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巖,劉林燃,方 海
(齊齊哈爾大學哲學與法學學院,黑龍江 齊齊哈爾 161006)
知行是中國古代哲學史的一對范疇, 知行關(guān)系討論的是認識論、倫理道德和統(tǒng)治術(shù)問題。 知,指知識、認識、道德意識等;行,指行動、行為、實行等。 先秦以來的“知易行難”觀點,是中國古代學者的共識。此外,有的重視知,有的強調(diào)行。宋代程朱的“知先行后”說,是重知的代表,他們把知當做根本,致使學者只知不行。 “知先行后”對先驗認識的宣傳, 割裂了知與行的關(guān)系, 王陽明反對這種觀點,以“心即理”的本體論為基礎(chǔ),提出“知行合一”說來彌補不足。
知行關(guān)系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重要命題, 它一方面涉及到了人們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認知,另一方面強調(diào)的是道德知識和道德實踐。 在知行關(guān)系中,古代思想家更重視行的作用,強調(diào)實行、踐履。 比較早探討知行關(guān)系的著作有《左傳》和《尚書》,前者通過鄭大夫子皮參加晉國君喪禮欲以后禮見新君而被拒一事, 認識到對事情的理解并不難,困難在于按照理解去實行。 后者記載殷大臣傅說向高宗進言治國方略:“非知之艱,行之惟艱。”〔1〕是指理解問題并不難,具體實踐是最難的。 孔子強調(diào):“敏于行,訥于言”、〔2〕34“言之必可行也”〔2〕138一直為古代學者所認可。這種知易行難的觀點得到宋明理學家的繼承和發(fā)展。
宋以后,知行關(guān)系問題受到更多的關(guān)注。 北宋程頤認為知先行后,知難行亦難,還提出要以知為本。 在他看來,要想力行,必須先獲得知,不只是行難以實行,就連知也是難以獲得的。 這是很明顯的重知觀點。 在小程思想的基礎(chǔ)上,朱熹提倡知行相須。 他也認為知在行之先,未獲得知,就勉強去實行,是不能持久的,只有即物窮理,獲得真知,才是能切實的去行。實際上,程朱所謂的“知”,并不是真正的知,更多的是勸人通過讀儒家經(jīng)典、談?wù)摴沤袢宋?,而達到識義理、別是非的目的。 朱熹還認為,當時人不會讀書〔3〕54,提倡學者要學會自得〔3〕53。要想學會自得,就要多品讀圣人的言語,用心去揣摩,理解透徹,再去力行。 由此可知,程朱的知,是一種先驗的知,是脫離了實踐的認識。 這種知行觀導致了當時學者只重視知,輕視行,割裂了知與行的關(guān)系,造成了“只知不行”的不良影響。為了彌補程朱的不足,明代大儒王陽明提出“知行本體”的概念,意思是說本體和功夫是一回事,知和行是統(tǒng)一的整體。
心即理是宋明心學的核心觀點。 陸九淵受孟子“本心”思想的影響,認為本心就是理。 王陽明繼承并發(fā)展了這一思想,他把本心又叫做“良知”。 在王陽明看來, 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以良知為本質(zhì)和根據(jù)的,離開良知,萬物就無法存在,由此,他提出“心外無物”。 王陽明還指出,所謂“物”不是客觀的外物, 而是人的意識的一種反映。 如山中花開,有人意識到它,花的顏色才鮮明起來,如果你沒有看到它,花就黯然無色。 顯然,王陽明是將人對花產(chǎn)生的感覺、認識當做了花本身。 既然物都在心中,那么認識心中的物理,“吾心之良知”致就成為王陽明認識論的重要內(nèi)容。 良知,不是有見聞而有的,是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是一種先驗的知識,需要擴充它,將它推到極處,并加以實行。 實際上就是知行合一。
王陽明是宋明心學的集大成者, 他繼承和發(fā)展了陸九淵“心即理”的思想,把本體和功夫看做是一回事,由此提出“知行合一”的認識論。 “知行合一”說包含知行本體、知行互成、真知為行、為善去惡。
王陽明指出,所謂的“知孝”、“知悌”,卻不能“行孝”、“行悌”的原因在于:許多人將知與行當做兩件事,究其原因是受了私欲的遮蔽,失去了“知行本體”。 這里的本體,是本來狀態(tài)、本來屬性之意。 其意是說知與行本來就是合一的, 不可分割的。 他講:“未有知而不行者, 知而不行, 只是未知。 ”〔4〕10他引用《大學》中“如好好色,如惡惡臭”〔4〕10的句子來解釋知與行關(guān)系, 看見絢麗悅目的顏色屬于知;喜歡絢麗悅目的顏色屬于行。 看到絢麗悅目的顏色,自然會喜歡,并不是看見后立刻下定決心去喜歡它。 同樣,厭惡腐臭氣味也是人之自然,但不是聞到就立刻在心中決定去厭惡。 孝、悌也是如此,世人說知孝知悌,一定是在實際中行孝行悌了。 這才是真知、真行。 不能將知與行看做是兩件事,知與行是分不開的,也即是“知行本體”,才不會被私欲所遮蔽,這也是圣人教人的宗旨所在。 將之落實到求學中,學習有疑問,這個疑問就是學,也是行,不是說學、問、思、辨之后才是行。 所以要對癥下藥, 不能憑空杜撰, 知與行本來是什么樣子,就以什么樣子去應(yīng)事接物。
王陽明講:“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4〕10“知是行之始”,是指對于實際行動的實施來講,意識是行為的開始。從這個意義上說,知就是行。“行是知之成”,是指實際行為的開展是意識的完成。 從這個意義上說,行就是知。 說知的時候,行就存在了;說行的時候,知也是在的。 圣人教人知與行,世人卻將之理解成一方面做知的功夫, 一方面做行的功夫,這是對古人宗旨的誤解。 王陽明講,有的人不知思考省察,只知愚昧妄為,此時有知才能切實去行。 還有一種人,不結(jié)合實際去思考,不肯躬行實踐, 最終只是心中有想法, 此時必須講一個行,才能獲得真知。 那種只有獲得真知,才可以去行,是一種錯誤的認識。 這樣,只會停步于知,終身不行,終身不知。
王陽明還講:“知是行的主意, 行是知的功夫。 ”〔4〕10在他看來,知與行是相互聯(lián)系的,知從行中獲得,反過來又去指導行,在行中實施。 那么,知是如何指導行,并在行中得以推進的呢? 王陽明認為,知做到了真切篤實,那就是行了;行做到了明覺精察,也就是知了。 反之,知不能真切篤實,那就是妄想;行做不到明覺精察,就是盲行。 明覺精察,是用來形容知的特性的,王陽明卻用來形容行;真切篤實,是用來形容行的特點,王陽明卻用來形容知。 其目的是為了強調(diào)行離不開知,必須有知作為指導;知也不能脫離行,必須在行中得到完成和實現(xiàn)。 真知就是行,王陽明是如何解釋真知的? 無論是道德實踐中還是在一般的認知活動中, 真知一定是經(jīng)過了具體的行為而獲得的認識, 所以真知中是包含行的。 理學家所謂“專求本心,遂遺物理”之說,是不知本心、良知,畏行之說。
王陽明強調(diào)“知行合一”,不但重視行,還要求對產(chǎn)生知的本體意識做格物的功夫, 這里的格物是為善去惡之意。 他說:“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fā)動處,便是行了。 ”〔4〕265顯然,王陽明將意識的產(chǎn)生,也就是知,當做了行。 他還進一步強調(diào),要明白知行合一的涵義,就必須對心中產(chǎn)生的不善的意識,做修養(yǎng)的功夫,不讓哪怕一絲不善的念頭存在于胸中。 這里的意識,產(chǎn)生于心中,既然良知本體無不善,那么惡從何來? 受孟子、陸九淵影響,王陽明認為良知本體是至善的,本體上的過失就是惡了。 由此知之,不是有一個善,然后就有一個惡與它對立,而是善惡一體。 王陽明認為,為善去惡就是格物,格物不是向心外去求,乃是本體的功夫,即致良知。 他尤其強調(diào),致良知的擴充、至極、實行,一定要根據(jù)各自的能力來進行,不要急于求知,而揠苗助長或是水淹樹芽。 圣人求知,也不過是認識天理, 圣人實行, 也是對天理的踐行。 不需要知道的,不必求知,應(yīng)該知道的,自然要向人詢問。 先賢教人用功夫,也不過是一個“誠”字,即誠意之意。 這樣,去掉了惡,就像蔽日的烏云散去。 去掉了惡,又保存了善,就像太陽下面又點亮了一盞燈。 所以格物要抓住根本,不要像理學家那樣,于萬事萬物上求知,終將難以久存。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并未完全實現(xiàn)最初的預(yù)想,他本意是反對程朱的“知先行后”,但實際卻與程朱殊途同歸,同樣止步于知,同樣支持“存天理,去人欲”之說。 而他的這種強調(diào)心之本體的觀點,導致其后學對本體和功夫的認識產(chǎn)生分歧,最終黃宗羲“心無本體,工夫所至,即其本體”的思想為此爭辯畫上了休止符。 明末清初學者王夫之對王陽明的“以知為行”的觀點做了深刻的批判,提出“行可兼知”的重行學說。
王陽明的哲學體系的核心是心即理。 此心不僅是身體的主宰,而且是宇宙萬物的主宰。 從社會作用講, 王陽明所講的心, 是一種道德精神的凝結(jié),他又把它叫做“良知”。 在王陽明看來,心是無善惡的,由心所產(chǎn)生的意識是有善惡的,意的本體是知,知的對象是物,這物不在心外,而在心內(nèi),因而要“致良知”。 致良知不是每日格一件的積累,不是認識外在的天理, 而是外物因為良知獲得其理的過程。 所以,他的格物就是正物、正心,去除掉人欲對良知的遮蔽,恢復(fù)原來的靈明狀態(tài)。 這樣,王陽明將心學的實踐就分作了本體和工夫兩個方面,本體是心之本體,是人的道德本質(zhì),是道德實踐的根據(jù);工夫是恢復(fù)心之靈明的具體道德實踐。
王陽明后學中, 以王龍溪為代表的良知現(xiàn)成派,強調(diào)心之本體的重要性,忽視了實踐工夫,造成了重視本體忽視工夫的傾向。 以王艮為代表的的泰州學派,將“格物說”與“良知說”結(jié)合,提出了“復(fù)初說”,實際上是對修身正己、誠心去惡的進一步闡發(fā),也就是更重視工夫論。 到了明末,劉宗周糾正這種偏向,指出本體和工夫是一體的,強調(diào)用功夫來恢復(fù)本體。 黃宗羲受劉宗周的影響,突出本體和功夫同于一心的理解, 其目的是想強調(diào)道德本心要達到的境界不是固定的, 它會隨著道德實踐工夫的深入而不斷提升。 這是一種反對空談本心、注重力行的思想。
王陽明“知行合一”說的提出,本是為彌補程朱重知輕行的不足,強調(diào)行的重要性,目的也是為了把知落到實處。 但他過于強調(diào)知行本來就是一體的,最終以知代替行、消融行,走上了與初衷相反的道路。 明末清初啟蒙思想家王夫之批判說:“若夫陸子靜、楊慈湖、王伯安之為言也,吾知之矣。 ……行者非行,則確乎其非行,而以其所知為行也?!薄?〕王夫之認為,王陽明之誤在于不加區(qū)分的將知和行“合一”,他提出要看清兩者的界限,知與行因為各有其功效,可以“相資為用”。 “知行相資”是一個循環(huán)發(fā)展的過程,是知行并進,認識不斷趨于完善的過程。 理學家將知與行分作兩段,顯然是錯誤的,知行是互相滲透、包含的關(guān)系。
王陽明“銷行以歸知”也是不對的,比起“知先行后”來,“知行合一”的迷惑性更大。 “知行合一”實際上也是一種先驗的認識。 知,既是起點,也是終點。 王夫之的這一批判,暴露了唯心主義知行觀的本質(zhì)就是“知先行后”。 王夫之指出了重知輕行的危害,不是受到異學的非議,就是與異學同途。他把“格物致知”與“力行”結(jié)合起來,提出了“行可兼知”的觀點。 “行可兼知”與王陽明“知行合一”相反,它把行作為知的基礎(chǔ),以行來檢驗知。 王夫之強調(diào)“行可以得知之效”,而“知不可以得行之效”,行可以做知的檢驗標準,反過來,知卻不能做行的檢驗標準。 就像人倫物理,一定要在君民、親友、喜怒哀樂之間實行,才能得到確信與否的結(jié)論。 而只靠冥思苦想,沒有實際的操作,終會因為力量不足而難以確證。 君子之學, 也要遵循知不離行的規(guī)律。 在王夫之的知行觀中,“行”是第一位的,行先于知,高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