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夏,魯南大地如同放進(jìn)了蒸籠。
翻過雞公嶺,跨了祊水河,綠簇簇的磨盤山便映入了眼簾。水芹駕車隨著盤山公路旋了好幾圈才到了半山腰上的磨盤村。剛停車下來,便見樹蔭里閃出一道晃眼的人影,接著發(fā)來一串熟悉的聲音:“水芹主任,這天忒熱啦,恁還往村里跑?”
“梁書記,俺順道嘞,祊水村蘭槐花家的小子得了急性闌尾炎,俺剛給送到了鎮(zhèn)醫(yī)院?!彼圹忛_熱浪,趕緊躲到樹蔭下。
梁書記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問:“她男的是不是前年剛沒了?”
“是的?!彼鄞饝?yīng)道。
梁書記又說:“咱先到村委辦公室涼快一會吧?!?/p>
“不了,咱們直接去王二荒家吧?!彼蹞纹鹨话颜陉杺憔屯庾?。
梁書記戴著一頂斗篷緊跟在后面,嘟囔道:“嗨,這個王二荒呀,就是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喲……
“那咋辦呢,俺還就不相信了,找到了金剛鉆,任他多厚的石頭,俺也能鉆進(jìn)去!”水芹越走越快,后背的薄衫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
王二荒是村里出了名的懶漢。早年媳婦就是因為他懶才離開了他。用村里老人的話形容,就是脖子上套個大餅,他也只吃嘴巴能夠得著的地方。
上了兩道坡,拐進(jìn)一片柿子林,露出一排低矮的石頭房。水芹上次來,大道理、好政策說了一籮筐,可王二荒始終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這讓水芹更來了斗志。
大門是敞開的,院子里散落著一些雜物,墻根處的雜草都有半人高了。
“王二荒,王二荒,在哪里挺尸的?快出來,水芹主任來看你了!”梁書記扯著嗓門朝屋里喊去。
水芹要朝屋里走,梁書記一把給拉住了,對水芹說:“他那屋子里臟臭不堪,尤其是這熱天,咱們就站在這槐樹底下吧?!庇譁惖轿蓍T口大聲喊道,“二荒,王二荒,趕快出來——”
“吆喝啥呢?正做著好夢呢!”兩只黝黑的腳先站出了門檻。接著,一個面黃肌瘦、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的臉就呈現(xiàn)在了熾熱的陽光下。
“王二荒,你找個小衫穿上,光著脊梁像啥樣子?”梁書記瞪了他一眼。
“這熱的天,我還想光腚呢!”王二荒說著便把屁股放在了大槐樹下的磨盤上。
“你這熊黃子,文明點,水芹主任在這呢!”
“沒事,梁書記,天太熱,就讓他光著吧!”水芹轉(zhuǎn)過臉笑著問,王二荒,你有本事光個腚我看看?”
王二荒仔細(xì)打量了一下水芹,哼道:“當(dāng)俺不敢?”說著就要脫大褲衩子。
梁書記伸腿過去踢了一腳,罵道:“王二荒,你小子別犯渾??!”
王二荒惺忪著眼,眼皮翻了兩下,不耐煩地說道:“她激俺的?!?/p>
水芹擺出氣勢說:“王二荒,你要真脫了,俺水芹還真佩服你嘍!”
王二荒急急地扇著蒲扇,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也不搭理梁書記?/p>
沉默了片刻,水芹便問:“二荒,你想咋樣,靠政府養(yǎng)著,恁不臉紅?”
“政府養(yǎng)著的多了去了,俺有啥臉紅的?”
又沉默了一會兒,水芹問:“二荒,人都要有夢想,你說一個你最大的愿望,我可以幫你實現(xiàn)!”
王二荒呆笑了兩聲,問:“真的?”
水芹說:“真的?!?/p>
“那你當(dāng)俺的老婆,俺就好好干!”
梁書記過去拍了一下王二荒亂如雞窩的頭,罵道:“你這個熊黃子,再胡咧咧,我捶你!你還想不想好,想不想過上好日子?”
“好!”水芹擲地有聲。
王二荒一愣,梁書記也驚訝地一愣。
王二荒傻笑了一聲:“恁忽悠俺哪!”
水芹走到王二荒面前,兩眼直愣愣地看著他。
“光看俺干啥呢,看得俺心里發(fā)毛?!倍募彼俚厣戎焉取?/p>
“俺長得還俊不?”水芹還是直愣愣地看著他。
“俊,俊呀——”
“你要爭氣好好干,俺給你找個媳婦,比俺還俊許多吶!”
王二荒從磨盤上跳了下來,瞪著大眼問:“真的假的?”
水芹撐起傘,朝大門外走,在身后撂下一句話:“俺不忽悠你,你從今天開始改過自新,做個新人吧!”
梁書記追上去小聲問:“水芹主任,恁真要給他介紹媳婦?誰會看上他呢!”
水芹微微一笑說:“俺自有辦法?!?/p>
一個月后,王二荒家里多了兩只小羊羔。他的頭也沒了雞窩似的糟亂樣子了。
半年后,水芹帶著穿戴一新、精神煥發(fā)的王二荒去了一趟祊水村。那天,午飯是在蘭槐花家吃的。
兩年后,王二荒在院內(nèi)東墻邊又蓋起了一座新的羊圈。在磨盤山上,村里人經(jīng)??吹剿s著一大群白花花的山羊圍著山打轉(zhuǎn)轉(zhuǎn)。那天,他趕著羊群下了山,去了祊河邊。蘭槐花也趕著一群羊兒來到了祊河邊。一開始,各吃各的草,后來就逐漸地混雜在了一起。
王二荒靦腆地問:“槐花,這兩群羊還不認(rèn)生呢!”
蘭槐花一努嘴:“天黑就分開了?!?/p>
“俺不想讓它們分開?!蓖醵亩溆行┌l(fā)熱。
蘭槐花撿起一個小石頭扔進(jìn)了河里,濺起一圈圈漣漪,說:“俺家的羊圈放不下了?!?/p>
王二荒也撿起一塊大石子朝更遠(yuǎn)處的河面扔去,說:“俺家的也放不下了,俺打算在山上建一個更大的養(yǎng)殖場?!?/p>
王二荒要去牽蘭槐花的手。蘭槐花躲開了,說:“俺等你建更大的養(yǎng)殖場?!?/p>
夕陽的余暉照在水面上,一群羊消失在了山林里……
作者簡介:
石尖,原名趙昊,大學(xué)本科學(xué)歷,中共黨員;系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現(xiàn)任臨沂市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作品散見于《中華合作時報》《鴨綠江》《微型小說選刊》《文萃》《齊魯晚報》《河南文學(xué)》《遼河》《雨露風(fēng)》《東方青年》《最小說》《天池》等各類紙刊及中國作家網(wǎng)等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