條,有錢還您的白藥費用了。解放軍征用了您的云南白藥,但費用還是要給您的?!?/p>
掌柜連忙說:“不不不,那批白藥就算我支援解放事業(yè)了。你把藥鋪開成交通站,我多少也被赤化了嘛。”
“哈哈哈……”兩人都爽朗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