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
是你弟,不是我弟
程狄在家門口放下行李箱,從包里拿出鑰匙熟練地開門。防盜門被打開的瞬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餐桌旁的椅子上坐著個背影有些熟悉的年輕男人,正悶頭對付面前的一大碗西紅柿雞蛋面。
雖然那人背對著程狄,但程狄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老公黃銘的弟弟黃志。
面對著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程狄的心情立馬變得陰暗下來。黃銘也太過分了!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雙眼看不見東西的弟弟從老家接了過來……
明明聽見有人進來了,卻并不說話,黃志有些局促不安。雖然他雙目失明,聽覺和感知能力卻比正常人還要靈敏。
“是嫂子嗎?”他試探地詢問。
“嗯。”程狄應了一聲,語氣明顯有些冷淡。
“哥給你打電話來著,打不通,他剛走……”黃志有些小心翼翼。
“哦。手機沒電了?!背痰乙贿吇貞?,一邊將大包小包的出差用品紛紛從行李箱里拿出來一一歸置好。
黃銘下班回來,見程狄正在廚房里忙碌,他徑直鉆進廚房,像往常一樣從身后環(huán)抱住她,程狄卻一反常態(tài)地冷著臉,并沒有給予熱情的回應。黃銘恍然明白程狄是因為弟弟突然到來而在跟自己生悶氣,但現在顯然不是解釋的最好時機,他若無其事地回到客廳,對坐在沙發(fā)上的黃志說:“你嫂子也不讓我?guī)兔ψ鲲?,說咱兄弟難得聚在一起,讓我好好陪你聊聊天?!?/p>
程狄透過廚房的窗戶狠狠剜了一眼黃銘,雖然此刻心里燃燒著滿腔怒火,但程狄卻清醒地意識到作為嫂子,在這種關鍵時刻一定要hold住,一定要顧全大局,否則自己在小叔子那里的分數就會直線下降。
晚上十點多,所有的家務終于收拾停當。臥室的門一關上,壓抑至極的程狄就忍不住沖黃銘大發(fā)雷霆:“婚前你是怎么承諾的?不是說好只要你母親她老人家健在,黃志就待在老家不來騷擾我們嗎?這結婚才幾天就變卦了?”
黃銘趕緊將切成小塊的蘋果用牙簽扎著一粒粒往程狄嘴里塞,安撫說,“老婆,睡前水果,美容養(yǎng)顏,多吃點,消消氣”,然后忙不迭地解釋,“按道理應該先告訴你的,但我母親走得急,你又出差在外,怕影響你的心情。老婆,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我妹妹剛剛做了子宮肌瘤手術沒人照顧,母親心疼她,決定去照顧她。是我主動提出讓黃志先在咱們這里住些日子,等媽回來再接他回去的。黃志是咱弟,我們是哥哥嫂子,老婆你一向深明大義,你說,是不是有義務暫時照顧他一下?怎么忍心在這件事上讓媽作難呢?”
“你少來,他是你弟,又不是我弟?!背痰覜]好氣地說。
婚姻里,要將心比心
其實,和黃銘戀愛時,程狄就從黃銘嘴里得知,他有一個雙目失明的弟弟,但那時,愛情至上的程狄根本沒把這當回事。倒是程狄的母親,本來就對黃家父親早逝、家境貧寒這一境況很不滿意,如今又多了個身體不健全的弟弟,自然更是滿心不悅,于是以過來人的經驗極力勸程狄和黃銘分手。程狄反駁母親說:“我是和黃銘結婚,又不是和他弟弟結婚?!?/p>
后來,得知準岳母的顧慮,黃銘第一時間將母親的意思轉達給程狄:只要母親身體條件允許,弟弟就和母親待在老家,決不會打擾小兩口的生活。母親百年之后,黃志由哥哥和姐姐共同負擔。
盡管程狄的老媽覺得女兒同意這門親事就是“下嫁”,一直想方設法要拆散,但最終兩人還是扯了證,裸婚了。
婚后兩人辛苦攢錢,兩年前,終于在省城以按揭貸款的方式買了兩居室的房子。誰知房子簡單裝修后剛搬進來不過兩個多月,溫馨、甜蜜的二人世界就要被打破了。
郁悶之下,程狄打電話向老媽訴苦,原本以為婚前就對黃家不滿的老媽這會兒必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自己這邊,狠狠討伐不遵守承諾的黃銘,不料聽程狄倒完苦水,在婚姻的圍城中久經歷練的老媽卻突然改變了立場,轉而耐心勸慰程狄:“閨女,別再口口聲聲他弟弟他弟弟了,既然你們結了婚,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弟弟的事就是你的事。況且,人家黃志又不是要賴在你們家不走不是?你婆婆攤上這么個小兒子,也夠難的?;橐隼镆獙⑿谋刃摹.斈昴憬憬阌欣щy,黃銘不是也幫忙了嗎?黃志雖然是盲人,但有手有腳的,人又不笨,不也能找事做做?電視上有個盲人還成了有名的調琴師呢!”
經老媽這么一提醒,程狄還真想起一件事來。那還是在兩人戀愛時,原本在外地經營小餐館的程狄的姐姐和姐夫,因經營不善導致餐館關閉,回到老家后一直找不到活,恰好那時黃銘供職的大學里要開一條小吃街,得知程狄姐姐家的難處,黃銘多次找校領導,終于為程狄的姐姐爭取到一間門面房,如今,姐姐和姐夫的小餐館生意很是紅火……
或許,老媽說的有道理,婚姻中要將心比心,自己以前之所以那么排斥黃志,根源就在于一直把他看成是黃銘的弟弟,是與自己沒有什么關系的局外人。
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接下來的日子,程狄一有空就往省殘疾人就業(yè)服務中心跑,在她的不懈努力下,還真為黃志謀到一個盲人按摩師培訓的資格。不久,在省殘聯的安排下,黃志報名參加了盲人按摩師培訓班,經過幾個月的培訓,黃志順利成為一家盲人按摩店的按摩師傅,薪水完全可以養(yǎng)活自己。
黃志也意識到自己在哥嫂家的不便,如今又有了工作,便主動提出想搬出去與工友合租房子住。雖然當初黃志到來時程狄并不持歡迎態(tài)度,但如今當黃志主動提出要搬出去,程狄卻又猶豫了。
黃銘就黃志要搬出去住這一問題征求程狄的意見時,程狄是這樣表態(tài)的:讓他留下來吧,反正家里暫時能住得下。他一個盲人,日常生活中需要人照顧,出去住自然會有諸多不便。
黃銘訝異地看著程狄,自從黃志來到他和程狄的小家,程狄從最初的拒絕接受,到后來頻繁地去省殘疾人就業(yè)服務中心,張羅著為黃志報培訓班,找工作……內心里,黃銘一直以為,程狄這樣做一方面固然是為了讓黃志能夠獨立,另一方面,也打著想要讓黃志遠離他們二人世界的如意算盤吧?然而那一刻,他卻陡然發(fā)現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在他和程狄之間,真正狹隘的那個人,不是程狄,而是他自己。
周六,程狄請一個小姐妹來家里吃飯,品嘗她新學會做的可樂雞翅和水晶蝦仁。因為之前從沒有聽程狄說起過黃志,小姐妹見到黃志很吃驚。
飯后,趁著黃志吃飽飯回了房間,黃銘去了衛(wèi)生間,小姐妹打趣道:“程狄,你怎么這么有愛心,一結婚就伺候個殘疾人?”
這話剛好被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黃銘聽見了,黃銘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程狄見狀趕緊打圓場說:“去去去,別說得那么難聽,什么殘疾人,那是黃銘的弟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弟弟。老公的親人,不就是咱的親人?對吧,老公?”說完斜睨了一眼黃銘,黃銘臉上的表情終于放晴了,他附和道:“是是是,老婆最通情達理了。”繼而主動拿起程狄做完飯后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卡通圍裙自己系上,對程狄說:“老婆,剩下的后勤工作我來做,你陪著客人好好聊?!?/p>
程狄得意地沖小姐妹笑,那笑里既蘊含著在小姐妹面前被老公夸獎的滿足,更有巧妙、智慧地處理好自己與老公的家人之間關系的欣慰。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