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一風

1956年，福州軍區(qū)成立，駐軍大院開始集中在福州城東北一帶。從中山路（早年叫貢院埕大街）開始，一直向北延伸到屏山頂上的鎮(zhèn)海樓；西至鼓屏路，東至今天的觀風亭街一帶。軍區(qū)大院包含軍區(qū)后勤部、政治部、司令部、工程兵和炮兵司令部等。

后勤大院得天獨厚，占據(jù)整個軍區(qū)大院中最佳位置，離城區(qū)最近，內有著名的孫中山紀念堂、冶山和歐冶池（1964年用“第一宿舍”區(qū)域與軍區(qū)政治部交換而得）。大院里有山有水有古跡，是一處歷史悠久、藏龍臥虎的好地方。

駐軍大院院址劃分的來龍去脈，細說起來，肯定是一段非常有意思有內容有說頭的故事。可惜當年參與大院規(guī)劃決策和具體操作的人都已作古，既沒有留下什么回憶錄講述這一段往事，也沒有專門的文件資料對外披露。

后勤大院所在地的中山路是一條斷頭路。要論斷頭路，20世紀五六十年代，由于城市的不斷擴展等原因，斷頭路比比皆是。福州城東北就有4條著名的東西走向的斷頭路。這4條斷頭路由北向南分別是今天的華林路（到華林寺斷頭，當年是軍區(qū)政治部和炮兵司令部的分界路）、冶山路（當年是軍區(qū)后勤部與政治部的分界路）、湖東路（到七星井巷和賽月巷后往東斷頭）和鼓東路（到井大路往東斷頭）。它們阻隔了福州人從城西北前往火車站的近路。當年人們要乘車從鼓屏路一帶去福州火車站，只有繞道八一七北路，然后走東街口向東，沿著東街一直往五四路口再向北，沿著五四路到樹兜再向東，如此繞一大圈方能抵達。

冶山路

1970年，軍區(qū)幾個大院陸續(xù)搬出屏山一帶，市政府下決心把屏山南麓的山包劈開，硬是修通了一條今天叫華林路的市政馬路，從鼓屏路直通五四路。從此由城西北前往火車站截彎裁直，一路暢通，不再繞道東街口。到了20世紀90年代，湖東路和鼓東路又分別打通。頭幾年，后勤大院的歐冶池北岸修通了一條馬路，名叫冶山路，從鼓屏路一直延伸到今天的觀風亭街一帶。新開通的冶山路所在地由西往東，依次是后勤大院的第二食堂、大禮堂、凹字樓、木樓、白樓、后勤警通連、養(yǎng)牛場和養(yǎng)豬場舊址。冶山路開通后，原來“藏在閨中人未識”的歐冶池，讓人一目了然。

軍區(qū)后勤大院所在地中山路當年也是一條斷頭路，路南連著湖東路，路北有一座中山堂。后勤大院把500米左右的中山路從中攔腰切斷，一分為二，取路北一段歸屬部隊，部隊駐地地址是“中山路23號”。

當年在中山路的盡頭，矗立著一座土木建筑，一大兩小三開門，飛檐斗拱，黃墻黃瓦，這就是福州城內大名鼎鼎的“孫中山紀念堂”。古香古色的南大門，一直保存到1967年，后被一座現(xiàn)代水泥平頂門樓所取代。如今，這座拱衛(wèi)著中山紀念堂的現(xiàn)代門樓也不見了蹤影，由此被打通的中山路，向北連接冶山路。

所有的部隊大院都有辦公區(qū)和家屬區(qū)的劃分。有的建一堵圍墻把兩個區(qū)域分開，有的將兩個區(qū)域混在一起。當年的后勤大院屬于前者，政治部大院屬于后者。

后勤大院辦公區(qū)，估計占整個后勤部面積的1/4。一堵圍墻將辦公區(qū)圍攏其中。圍墻南起大廣場（當年后勤部放電影的地方），北到大操場（警通連的訓練場，也放過電影），東到大院南墻（墻外有一家福州精神病醫(yī)院），西到曾經與軍區(qū)政治部（后來歸了后勤部）分隔的路。

后勤各部門約10座建筑，除了營房部,都在里面辦公，區(qū)內最顯著的建筑當屬中山紀念堂，其他建筑都以中山紀念堂為中心依次排列展開。

明清時期，中山堂名曰“福州貢院”，是朝廷開科取士、考取秀才和舉人的地方；1827年重建，“貢院”改稱為“至公堂”；1904年廢科舉，1909年“至公堂”改稱為“福建省諮議局”。

1912年4月20日，孫中山先生蒞臨福州，在“至公堂”會見了福建都督府的官員，并發(fā)表演說。1932年，為紀念孫中山，福建省政府將“貢院埕大街”改名為“中山路”，至公堂改名為“中山堂”。1956年軍區(qū)后勤大院進入，這里成了軍人辦公區(qū)。1970年后勤大院搬走后，福建省商業(yè)廳搬入。2001年6月，民革福建省委會正式對中山堂進行大修，修建過程中發(fā)現(xiàn)堂內灰色舊墻磚磚面上刻有“道光七年”字樣，證實“至公堂”至少已有170多年歷史。2002年，本著“修舊如舊”原則，歷時一年，中山堂終于恢復原貌，并在堂前廣場矗立起一座孫中山先生銅像。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辦公院內留下的老建筑有6棟，分別是5號中山堂、6號小禮堂、4號和7號建筑、門樓旁邊的1號和2號左右?guī)俊?/p>

中山堂以及大門口的左右?guī)渴桥c紀念堂連成一體的建筑群。4號樓是一座平房，是當年衛(wèi)生部辦公用的，它的建筑風格與院內其他新建筑風格截然不同，結構寬大敦實，門窗高大厚重，堂內所有門窗上的把手、插銷、窗鉤、鉸鏈，甚至螺絲釘，都是銅制的，這在以后的建筑里是見不到的。緊挨著中山紀念堂4號樓，估計是當年中山紀念堂管理人員的辦公區(qū)。7號建筑當年是財務部辦事處，近似方形結構，建筑精良，玻璃門、大玻璃窗用得多，一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別墅建筑風格。6號建筑是一個小型禮堂，禮堂不大，能容100多人，但已有些年頭了。

由于辦公區(qū)內老建筑不夠辦公，后勤大院進駐后，又新建了3棟辦公樓，分別是3號樓、8號樓和10號樓。與后勤大院當年進駐中山路后加蓋的所有樓房一樣，無論是辦公區(qū)還是生活區(qū)，一致都是兩層的磚木結構，青磚青瓦，藍色木門窗，如此標配一致顯然是當年部隊簡約風格的體現(xiàn)。辦公區(qū)3棟新建筑都是兩層筒子樓，3號樓是運輸部，8號樓開始是油料部，油料部并入運輸部后司令部搬入，10號樓是軍需部、軍械部和軍馬部所在地，后三部合一，加入運輸部和財務部，成為后勤部的最大供應部的辦公地。

辦公區(qū)內，環(huán)境整治和管理井井有條，花草樹木有專門的園丁打理，玫瑰、月季、芙蓉等鳥語花香，梔子、冬青、側柏、黃楊等樹木蔥蘢，綠植成片。辦公區(qū)西部，還有一座十多米的小山包，花崗巖質，山腳下有個水泥防空洞，這里成了孩子們經常光顧和戲耍的區(qū)域。

另外，后勤營房部在辦公區(qū)外，是一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修建的西式土木結構的黃色兩層樓和一座一層的小洋房，寬敞明亮。原先這里是軍區(qū)政治部的營區(qū)，交換后營房部就搬了進來。

辦公區(qū)雖是部隊的軍事重地，但大院的孩子們仍有辦法隔三岔五地跑進去玩樂戲耍。

后勤部辦公區(qū)有三個門，除了剛剛說過的南大門，還有兩個小門，東小門和北小門。三個門一般都不設崗，只是偶爾會有戰(zhàn)士執(zhí)勤巡邏。我們四野的孩子們一般都是從東小門進入辦公區(qū)，因為那里離小山包最近。

我們最愛的地方是小山包。在小山包上，大家經常玩的游戲是“攻山頭”。山上一撥人，山下一撥人，山下的孩子冒著山上孩子往下扔石粒的風險往上沖，到山頂就算勝利。偶爾也有頭破血流的狀況發(fā)生。

春天到了，正是豆子樹結豆子的時候，我們幾乎每天都泡在那里摘豆子打豆子槍，酣暢淋漓，樂此不疲。

話說政治部所在地的中山堂，我們曾在1969年進去參觀過一次“毛主席像章展覽”。穿過中山堂的一個小門廳，就進入中山堂的紀念堂大廳。大廳中央靠南邊有一尊孫中山先生的半身塑像，多少年來，塑像一直在那里注視著時代更迭，人來人往。

如果你要問當年后勤大院的男孩子們最怕誰，大家一定不假思索、異口同聲地回答：“管理科科長王成民！”后勤部的管理科是管理大院秩序的行政部門。管理科隸屬于后勤司令部，直接負責人職務是副參謀長。

管理科的辦公地址就在辦公區(qū)南大門的西廂1號房。莫須有的“王成民”科長就在里面坐鎮(zhèn)。遇上有調皮搗蛋、干了壞事、闖了大禍的孩子，管理科肯定要出手干預。輕則拉到管理科教訓一頓，重則通報孩子的家長，再嚴重或許就要出幻燈片和開現(xiàn)場會了（后勤大院的孩子曾經被拉到馬鞍軍區(qū)司令部開過一次現(xiàn)場會）。記得“文革”期間有孩子偷雞被人告到管理科，被嚴肅處理了。

小禮堂也是孩子們經常玩耍之處。自從后勤部有了河邊的大禮堂后，辦公區(qū)的小禮堂基本棄之不用了，小伙伴們就會利用小禮堂的舞臺，煞有介事地唱歌跳舞。記得“文革”期間，三野的十幾個男孩經常晚上來此，打打鬧鬧。有一天，他們忽而靈機一動，學著電影表演《半夜雞叫》。當年木偶劇《半夜雞叫》不知放了多少遍，戲中人物的表演和對話，孩子們都能倒背如流。孩子們商量好了誰演高玉寶，誰演周扒皮，分工明確后，就按照木偶劇的情節(jié)開練起來，在陣陣哄堂大笑中，復演了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后來，有稍大的孩子說，老演《半夜雞叫》沒意思，還是跳跳舞吧！幾個男孩子居然點頭同意。大家自導自編自演，排練了一出當年非常時興的歌舞《草原上的紅衛(wèi)兵見到了毛主席》。一次，后勤部要組織一場孩子們的文藝晚會，有人把男孩子們表演的兩個節(jié)目報晚會組織者，居然被組織者接納，后琢磨了半天將雜亂無章的《半夜雞叫》砍掉，選中歌舞《草原上的紅衛(wèi)兵見到了毛主席》。演出時，一群男孩子在舞臺上放開手腳，笨拙卻自由地完成了他們的歌舞處女秀，一時傳為佳話。

辦公區(qū)10號樓靠墻根的地方有一口澆菜的水井?！拔母铩逼陂g，后勤的孩子們突然興起制作“砂槍”?！吧皹尅逼鋵嵕褪且环N火藥槍，構造非常簡單，但能發(fā)射鐵砂，會傷人。只要一根銅管，一個子彈殼形成裝填火藥裝置和后發(fā)火，然后把它們捆綁在木制槍托上，“砂槍”就完成了。

為了弄到銅管和子彈殼，孩子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天，有個孩子說，他曾看見有軍人在10號樓井口朝井里射擊，子彈殼肯定落到井里。

10號樓是軍械部的辦公樓，軍械部負責管理槍支彈藥，有人在后院試槍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幾個孩子聞訊后，一齊來到井邊。一個孩子自告奮勇先下到兩米深的水井里，但水深僅二三十厘米。孩子雙手在烏黑發(fā)臭的水里摸索著，不一會兒，摸出一個小子彈殼。有人眼尖，一下子認出是“勃朗寧”手槍子彈殼。“勃朗寧”子彈殼口徑很小，剛好可以塞進我們“砂槍”的銅管（一般是汽車輸油管），做填火藥裝置極佳。

幾個孩子輪流下去，在冰冷的井水里繼續(xù)摸索，除了運氣差的，大家?guī)缀醵济揭粌蓚€子彈殼，大喜過望，滿載而歸。

1969年下半年，為了戰(zhàn)備需要，軍區(qū)大院陸續(xù)搬離城區(qū)，轉移至郊區(qū)。后勤部進駐到梅峰地區(qū)的福建農學院，原來的大院劃歸省商業(yè)廳、中國人民銀行等地方單位。自此，后勤大院的人們告別了他們相伴十多年的中山路2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