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旖

阿根廷“新探戈”（Tango Nuevo）作曲家、班多鈕（Bandoneon）演奏家阿斯特·皮亞佐拉在十七歲時離開家鄉(xiāng)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加入由阿尼巴爾·特洛伊羅領銜的“皮丘科”樂團。雖然這支樂團被認為是當時阿根廷最好的探戈樂團，但年輕的皮亞佐拉并不滿足于此。1954年，皮亞佐拉懷揣古典音樂的夢想來到巴黎，師從納迪婭·布朗熱（Nadia Boulanger）學習作曲。在老師的鼓勵下，皮亞佐拉開始創(chuàng)作探戈音樂，他將古典音樂的曲式結(jié)構(gòu)、爵士樂的前衛(wèi)和聲等新鮮元素融入探戈音樂中，使探戈音樂發(fā)生了一場“革命”。

承襲阿根廷傳統(tǒng)探戈的百年歷史，直至二十世紀晚期，皮亞佐拉逐步開創(chuàng)“新探戈”風格，他一面謹循正統(tǒng)阿根廷探戈風格演繹，一面力圖將對探戈的詮釋與東方韻味的審美理念相融合，不斷挖掘和拓展多維度、個性化的音樂表達。盡管皮亞佐拉的一些做法飽受爭議，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將探戈音樂徹底從舞蹈的“束縛”中解脫出來，使其成為一種獨特的音樂形式。

2011年，青年班多鈕演奏家于箭作為創(chuàng)始人、藝術總監(jiān)，組建了“我們的探戈”（Our Tango）樂團，這是中國首支演繹皮亞佐拉“新探戈”音樂的職業(yè)樂團。 樂團致力于探戈音樂在中國的發(fā)展與傳播，演出足跡遍布全國各地，舉辦了多場探戈音樂的普及講座活動。

他們秉持著“新探戈源于探戈、高于探戈”的原則，經(jīng)過多年的堅守與求索，將演出內(nèi)容由最初的純器樂曲目延展至融匯聲樂、舞蹈、戲劇等多種藝術形式的作品。樂團力求在“新”與“舊”之間，與不同風格、領域的藝術家們的靈感碰觸，以此創(chuàng)造出別具一格的藝術表達。他們用十年的時間為觀眾們講述、演奏了原汁原味的經(jīng)典探戈樂曲，并將中國傳統(tǒng)音樂元素與阿根廷探戈結(jié)合、改編，使遠隔萬里的兩大文明通過探戈藝術連結(jié)在一起。

2014年，“我們的探戈”樂團錄制的單曲《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冬季》在阿根廷權威電臺“2x4”中循環(huán)播放，探戈大師瓦爾特·里奧斯（Walter Rios）在聆聽后給予盛贊。2017年，樂團受中國與阿根廷建交四十五周年首腦峰會邀請，擔任現(xiàn)場演奏嘉賓，用音樂見證了兩國的深厚友誼，以探戈奏響中阿友好新篇章。2018年起，樂團展開全國巡演，在各大音樂廳掀起探戈熱潮。2019年，樂團獲得阿根廷駐中國大使館頒發(fā)的“探戈音樂推廣杰出貢獻獎”。2020年，樂團在全國范圍內(nèi)舉辦了歷時近半年的“戰(zhàn)勝新冠肺炎”（Fighting Covid-19）巡回探戈音樂會，并受邀參加了由中國文化和旅游部、中國對外文化集團有限公司共同主辦的第十三屆“中國國際青年藝術周”。

2021年，在樂團成立十周年之際，他們開啟了紀念探戈大師阿斯特·皮亞佐拉誕辰一百周年的系列音樂活動。適逢“我們的探戈”的十年與皮亞佐拉的百年相遇，音樂成為了最好的紀念。這一年既是里程碑，又是新起點。

“探戈是與爵士樂類似的混血音樂，在人類遷徙、民族融合的歷史背景下，從南美到歐洲，最終抵達全世界。探戈音樂風格鮮明，但并非主流，國內(nèi)對探戈音樂的認知多拘泥于國標拉丁舞的范疇。最接近阿根廷探戈的音樂當屬《化裝舞會》《一步之遙》這類老探戈歌曲。而喜歡探戈的小眾大致分為兩類人——王家衛(wèi)的影迷和馬友友的古典樂迷。這兩個群體是最早認識和喜歡上皮亞佐拉探戈的人群，我們最初也是因為王家衛(wèi)與馬友友認識了皮亞佐拉和探戈。馬友友的《探戈靈魂》（Soul of the Tango）是我心中最好的皮亞佐拉探戈錄音。另外，高階一些的影迷可能會接觸到索拉納斯的電影，那更貼近阿根廷的政治和生活，和皮亞佐拉音樂的契合度也非常高。在文學領域，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就像皮亞佐拉一樣也是阿根廷的國寶級人物，他們的交集其實非常少，但我曾看到過一個專輯，把博爾赫斯的詩集和皮亞佐拉的音樂融合到了一起。” 于箭如是說。

于箭曾于2015年在意大利蘭恰諾國際手風琴藝術節(jié)中獲班多鈕演奏組第一名，2016年他與阿根廷班多鈕演奏家保羅·豪雷納（Pablo Jaurena）同臺演出，2017年他與塞爾維亞班多鈕大師尼古萊克（Alex Nikolic）在中央音樂學院藝術節(jié)中同臺演出。他還曾受邀在中阿建交四十五周年峰會上演奏，2019年受邀在藝術家加雷安德羅·埃利希的全球展覽《太虛之鏡》閉幕式中演出。

目前，“我們的探戈”樂團的成員還包括青年鋼琴家孫冠男、青年小提琴家趙騹、青年古典吉他演奏家陳曦、青年低音提琴演奏家、爵士貝司手王樂聰，以及青年薩克斯管演奏家田龍?！拔覀兌际菑男≡趪鴥?nèi)接受嚴肅音樂教育，在音樂院校學習專業(yè)器樂演奏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板一眼的古典范式塑造在一定程度上會限制青年一代的演奏風格和想象力，我們在從古典到浪漫再到現(xiàn)代派的嚴格訓練中，很難接觸到像探戈這種很融合的音樂。探戈猶如打開了一扇門，讓我們看到了一種全新的可能。探戈扎根于生活，是情到深處的表達。一種‘若只如初見’的激情讓我們對音樂的愛獲得了第二次洗禮，接著就是近乎百分之百排他性的學習和實踐。樂團的創(chuàng)立初衷，源于一種本能、無條件又有些叛逆的熱愛。我們迫切地想要讓更多人聽到、看到，我們有著與更多人分享和交流的欲望，就好像你發(fā)現(xiàn)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好東西，特別想讓全世界都知道?！睒穲F的誕生，填補了國內(nèi)在探戈音樂這一領域的空白。而樂團成員對音樂強烈的表達欲望與創(chuàng)作欲望從未改變，一邊學習，一邊探索，一邊表達。

“我很感謝我的導師——天津音樂學院的羅漢老師，他非常支持我去做一些與眾不同的嘗試。”于箭回憶起樂團成立之初，自己和小伙伴們也走過不少彎路。相較班多鈕演奏者，小提琴、鋼琴、吉他演奏者在中國接觸探戈音樂作品的機會顯然更少。演奏爵士貝斯出身的貝斯手，也經(jīng)歷了從爵士向探戈的轉(zhuǎn)變?！白畛跖啪殨r，我們也是一頭霧水。我們會一起商量。探戈其實是更向下、更扎根一些的東西?！睒穲F成員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如饑似渴地學習。觀摩現(xiàn)場音樂會，觀看紀錄片、音樂會錄影，聽講座，閱讀理論著作，參加大使館和各地探戈舞蹈組織舉辦的舞會活動，以及在學校里跟隨導師學習，讓他們迅速成長，從學校的音樂廳一步步地走向舞會、沙龍、音樂廳、劇院的舞臺?！敖?jīng)歷過不大不小的困難，但好像沒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礙。我們在一起排練和演出，一起旅行，一起聽音樂、看電影，十年彈指一揮間。最初的激情轉(zhuǎn)變?yōu)樯钪胁豢苫蛉钡娜粘９ぷ?，一邊玩一邊排，為了某個樂句，某一種律動、句法、呼吸，或者某種合奏的音效，又會一起死磕到底，永不罷休?！?/p>

2016年起，“我們的探戈”開始更頻繁地在音樂廳和劇院演出，積累了一定的舞臺表演經(jīng)驗，也完成了最初的錄音。時至今日，作為一支職業(yè)樂團，“我們的探戈”每年在全國舉辦約二十場演出。每次巡演的曲目風格各異，經(jīng)過了精心設計安排，以期給觀眾新鮮的體驗。樂團還會參考國際標準設計制作節(jié)目單，做一些配套的推送。在每場音樂會上，于箭都會為觀眾講解作品，調(diào)動觀眾的積極性。在樂團的工作之外，成員們也肩負著其他工作，在其他樂團或大學里任職。但“我們的探戈”始終是他們最長情的共同的事業(yè)。十年來，他們每周都會堅持在固定時間排練。

引領一支探戈樂團，除了運營方面的壓力外，于箭感到最大的挑戰(zhàn)，是如何去平衡樂團中每一位成員的心態(tài)?！霸谄喿衾囊魳分?，樂器的角色是有一些主次關系的。我們通過自己的改編，讓每一個人、每一件樂器都能有更為均衡的機會展現(xiàn)，這也是我們改編的動力?！痹跇穲F排練中，每一位成員都有發(fā)言權，都有參與感，都是獨立自主的。“大家的目標是一樣的，那就是都想把音樂處理好。在這個過程中也會發(fā)生矛盾，我們可能會因為某一句或者某一個呼吸、某一個律動去較真，這是好事?！碧礁暌魳酚兄诺涞膬?nèi)核，需要成員之間極為默契的配合，藝術上的爭議往往會帶來好的結(jié)果。

“聽皮亞佐拉的音樂吸引了我們從新探戈音樂入手?！薄拔覀兊奶礁辍睒穲F目前演奏的多是新創(chuàng)作、改編的音樂?！拔覀兘Y(jié)合自己的改編去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風格。最初的演釋和改編來自我們排練過程中的靈感，是一些很單純的、自娛自樂的玩笑和幽默。后來我們有意識但不刻意地融入一些中國觀眾熟悉的音樂元素，在巧妙的時刻帶給觀眾一絲驚喜。我們在演出中逐步培養(yǎng)出一群熱情而專業(yè)的聽眾，也非常享受與聽眾之間線上線下的交流?！?021年3月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的演出中，樂團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冬天》的尾聲加入了鋼琴彈奏的《茉莉花》?！斑@是我們與觀眾心貼心的隔空擁抱。我們從幽暗的觀眾席中覺察到了一陣凝固的靈動，既遠又近。那種黑暗中聽到彼此心跳和嘆息的親密感覺，是只有探戈才能給你的?！?/p>

“我們的探戈”樂團很樂意在音樂中加入一些中國元素，不僅出于對市場推廣的考量，也和多年演奏的積累有關。他們將探戈“落地”到中國?！跋Ｍ蠹夷苈牰覀兊囊魳?，聽懂了才能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當《茉莉花》的曲調(diào)響起時，我們能感受到現(xiàn)場觀眾的共鳴。在《自由探戈》（Liebetango）之前，我們加入了《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的探戈版本改編，也是一個不錯的嘗試。”樂團最近也在做一些原創(chuàng)的作品，一位或幾位成員先寫出一段旋律，大家一起去碰，找到最好的呈現(xiàn)，再形成書面的樂譜。

由于探戈的曲風有時非常沉重，音樂的張力很大，巡演中偶然有一些“有驚無險”的意外發(fā)生?！?020年，我們在南京江蘇大劇院演出，觀眾爆滿。演到返場曲《跳房子》的時候，小提琴手的琴弓突然斷了，本該由小提琴演釋的一段獨奏，直接改為了由薩克斯管代為完成。這類現(xiàn)場突發(fā)狀況挺多的，其實也挺有意思的。后來我們吸取了教訓，小提琴手巡演時一定要帶兩根琴弓?！碧礁暌魳穼菲饔幸欢简?，包括鋼琴的穩(wěn)定性、小提琴琴弓的耐力、貝斯琴箱的穩(wěn)定性等等。

“我們的探戈”樂團由皮亞佐拉的新探戈“入坑”，逆推其歷史和變革，了解、學習傳統(tǒng)探戈，從而更深刻認識到新探戈之“新”的難能可貴和現(xiàn)實意義，以及未來不可限量的自由度?！捌鋵嵞阆胪耆€原皮亞佐拉的音樂很難，因為他的音樂中有很多即興的成分。當然我們也會加入自己的即興成分，也就是我們對音樂的二度創(chuàng)作?！痹谟诩磥?，皮亞布拉是一個非常了解觀眾的人?！拔矣X得他是一個在舞臺上精心設計的人。皮亞佐拉曾受到爵士樂和古典音樂的影響。他很清楚觀眾喜歡什么，當然他的創(chuàng)作肯定是遵循他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我們在現(xiàn)場演出時，皮亞佐拉的音樂一出現(xiàn)，立刻就能抓住觀眾的神經(jīng)，把人們拉到他的探戈視角里。通過皮亞佐拉，我們和阿根廷使館以及國內(nèi)一些沙龍的舞者進行合作，接觸到了皮亞佐拉之前的一些作曲家的作品。我們最大的感觸就是，皮亞佐拉將整個探戈音樂的張力擴大了，這是毋庸置疑的。還有他的情緒轉(zhuǎn)換是劇烈的，他的沖突是劇烈的，他的音樂和傳統(tǒng)的探戈其實還是有著很大區(qū)別?！?/p>

近年來，“我們的探戈”樂團因其在探戈音樂領域的努力和建樹，與探戈發(fā)源地、皮亞佐拉的故鄉(xiāng)阿根廷建立起了密切的聯(lián)系。樂團不僅受邀在中阿建交四十五周年峰會上演奏，還于2019年12月“阿根廷探戈日”參演了由阿根廷駐華大使館與國家大劇院聯(lián)合舉辦的專場演出，獲頒“探戈音樂推廣杰出貢獻獎”。樂團希望通過不斷的演出，通過加入中國元素的音樂改編，讓中國觀眾接觸到阿根廷文化，也讓阿根廷觀眾對中國音樂有所了解。

為了紀念樂團成立十周年，“我們的探戈”錄制的最新唱片于2021年夏天發(fā)行?！拔矣X得探戈音樂的錄制可能比古典或爵士樂更難一些。無論是音樂的張力還是成員之間的配合，都很考驗在臺下練習的功夫。我們制作這張唱片，僅錄音部分就花了五六天時間，并不是因為我們樂手的能力不行，而是因為我們要找到一個最佳的狀態(tài)呈現(xiàn)給聽眾?！庇诩f這張唱片對于他們這十年是一個很好的紀念，也是對他們崇敬的皮亞佐拉的一個紀念?！拔蚁矚g皮亞佐拉真的已經(jīng)很久了，我的車牌尾號都是他的生日——311?！?/p>

“我們的探戈”樂團的幾位成員對于不同風格的音樂，比如古典、爵士、電音、搖滾等等都有著廣泛愛好，對樂團未來的發(fā)展方向也有所規(guī)劃。“我們正在不緊不慢地磨合一首爵士樂，極有可能在后續(xù)的演出中呈現(xiàn)給聽眾。探戈是我們的根莖，我們希望它開出各種各樣的花來。當然我們都是不著急的人，相信時間和耐心，相信共同的初衷。那份熱愛，會一直推動著我們慢慢堅定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