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
這個渡口,不是原來的渡口
——當然,這些需要擺渡的人
也不是原來的人。他們都去了哪里?
荒草茂盛,成為當然的主角
它們是尋常的香絲草,牽?;ǎ啬w
吃掉院子、房頂,又來吃鐵和門上的漆
鐵皮圍欄上,褪色的拆遷通知
焦急地尋找時間的證人
大河無語,一部分人茫然觀望
一部分下落不明;沉默的大多數(shù)順利上岸
但很快,消失于人潮……
男孩長出胡須,女孩胸若桃花
渡船,如順時針的四季
推動著磨盤……
——登上船時,我孤身一人
清苦的童年還未結(jié)束;回來時,我懷抱長孫
起風了,輕輕掖緊他的小被角兒
廢棄的客運站
——最后一班車開走了嗎?
我聽到一個聲音,急促地發(fā)問
然后,神秘地消失……
這是大遼河北岸
2021年,立秋后的某一天
我?guī)е职?、媽?/p>
再次來到河北小街兒
沒什么!就是想隨便轉(zhuǎn)一轉(zhuǎn)
我看見的它,與記憶的不是同一個
高過頭頂?shù)蔫F柵欄、“嘩啦啦”的大鐵鏈
總是隔開那些牽手的人。叮嚀,哭聲,掙脫
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
我的恐懼,來自絕塵而去的一輛又一輛客車
它不是好東西,三歲時我就知道
我告訴媽媽:我吃高粱米飯、咸菜疙瘩
不要七分錢一碗的豆花。真的不要!
連鋼鐵的汽車,都要時不時地維修
客運站,吃掉太多的故事
終于把自己累壞了
塵土飛揚的小路,跑遠了
客運站,失神地向河畔靠了靠
蜂擁的蘆葦,一把把它接住
——或許,它將用最后的沉默
改變短暫的流逝之聲
擱淺的船
要有荒草、褪色的破旗,高過船頭
要有油膩的傳送帶、漏洞的網(wǎng)和漏網(wǎng)之魚
簇擁著眾星捧月的紅色發(fā)動機
要有殘磚、碎瓦,要有門框上水洇的對聯(lián)
干枯的艾草、紙葫蘆,生銹的鎖
要有慌亂中遺落的衣物、煙盒和桅桿
要有院子里堆著長短不一的船板、木料
要有咸味兒的風、黎明和大潮
一次一次翻過斷墻……
要有狂風驟雨、劈雷閃電的夜晚
——要有一個船長站在甲板上
面如青銅,襟衫獵獵
擱淺的船再次邁開腳步
大海后退,為它鋪開金光大道
在雨天聽一曲深情的薩克斯
午睡醒來,薩克斯曲飄在時斷時續(xù)的
雨中;也可能,雨一直未停
一定是哪個準備音樂考級的孩子
被幾個音符困住
他反復(fù)助跑,加速,轉(zhuǎn)彎
決心以一己之力,突出重圍
——那個隱于曲中的孩子
是我的小兒子嗎?他只穿一條短褲
光著脊梁,坐在小板凳上,汗水漣漣
下唇被哨片壓出了斑斑血痕……
快二十年了,雨一直下到如今
薩克斯曲像楔子,像刺,嵌在時間之中
也可能是風,因為它本身就叫:薩克斯風
——不如說它是一支彎柄的煙斗吧!
若干年后,曲調(diào)依然會從兒子的指間漫開
如煙,似霧;既深沉,又憂傷
銀杏枝頭,掛滿晶亮的雨珠
圣瑪麗大教堂
肅穆來自陰沉的天空
來自穹頂、圣像和高高的窗
排排木椅送走了多少心安理得的人
他們懺悔,再出錯
在悉尼,圣瑪麗大教堂
坐落在車水馬龍的鬧市區(qū)
十字架,避雷針
是雙重的保護——
有人長呼吸,有人屏住氣
它胸膛里,搖曳的
燈火,徹夜不熄
仿佛代替誰
不安,而顫栗
責任編輯 老 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