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 洋(廣東)
那時候你嫩得像綠豆芽,生活,也似蠔油蘸生菜葉一樣新鮮。太陽對你露出水靈靈的笑臉,豆大汗水會變成露珠,灑落亮晶晶的葡萄串。在綠樹掩映的樓房之間,當一個油漆工就那么快活,手中和臉上洋溢單純的色彩,揮舞著陽光的恣意涂抹。
你誤打誤撞,闖入自己參與涂鴉的畫面——混過關卡,就像放肆的野花,嘲笑生銹的鐵絲網(wǎng)——一只小蝸牛在雨后伸出敏銳的觸角,一只雛鳥在枝頭怯生生地鳴囀,一只青蟲剛剛掙脫噩夢的蛛網(wǎng)。
二十多年過去,終于學會忍耐,再也不會憤憤不平地抗議抱怨。而你已過知天命之年——每周一天,做個賣風箏的人。
如今你這棵綠豆芽,變成咸菜干了。星期天,就在蓮花山下,向鳥兒和蝴蝶似的孩子們兜售自由飛翔的夢。
堂妹小紅發(fā)來照片:老家祖屋墻倒房塌,只剩一片斷壁殘垣。
透過爬滿地面的青青野藤,我一遍又一遍辨認:哪里是堂屋——曾擺放一張供奉祖先的案臺,父親曾虔誠地敬獻祭品;中央一張八仙桌和幾只靠背椅,母親曾用凍得皸裂的雙手端出熱騰騰的飯菜,款待親友和鄉(xiāng)鄰。
哪里是我和弟弟棲身的小屋——黑幽幽的木格窗,曾閃爍如豆的燈光,閃爍著莘莘學子的夢;哪里是妹妹們臥室上的閣樓——存放著奶奶的織機和紡車。
記憶無跡可尋。只剩下一棵泡桐,像一個孤獨迷茫的少年,站在庭院瓦礫堆中;只剩下青磚砌的門樓(帶有兩扇木門和三只木格窗),撐持著岌岌可危的門面。
門口那棵佝僂蒼老的苦楝樹(母親曾年復一年,站在這棵樹下翹盼兒女),不知何年被盜賊砍去;還有母親親手種植的拐棗,如今半腰就已高過門樓,誰嘗過它秋天結下的萬壽果的甜蜜?
祖屋旁,那口我捕撈過小蝦細魚、長滿蛙聲的池塘,已淤塞萎縮了,變成一面小圓鏡,但即使我馬上動身回去,它也映不出童年的臉,只能照見我的頭發(fā)變灰。
如今,我只能面對瓦礫堆,辨認歲月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