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成

（作者系王洛賓之子，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烏魯木齊市音樂舞蹈家協(xié)會會員）

身著解放軍軍裝的王洛賓

1949年9月9日，西北野戰(zhàn)軍解放青海省會西寧。

人民解放軍一野一兵團政治部宣傳部副部長馬寒冰在舊政府文職人員名單上看到了王洛賓的名字。他心想，這個王洛賓是不是那個大音樂家王洛賓。聽說王洛賓已經(jīng)去了臺灣。他又聽說，王洛賓沒有走，他的家就住在西寧市北大街斜石巷，馬寒冰立刻向王震司令員報告這個情況，隨后他就著帶警衛(wèi)員按地址找到了王洛賓的家。

他們一見面，就談得很熱烈，尤其是說到抗戰(zhàn)時期，王洛賓所在的八路軍“西北戰(zhàn)地服務(wù)團”，說起女團長丁玲、劇作家塞克（陳凝秋）、作家蕭軍和許許多多一起在山西前線并肩戰(zhàn)斗過的戰(zhàn)友。

王洛賓還向馬寒冰提起自己當年西出陽關(guān)，就想去新疆收集民歌，始終沒能去成的一些往事，自己在甘肅、青海改編了那么多的新疆民歌，至今還沒去過新疆，說到這些，他的臉上顯出深深的遺憾。

王洛賓說：“1938年，我就想去新疆，當時，新疆督辦盛世才不給我們簽證，他拒絕我們這些進步文化人士進入新疆，所以沒有去成。如今一晃十年過去了，去新疆的愿望還是沒有實現(xiàn)?！?/p>

聽完王洛賓的講述，馬寒冰笑著對王洛賓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愿望很快就要實現(xiàn)了，王震司令員派我來找你，就是要邀請你參加我們解放軍，跟我們一起去新疆。你有沒有什么困難和想法？”

馬寒冰的一番話，讓王洛賓受寵若驚，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王震司令員不但不追究他這個馬家軍的上校音樂教官，還能派人邀請他參加人民解放軍。

他幾乎沒有考慮，立刻就向馬寒冰表示，堅決服從王震司令員的安排，愿意參加解放軍去新疆。

此刻，王洛賓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十年前“甘肅省西北抗戰(zhàn)劇團”在河西走廊為當?shù)厝罕娧莩?，宣傳抗?zhàn)的情景。浮現(xiàn)出自己在張掖、酒泉等地尋找那些新疆過來的少數(shù)民族藝人，向他們搜集記錄民歌的往事。

新疆的民間音樂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在吸引著他，在等待著他。如今，這個愿望終于就要實現(xiàn)了。

他來不及和家人商量，就決定要放棄回北京當音樂教師的打算。一定要參加解放軍，隨部隊一起進軍新疆。

馬寒冰回到一兵團司令部，立刻就將王洛賓同意參軍的情況，向王震司令員作了匯報。王震召集身邊的幾位領(lǐng)導(dǎo)干部一起討論，大家聽說司令員要邀請王洛參加解放軍，就有人表示反對。

反對理由是，王洛賓曾經(jīng)是馬家軍的上校音樂教官。西北野戰(zhàn)軍與馬家軍打過多年仗，怎么還能讓王洛賓參加我們解放軍呢！

王震司令員耐心地給大家做了思想工作，他說：“首先王洛賓是個音樂家，而且是個真正的愛國的大音樂家，抗戰(zhàn)時期，他寫了不少打日本的歌曲。對這樣的音樂家，我們沒有理由不倍加愛護。”

還有人說：“王洛賓的年齡已經(jīng)不符合參軍入伍的條件，我們部隊軍怎么給他安排工作職務(wù)怎么呢？”

王震司令員說：“王洛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馬家軍上校，他是高級知識分子，是高級知識分子自愿參加解放軍。馬家軍都知道重用王洛賓，難道我們?nèi)嗣窠夥跑娋妥霾坏絾?？馬家軍需要音樂，我們?nèi)嗣褴婈牳枰魳??！?/p>

第二天，王震司令員就接見了王洛賓，他握著王洛賓的手說：“王洛賓同志，你是大音樂家，你寫的歌，我在延安時就聽過了，歡迎你參加我們的隊伍！”

就這樣，王洛賓又參軍了。那年他已經(jīng)三十六歲，已經(jīng)超過了征兵的年齡，他是以高級知識分子自愿參軍的名義參軍入伍的。這是王洛賓第三次穿上軍裝。與前兩次參軍不同的是，第一次他在山西參軍，穿的是八路軍的軍裝。第二次在青海參軍，穿的是馬家軍的軍裝。而這次還是在青海參軍，穿的是人民解放軍的軍裝。

因為新疆局勢動蕩，上級決定一野一兵團二軍和六軍要立即火速進軍新疆。1949年9月20日，王洛賓匆匆告別家人，跟隨解放軍大部隊離開了西寧。臨走時，他對妻子和岳父說：“你們在家里安心等著，我到新疆安排好之后，就回來接你們?nèi)既バ陆！?/p>

因為部隊是徒步急行軍，除了武器裝備之外，其他個人物品都不準攜帶，但是王震司令員還是特別批準王洛賓可以帶上他的“吉普森”牌吉他，這把名牌吉他是抗戰(zhàn)時期路過甘肅平?jīng)鰰r，一位美國傳教士送給他的，它可是王洛賓最心愛的寶貝。

允許王洛賓帶上他的“吉普森”吉他一起參軍入伍，跟隨一野一兵團進軍新疆，顯示出王震司令員對王洛賓這位大音樂家的欣賞和愛護。

那天，解放軍西進部隊浩浩蕩蕩地出了西寧城，一路向北直奔祁連山下的門源縣，準備從那里翻越祁連山進入河西走廊，九月的青海高原已經(jīng)十分寒冷，戰(zhàn)士們還穿著單衣，部隊在上山途中天空又下起大雪，前進道路十分艱難，由于高山缺氧，一些體弱有病的戰(zhàn)士睡倒在雪地里，就再也沒有能爬起來。

為了照顧王洛賓，王震司令員派人給他送來一匹馬，一件棉大衣。部隊首長特別指派一名叫劉迪亮的小戰(zhàn)士負責保護王洛賓的那把吉他。王洛賓看著身邊一起行軍的戰(zhàn)士還都穿著單衣，司令員卻為他這個留用人員送來了棉大衣和馬匹。感激和愧疚的心情讓他無以言表。他一邊要求把那匹馬讓給一位新華社的女記者騎，一邊表示感謝司令員的關(guān)懷，自己有信心克服困難，要和大家一起翻越祁連山，一定不掉隊。

大部隊順利完成翻越祁連山的任務(wù)之后，又急行軍到達張掖，政治部副部長馬寒冰拿著王震司令員寫的一首詩詞，來請王洛賓譜曲。

他告訴王洛賓：“這是王震司令在翻越祁連山時即興起草的詩詞，部隊登山時，天空烏云密布，高山白雪皚皚。司令員回想起當年紅軍長征時被敵人追堵圍剿，爬雪山、過草地的艱苦歷程。如今，我們數(shù)萬解放大軍再一次經(jīng)歷了爬雪山、過草地。但這次的爬雪山、過草地與之前情況不一樣了。過去是敵人追趕我們，今天是我們在追趕敵人，我們不但要解放新疆，還要解放全中國。王震司令員望著那些翻山越嶺的解放軍戰(zhàn)士們，即興寫了這樣一首詩詞：

白雪罩祁連，

烏云蓋山巔。

草原秋風狂，

凱歌進新疆。

馬寒冰對王洛賓說：“王震司令員這首詩詞寫得非常有意義，只是短了些，一共只有四句，你看看能不能給譜個曲子！”

王洛賓接過詩稿，看了幾遍，他沉思了一會說：“歌詞短了不要緊，四句詩唱兩遍就是八句，再反復(fù)一遍就是十六句，我可以寫成用各種唱法反復(fù)唱的歌曲?！?/p>

當天晚上，在部隊宿營的房屋里一盞昏黃的馬燈下，王洛賓開始了歌曲創(chuàng)作。譜曲沒有鋼琴試奏，他就彈起吉他，打著節(jié)拍反復(fù)地唱，他邊唱邊寫，寫到激動處，他就爬到夜色中的張掖城門樓上，迎著西部大漠刮來的瑟瑟寒風，他回想起抗日時期的艱苦歲月，回想起山西前線犧牲的戰(zhàn)友，回想起潼關(guān)風陵渡運送傷員的場景。此刻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新疆黎明的曙光，看到人民解放軍的滾滾洪流正在向新疆挺進。

就在幾天前，王洛賓跟隨部隊翻越祁連山時，他親眼看見那些年輕的戰(zhàn)士們穿著單衣翻越大雪山，他們是那樣不怕苦，不怕犧牲。他心想，這樣優(yōu)秀的戰(zhàn)士在馬家軍里是沒有的。他暗下決心要向戰(zhàn)士們學習，做一名合格的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

王震司令員的四句詩，被王洛賓譜成了一首完整的大合唱《凱歌進新疆》。第二天，王洛賓親自給文工隊員們教唱，文工隊員們又下到各個師團給戰(zhàn)士們教唱，在酒泉召開的解放軍進軍新疆誓師大會上，一野一兵團的數(shù)萬名干部戰(zhàn)士們齊唱了這首雄壯的戰(zhàn)歌——《凱歌進新疆》。

王震司令員高興地對王洛賓說：“王洛賓同志，你真是了不起，沒想到我寫了一首短詩，你就給我搞了一首大合唱?！?/p>

他當即決定說：“就把這首歌曲作為我們進軍新疆的歌曲吧，我們解放軍就唱著這個歌曲進新疆?！?/p>

在大部隊進軍新疆的途中，王洛賓接到了一兵團的任命書：“任命王洛賓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zhàn)軍第一兵團政治部文藝科副科長。”這份任命書是一野一兵團司令員王震、政委徐立清簽發(fā)的。

此時，王洛賓正式成為解放軍的干部了。

1949年9月25日，國民黨新疆衛(wèi)戍區(qū)司令陶峙岳，新疆省政府主席包爾汗聯(lián)合通電全國宣布新疆和平起義。

十萬解放大軍高唱著王震作詞，王洛賓作曲的《凱歌進新疆》進軍新疆，將勝利的五星紅旗插到了天山南北、帕米爾高原和藏北阿里地區(qū)。

1949年12月，王洛賓做為人民解放軍首批接收代表，跟隨馬寒冰來到新疆省首府迪化（今烏魯木齊）。人民解放軍與國民黨守軍和舊政府的對口交接儀式是在迪化市新疆省政府西大樓舉行的，王洛賓作為新政權(quán)負責文化方面的接收代表，參加了這次交接儀式。

交接儀式之后，雙方還舉行了一個聯(lián)歡會，國民黨起義部隊方面選派原騎兵第五軍中校秘書王孟揚首先登臺表演了一個節(jié)目，王孟揚也是北京人（回族），他和王洛賓在抗戰(zhàn)時期就認識。王孟揚首先為大家唱了一首《鳳陽花鼓》。唱完之后，他們邀請解放軍方面也唱一個歌曲。

馬寒冰立刻指派王洛賓代表解放軍也來唱上一首。王洛賓起身上臺向大家行了一個軍禮，然后他唱了一首自己在青海改編的哈薩克族民歌《黃昏的炊煙》：

遙遠的美麗的帳房圍繞著炊煙

馬蹄格格地踏著石子高興地向前（哈依啦 啦依路亞）

黃昏的美麗的太陽掛在了天邊

今天晚上將要找到我們的同伴（哈依啦 啦依路亞）

饑餓的美麗的羊羔追逐著母羊

小孩喊著那油餅麥茶烤肉奶干（哈依啦 啦依路亞）

疲倦的高興的老馬望著那炊煙

炊煙底下一片廣大無邊的草原（哈依啦 啦依路亞）

王洛賓優(yōu)美的歌聲贏得臺下一陣陣熱烈的掌聲，特別是前來參加活動的新疆省政府哈薩克族代表們，他們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用漢語演唱他們的哈薩克族民歌，并且演唱得那么好聽。

王孟揚也驚喜地發(fā)現(xiàn)，眼前唱歌的解放軍代表竟然是王洛賓，他很納悶，王洛賓不是在青海馬家軍任職嗎，怎么突然就變成解放軍的干部了？

1949年12月2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央軍事委員會發(fā)布決定成立新疆軍區(qū)。并發(fā)布新疆軍區(qū)干部人事任命通知書，任命名單第四十一條：王洛賓任：新疆軍區(qū)政治部文藝科長。

如今《凱歌進新疆》已經(jīng)被永久鐫刻在新疆烏魯木齊市人民廣場“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新疆紀念碑”的碑文上。

《凱歌進新疆》記載了一部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新疆的文化歷史，這首已經(jīng)傳唱了七十年的軍歌，至今還被作為新疆兵團文藝演出的保留曲目，必將永遠傳唱下去。

《凱歌進新疆》永遠銘記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新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歷程，永遠銘記那些為保衛(wèi)新疆、建設(shè)新疆英勇奮斗的革命前輩們的英名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