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華

那種蒼茫的感覺，是慢慢涌上心頭的。

將軍樓公園位于青海省格爾木市西北，建于2009年。好友劉青在車上介紹，公園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青藏公路建設指揮部舊址將軍樓及慕生忠將軍紀念館為核心，以紀念青藏公路、青藏鐵路、軍墾拓荒戍邊及格爾木發(fā)展歷史為主題，全方位展示了青藏公路建設和格爾木市人文歷史的發(fā)展和變遷。

下了車，我們直奔將軍樓。將軍樓的主人叫慕生忠，陜西省吳堡縣郝家山村人，1930年參加革命，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51年8月，慕生忠擔任西北進藏部隊政治委員。進藏后，他擔任西藏工委組織部部長。1954年春，為了從根本上解決西藏物資供應問題，發(fā)展建設西藏，鞏固西南國防，慕生忠遠赴北京，主動請纓要求帶領人馬修筑青藏公路。國務院同意了他的申請，并撥付修路資金30萬元以及汽車10輛，鐵锨、鐵鎬等工具3000把。

從北京回來后，慕生忠被任命為青藏公路筑路總指揮。經(jīng)過精心規(guī)劃，1954年5月11日，他帶領19名干部，1200名民工，每人一把锨、一把鎬，以格爾木為起點，開啟了艱苦卓絕的修路工程。

青藏公路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年平均氣溫–5℃，永久凍土層厚達120米，空氣中的含氧量不及海平面的一半。自然環(huán)境惡劣，再加上裝備和物資不足，公路每往前推進一步，都面臨生與死的考驗。慕生忠身先士卒，有一次工地發(fā)生事故，他身受重傷，血流如注。身邊的人急了，他擲地有聲地說：“不要怕，就是死，頭也要向著拉薩的方向！”

7個月零4天后，慕生忠率領的這支筑路大軍，穿越了25座橫亙高原的雪山，修建公路1283公里。用最短的時間、最低的成本，修建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開辟了一條祖國內(nèi)地聯(lián)結西南邊陲的通天大道。

1954年12月25日，青藏公路通車典禮在拉薩舉行。通車典禮結束后，慕生忠?guī)纤娜笋R回到了大本營格爾木。慕生忠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所有筑路人員休假三個月。他特別強調(diào)，民工回家后不想來的，可以不來了。三個月過去了，回老家探親的民工又陸陸續(xù)續(xù)回到了格爾木，有的人還是攜妻帶子來的。慕生忠問他們?yōu)槭裁椿貋?，他們說放心不下親手修建的青藏公路。他們就地安家，格爾木農(nóng)場、十八間窯洞、望柳莊等在荒涼的戈壁灘上拔地而起，他們成為格爾木最早的拓荒者。

從將軍樓公園出來，心里久久不能平靜。慕生忠將軍目光如炬、神情剛毅的半身漢白玉塑像，總在我眼前浮現(xiàn)。

我們要看的下一個景點是胡楊林。

小車很快就到了。

劉青做向?qū)?，我們跟隨他走進了胡楊林。

氣溫–6℃，一股微弱的風都很有勁道，吹在臉上刀割一般。沙漠最上面一層凍壞了，有些松散，一路走過去，留下了清晰的腳印，歪歪斜斜的很有些詩意。

走了一段，還不見胡楊。我問劉青，到胡楊林還有多遠。他指著前方說，前面就是，那些黃色的，一簇一簇的就是。因為是陰天，還因為我視力不太好，確實沒有注意到，我看到的是高低起伏的沙丘。

經(jīng)劉青指認，我終于看見了，整個沙丘上到處都有胡楊。這片胡楊林位于阿爾頓曲克草原西北部，南靠巍巍昆侖山脈，北面是茫茫戈壁鹽灘。距格爾木市區(qū)約60公里，海拔2770米，是青海省唯一的，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胡楊林，有“云上胡楊”的美譽。這片胡楊的生長，依賴的是一條叫托拉海的河流。發(fā)源于昆侖山脈，屬季節(jié)性內(nèi)流河，只有在每年6月到9月份才有河水流過，其余時間河床干涸。因為有這條季節(jié)性河流的滋潤，這片胡楊并不孤獨。林中伴生著蘆葦、梭梭、紅柳、鹽爪爪、駱駝刺等沙生植物，與這里棲息的野生動物野雞、狐貍、狼、野兔等，共同組成了一個特殊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我們來到一棵高大的胡楊前，碗口大的樹根裸露在外，虬根纏繞，氣勢非凡。樹干高約10米，樹身有臉盆大小，樹枝光禿禿的，通體淡黃，仿佛雕塑一般。如果在我的家鄉(xiāng)洞庭湖區(qū)看到這樣的樹，毫無疑問，它一定是枯死了。劉青介紹，這棵胡楊還活著。它非常神奇，它在休眠，早早地進入了夢鄉(xiāng)，一夢半年以上。據(jù)考證，胡楊在地球上生存已經(jīng)有300萬到600萬年的歷史。我有些感動，胡楊雖然歷經(jīng)風雨滄桑，卻仍然保持著古風，讓你感受到一種原始生命的律動。它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與嚴寒、干旱抗爭，靜待來年春暖花開。

胡楊天生性格內(nèi)斂，春風吻上它的臉，它也只是溫情脈脈，愛它在心口難開。直到每年6月，在托拉海河的千呼萬喚下，它才從夢鄉(xiāng)中醒來。頭頂一片天，腳踏一方土，勃發(fā)出旺盛的生命力。胡楊樹的葉子非常神奇，同一棵樹上有楊葉形、柳葉形和楓葉形三種，故又叫“三葉樹”。不同形狀的葉子集于一樹，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碧綠發(fā)亮，成為大漠里一道獨特的風景。

胡楊性格倔強，為了在極端干旱的環(huán)境里吸收到水分，它的根系像鉆頭一樣可深入地下13米。它不屈不撓，耐高溫又耐嚴寒，可在±39℃的氣溫條件下生存。它抗風沙，可抵御每秒26米的大風。在荒漠和沙地上，是唯一能天然成林的樹種。胡楊林帶是保護沙區(qū)農(nóng)牧業(yè)的天然屏障，也是野生動物的重要棲息地，更是維護地區(qū)生態(tài)平衡的主體。每年10月，胡楊就會由濃綠變?yōu)榻瘘S，遠遠望去，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將整個沙漠都染成了金色，形成了令人心醉的沙漠景觀。

胡楊主要分布在地中海周圍和中國的新疆、內(nèi)蒙古、青海、甘肅和寧夏5個省區(qū)境內(nèi)。位于新疆南部的塔里木河是中國第一大內(nèi)陸河，全長2179公里，而塔里木河流域則是我國胡楊主要分布地，占總面積的89.1%。

劉青在滔滔不絕地介紹，他始終激情飛揚，笑聲朗朗。我感慨萬千。

時光穿越到1974年，劉青姐弟隨爸爸媽媽從廣東梅州來到了荒涼的格爾木。當年，他5歲，姐姐13歲。爸爸在農(nóng)建師從事地質(zhì)監(jiān)測，媽媽畢業(yè)于廣東農(nóng)學院，在農(nóng)建師從事農(nóng)作物栽培。從此，他們一家再也沒有離開過格爾木。劉青從青海師范大學畢業(yè)后，完全有機會回廣東老家工作，但他放棄了。他說，人總得有點追求。我放棄去廣東發(fā)達地區(qū)工作的機會，是為了像父輩那樣給自己一個建設祖國西部邊疆的機會。現(xiàn)在，爸爸去了天堂，再也回不去故鄉(xiāng)了。媽媽早已退休，姐姐和他也已經(jīng)退休，兩代人的青春和夢想都獻給了格爾木。第三代中，有的參加了工作，有的在讀書，還是沒有離開格爾木。當年，劉青跟隨父母來到格爾木時，人口不到3萬，四周一片荒涼。通過幾代人的奮斗，格爾木現(xiàn)有人口增加了十倍，成為了青藏高原上一顆璀璨的明珠。

我們來到一棵倒伏的胡楊前，劉青指著斷裂的樹干說，這棵胡楊真正長眠了。我說，從外表看，它跟其他活著的胡楊幾乎沒有區(qū)別，造型還特別美。劉青說，這又是胡楊讓人敬重的地方。很少有一種樹會像沙漠中的胡楊，生命結束以后還成為一道風景。它活著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這便是胡楊“三千年”精神。它是沙漠中的英雄，我們也叫它“英雄樹”。

聽了劉青的介紹，我內(nèi)心受到震撼。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了慕生忠將軍的形象，他的父母同慕生忠將軍一樣，當年從祖國四面八方奔赴格爾木，克服了環(huán)境惡劣、物資匱乏、生活艱苦等困難，扎根邊疆。他們不忘初心，無怨無悔，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不正是云上胡楊“三千年”精神的生動寫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