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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雀

        2021-12-28 03:51:50賈平凹
        初中生世界·七年級(jí) 2021年11期

        小小的時(shí)候,我眼見過一個(gè)奇妙的現(xiàn)象,便不敢忘去;一直到現(xiàn)在,我已是垂垂暮年了,但仍百思不得其解。

        我家的隔壁,是住著一個(gè)老頭的。他極能養(yǎng)鳥,門前的木架上,吊下各式各樣的鳥籠,里邊住著云雀、綠嘴、畫眉、黃鸝……盡是些可憐又可愛的生靈。我們就守在那鳥籠下,聽著它們鳴叫。叫聲很是好聽,尤其那只云雀,像唱歌一樣,打老遠(yuǎn)就能聽見,使人禁不住要打一個(gè)麻酥酥的顫兒了。

        時(shí)間一長,那云雀聲就不比以前那么脆了。老頭便給它吃最好的谷,喝最清的水,稍不鳴叫,就萬般逗弄;于是它就又叫起來了。但它叫起來的時(shí)候,總是在籠里不能安寧,左一撞,右一碰的,常常把黃黃的小嘴從籠格里擠出來,盯著高高的云天,叫得越發(fā)啞了。

        “它唱得太疲勞了?!蔽覀兌歼@么說,便去給老頭建議,“不要逗弄它了吧?!?/p>

        但是,每每黎明的時(shí)候,它就又叫起來了,而且每個(gè)黎明都叫。我們爬起來,從窗口里看去,天剛剛發(fā)亮,云升得很高很高,老頭并沒有起床呢。于此才明白,別人不逗弄它,它還是每天要叫的——依然嘴擠在籠格外邊,翅膀撲扇著,竟有幾根茸茸的羽毛掉了下來。

        “它在練嗓子嗎?”妹妹問。

        “不,它那嗓子已經(jīng)啞了。”我說。

        “那它為什么還要唱呢?”

        “誰知道呢?你聽,它是在唱一支憂郁的歌嗎?”

        細(xì)細(xì)聽起來,果然那叫聲充滿了憂郁;那往日里悠悠然的叫聲原來是痛苦的呼喊呢?!

        “是它饑了,渴了吧?”妹妹又說。

        我們跑過去,要給它添些食兒,卻看見籠里滿滿地放著一盤黃谷、一盤清水。這便又使我們迷糊了。

        “它一定是向往著云天吧?”

        我們這么不經(jīng)意地說,立即覺得是很正確的。你想,它在被老頭捉住之前,是飛在天上的,天那么空闊,便全然是它的。黎明的時(shí)候,它一定飛得像云一樣高,向黑暗宣告著光明。如今,黎明來了,它卻飛不出去,才這么發(fā)瘋似的抗議了!我們在籠下?lián)炱鹚堵湎聛淼挠鹈?,深深地感到它的可憐。

        我們把這想法告訴給老頭,老頭笑我們可愛,卻終沒有放了它去。它每天還是這么叫著,唱那一支憂郁的歌。

        我們終于不忍了,在一個(gè)黎明,悄悄起來,打開鳥籠的門,放它出去了。它一下子飛到了柳樹梢上,和柳梢一起激動(dòng),有些站不穩(wěn),幾乎就要掉下來了。但它立即抖抖身子,對著我們響亮地叫了一聲,倏忽消失在云天里不見了。

        老頭發(fā)覺走失了云雀,捶胸頓足了一個(gè)早上,接著,就疑心是被人放走的,大聲叫罵。我們聽了,心里卻充滿歡樂,覺得干了一件偉大的事情。

        云雀飛走了,我們卻時(shí)時(shí)戀念著它。當(dāng)看著那籠里的綠嘴、黃鸝、畫眉時(shí),我就在想,這個(gè)時(shí)候,它是在天的哪一角,在云的哪一層呢?

        它該是多么快活!它唱的,再也不是憂郁的歌了,而是凌云之歌、自由之歌、生命之歌!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突然,我們在那棵柳樹上發(fā)現(xiàn)了它。它的樣子很單薄,似乎比以前消瘦多了,也疲倦多了。在風(fēng)里,它斜著翅膀,上下怯怯地飛。我們驚喜地呼喚它,但立即就趕走了它,怕被那老頭發(fā)現(xiàn),又要捉它回去。

        但是,就在第四天的早上,我們剛剛醒來,突然又聽到了云雀的叫聲,趕忙跑出門,去看那棵柳樹,柳樹上沒有它。老頭卻在大聲地喊叫我們了:“啊,云雀,還是我的那只云雀!”

        我們看時(shí),老頭正提著那個(gè)鳥籠?;\子的門已經(jīng)重新封好,云雀果然就在里邊,一聲一聲地叫。這使我們大驚失色,責(zé)問他怎么又捉了它,老頭兒說:“哪里!是它飛回來的。這鳥籠一直在那里空著,它就飛回來了。”

        “這怎么可能呢?”我們說。

        “怎么不可能呢?”老頭說,笑得更得意了,“我已經(jīng)喂它兩年了,這籠里多舒服??!”

        我們走近看,云雀待在那里,急急地吃著那谷子,喝著那清水,好像它一直在餓著,在渴著。末了,它靜靜地臥下來,閉上了眼睛,這是一種疲乏后的休息。

        我們默默地看著這只美麗的云雀,再?zèng)]有說出話來。

        (選自《賈平凹文集》,王永生編,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本刊有改動(dòng))

        鑒賞空間

        看到本文的標(biāo)題,同學(xué)們是不是立刻就想起了百草園里的云雀呢?那云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云霄里去”的情狀,令童年的魯迅驚羨不已。在孩童眼里,有那么多小生靈的百草園是一個(gè)生機(jī)勃勃、無比神奇、充滿樂趣的世界。相比之下,在本文中,孩子的天真、可愛、活潑沒有變化,但云雀不再是那個(gè)自由自在、活力十足的小生靈了。它好像習(xí)慣了安逸,滿足于溫飽,藍(lán)天不再是它唯一的追求。為什么呢?孩子也許不能給出一個(gè)準(zhǔn)確的答案,就像魯迅兒時(shí)的困惑一樣:“我不知道為什么家里的人要將我送進(jìn)書塾里去了,而且還是全城中稱為最嚴(yán)厲的書塾?!彼伎己吞剿?,是一個(gè)人成長的必經(jīng)之路。

        讀有所思

        1. 畫線句子的描寫有什么作用?

        2. 請分別從老頭的角度和云雀的角度出發(fā),談?wù)勎恼聨Ыo你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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