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花薄荷
我們家住在墨爾本的Box Hill區(qū)。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總是能聞到許多種飯香:印度人Lapang家的咖喱飯味道,靠近我家的馬來西亞人Ray家的肉骨茶味道……我想和他們分享一下中華美食,無奈他們的口音都太難懂,這讓我打了退堂鼓。
這幾年生活條件變好了,見過的世面也更多了,可是我的“社交恐懼癥”依然如影隨形。附近的小孩子在我家前院玩耍,我趴在窗前羨慕地看著他們。社交仿佛是小孩子的天賦技能,像我這么大的人,想要回到小時候“厚臉皮”的樣子,比登天還難。
更難的是,隨著年齡增大,我的發(fā)際線日漸后移,不時摸一摸頭頂,甚至能清晰感知頭發(fā)消失的速度。為此,我托人從國內(nèi)輾轉(zhuǎn)帶來幾瓶中藥生發(fā)劑,使用的時候要拿大盆把熱水和藥劑均勻混合,每次洗完后,房間里充滿濃濃的中藥味。于是,我不得不把洗頭的地點轉(zhuǎn)移到家門口的草地上。
我洗頭發(fā)也就5分鐘的事兒,但就這5分鐘時間,勾起了路過鄰居的好奇心。他們仔細看著一個男人是如何把頭伸進盆里,何況那盆里還是不知為何物的灰黑色的水。每一次洗頭,都有三四個路人停下,有人掏出手機進行拍攝,還有小學生模仿我的“亞洲蹲”未果,跌倒在地,讓人忍俊不禁。
我仿佛是在給某洗發(fā)水做直播帶貨,妻子笑問我會不會被網(wǎng)友稱為“洗頭哥”。我心里嘀咕:人家看一次是圖個新鮮,弄明白了也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在我第二次戶外洗頭的時候,隔壁的Carlos剛停下車就過來問我:“你在做什么?”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告訴他,用這種水洗頭可以長頭發(fā)。腦門锃亮的Carlos像是在看魔術表演一樣,不停地問我:“為什么中國有這種東西,真的有效果嗎?”我進屋拿了兩小瓶送給他,他便恭維起來:“太神奇了!”這倒是把我弄得有點兒騎虎難下—還沒見療效,就先給我打了廣告。
誰知道,我的隨手禮讓我成了鄰里口口相傳的“有生發(fā)秘方的老中醫(yī)”。名聲被打出去后,我便開始許愿,希望藥效顯著,希望自己頭發(fā)茂密起來。我不想自己的名聲掃地。
這種好勝心促使我堅定了繼續(xù)從國內(nèi)購買生發(fā)劑的決心。收到貨后,抱著弘揚中醫(yī)文化的目的,我拿出來一半的生發(fā)劑免費送給Carlos。我每次去他家,也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和我家的一模一樣。
幾番來往,我終于和街坊鄰居熱絡了起來,我才知道,他們無一不對我們這家中國鄰居好奇。在街邊聊天的時候,他們不停地往我家方向看,總覺得“洗頭哥”的家里還有別的寶藏。
那段時間恰逢中秋,“既然人家這么好奇,是不是應該邀請他們來家里做客?”我們是新搬來的鄰居,應該請附近老住戶來家里聚會—電視劇里經(jīng)常這么演。我們逐個敲門,邀請左鄰右舍都來我家過中秋。
一集《我家寶藏》節(jié)目緩緩拉開帷幕。
我們開車到市區(qū)最大的亞洲超市買了最貴的雙黃月餅,又和母親視頻連線,請教做川菜的精髓,幾個小時下來,我們合力做出來一桌甜、咸、辣俱全的中國菜。
賞月是過中秋節(jié)的標配,尤其是和一桌外國人一起過節(jié),更能增加思鄉(xiāng)氛圍。無奈傍晚的天空飄下雨絲,我們不得不把桌子搬進屋去。
事實上,選擇在我的屋子里吃飯,對鄰居們來說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他們就像“哈利·波特”系列電影里對麻瓜世界里的任何東西都異常感興趣的羅恩的爸爸亞瑟,把我家當作博物館一樣參觀起來。他們好奇潑墨山水是怎么畫出來的,問我印著錦鯉的碗貴不貴,他們覺得掛在身上的玉佩很酷,幾個中國結(jié)也被摸了個遍……他們恨不得把這座房子仔仔細細地研究個遍。
何止是古玩、裝飾品,房間里的電器也刷新了他們對“中國制造”的認知。他們買的智能音箱的價格比我家的國產(chǎn)音箱貴了5倍,但性能似乎配不上這個價錢:大胡子Richard只能在想要聽歌時對著他的音箱說一句“放一首Lemon tree”,除此之外再無更多互動功能;但來到我家,他和我家的智能音箱玩得不亦樂乎,他現(xiàn)學現(xiàn)賣地學了幾句中文,讓音響控制我家的燈,來回變換顏色,把我家客廳變成了舞廳。來了興致,我打開電子相冊,給他們看哪里是陸家嘴,哪里是新街口。那么多的摩天大樓,那么美的萬盞霓虹,一群人拍手稱贊,問我:“這真的是中國嗎?有機會一定要跟著你去一次中國。”
所有人對這一桌中國菜贊不絕口。有些微醺的Carlos讓我看他的腦殼,用了我送給他的藥水后,光禿禿的腦袋上竟然長出一層像雛鳥身上的茸毛般的新頭發(fā)。
第二天,“科技控”Danny請我?guī)兔υ趪鴥?nèi)電商平臺上購買無人機。下完訂單,我盯著手機屏幕笑出了聲:沒想到以前在國內(nèi)海淘的我,如今竟然在國外幫別人海淘國內(nèi)的東西。
和鄰居有了足夠多的中國話題后,就像打開了我的任督二脈,我的“社交恐懼癥”一點點地消失了。我家大門常打開,“中國寶藏”秀出來。很多東西和他們想象的不一樣,他們似乎真的被“嚇壞”了,我一臉云淡風輕:“這些在中國都是很常見的啊。”
有一天,我和Ben去藥房買藥,結(jié)賬的時候,他排在我前面,從包里拿出錢包,又從錢包里拿出信用卡,交給收銀員,輸入密碼,再把信用卡放回錢包,又把錢包放回背包。輪到我的時候,我輕車熟路地按了一下收銀機上的F1鍵,把支付寶二維碼在二維碼識別器上掃了一下,用指紋識別確認,完成付款。剛出門的Ben扭頭看到我也走了出來,以為我還沒有付款,直到我把購物小票給他看,他才連說“不可思議”。
一段時間后,我的許多鄰居發(fā)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化:常吃麥當勞的人開始學做中餐;久坐辦公室的人開始練習打太極拳;晚上9點半,Nick拿著一本英漢字典來找我詢問某句中文的意思……小小的Burwood街仿佛變成了唐人街。照這樣的趨勢,說不定在幾個月后的2022年春節(jié),我就能看到周圍鄰居家家戶戶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場景了。
誰能想到,這些都源于一次家門口的中藥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