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爾
夏以杉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當時是怎么介紹喬嘉洛給陸微微認識的了。
大概是大一快結(jié)束的那個夏天。夏以杉記得那天的太陽特別烈,陸微微吵著要喝冰西瓜汁,于是她們就去了學校的西餐廳。路上是喬嘉洛先給她發(fā)的消息,問她在哪里,想利用午飯時間找她過一遍下午課堂展示的內(nèi)容?!拔以谖鞑蛷d,你過來吧?!毕囊陨茧S口說道,“我?guī)Я宋议|密一起哦?!?/p>
喬嘉洛進來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點好單在喝飲料了,他熟練地在夏以杉旁邊坐下。夏以杉說:“這是我們班的喬嘉洛,這是我的室友陸微微?!本瓦@樣,在一個炙熱的夏天,一間浪漫又文藝的西餐廳里,喬嘉洛和陸微微就這樣拘謹而又自然地相識了。
而夏以杉當初認識喬嘉洛,遠比現(xiàn)在要狼狽得多。
那一年,十八歲的夏以杉來大學參加自主招生考試,上午的筆試來不及寫完試題,下午的面試又抽到了倒數(shù)第二個??粗蠹乙粋€個進了面試教室,她就坐在那里,從中午一直等到傍晚,天色都暗了下來。一個人待久了就會胡思亂想,夏以杉想著自己卷子都沒做完是不是沒戲了?等到現(xiàn)在老師也都乏了吧?想到這里,她忍不住要哭出來。
“你要喝水嗎?”
聽到聲音,夏以杉抬起頭,就看到了喬嘉洛。他手里拿著兩瓶水,笑得溫柔又燦爛。
“你心情不好?是等得太久嗎?”
“沒?!毕囊陨颊酒饋恚舆^水,揉了揉眼睛說,“就是覺得自己可能運氣不太好,抽到了倒數(shù)第二個?!?/p>
“我是最后一個?!眴碳温鍝]了揮手里的號碼牌,“我覺得這叫運氣好?!?/p>
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聊了很久,等到都有些餓了,夏以杉才被叫到名字。進面試教室的時候,喬嘉洛對她說:“加油哦,希望能跟你做同學。”
這是那天喬嘉洛跟夏以杉說的最后一句話。從考場出來以后,她就沒見過他了。
大二開始,選修課變多,夏以杉和陸微微的課表也就沒那么統(tǒng)一了。她們倆是室友,卻不同班。
夏以杉因為名字首字母是X的原因,分寢室的時候剛好排到最后一個,就被分到了其他班的寢室。剛開始,她覺得其他三個同學都是一個班的,自己可能不太能融入。結(jié)果她一進門,陸微微就熱情地打了招呼,還主動幫她整理了東西。所以在她的故事里,夏以杉總覺得自己是被陸微微拯救的人。
夏以杉很黏陸微微。即使不在同一個班,夏以杉還是會每天都喊陸微微一起吃飯。但陸微微有時下課會很晚,夏以杉又不想一個人在食堂等,她就會叫上喬嘉洛,等陸微微下了課以后過來。漸漸地,大家發(fā)現(xiàn)他們?nèi)齻€人會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大家會說,夏以杉、陸微微和喬嘉洛啊,他們?nèi)齻€人的關(guān)系很好,簡直是形影不離。
而以前他們說的是:夏以杉和喬嘉洛啊,他們的關(guān)系很好。
開學的第一天下午,系里組織了一場破冰活動,大家圍成圈做動作模仿猜詞游戲,而夏以杉的隊友在看到她時,那句“是你呀”因為驚訝而放得很大,引起了全班同學的注意。
夏以杉和喬嘉洛非常默契地拿到了第一名。發(fā)表獲獎感言時,喬嘉洛得意地說:“這叫緣分妙不可言?!彼胝f的可能是“機緣巧合”,但夏以杉卻以為他說的是那種月老廟、三生石上會刻的字——緣。
陸微微也問過夏以杉,說:“你和喬嘉洛那么好,你們倆什么關(guān)系呀?”
“就普通同學。”夏以杉當時是那么說的,“可能比普通同學認識得早一點,就熟一點。”
“哦。”當時的陸微微歡快地應了一聲。
很久以后,夏以杉才明白這個“哦”字里有著“既然如此”的意味。
事情的轉(zhuǎn)機發(fā)生在這一年的冬天。南方的城市在經(jīng)歷了綿延的雨季后,在冬日依舊不甘落后似的時常飄雨。夏以杉也不明白,為什么在這樣的天氣里,肯德基還要推出新品梅酒冰激凌花筒,聽起來就很誘人,特別是對于愛吃甜品的陸微微來說。
“第二支還半價呢,走啦杉杉?!背酝觑堦懳⑽⒕驼f要去買。
“我陪你去買吧,但我不吃哦?!毕囊陨紴殡y地說。倒不是因為天氣,這天她是真的身體不適。結(jié)果喬嘉洛突然說:“沒事啊,我可以吃另一支?!?/p>
一切就是從這支甜筒開始的。如果夏以杉知道在這之后的所有進展再無法控制,她那天哪怕痛得在地上打滾,也會吃下這支甜筒。
陸微微后來說好奇怪,居然有男生這么喜歡吃甜品,跟她一樣。而夏以杉不喜歡吃甜的,所以,喬嘉洛成了陸微微的“第二杯半價”和“買一送一”。他們一起去嘗新品布丁,還一起討論栗子蛋糕的做法。而在這個故事里,夏以杉只能說“那我勉強吃一口吧”。在那一口里,她嘗到的全是苦澀。
他們坐在一起分了兩個比薩,濃重的芝士餅讓夏以杉有些不適。陸微微翻著手機說:“大學路新開了芋圓店哦?!薄白邌h。”喬嘉洛永遠那么配合。
“我們杉杉不喜歡,她說芋圓就是粥?!标懳⑽⑿χf。
夏以杉假裝在手機上回很重要的信息,一直低著頭沒參與,但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區(qū)別。雖然陸微微說的是“我們杉杉”,但事實卻是,他們和她,已經(jīng)被明顯地區(qū)分開來。
他們喜歡的和她喜歡的。
他們想去的和她想去的。
他們那種熟稔的、親密的姿態(tài),和好似局外人的她。
下午是一節(jié)沒營養(yǎng)的鑒賞課,夏以杉和喬嘉洛當時是一起選的,他卻沒來,就給她發(fā)了條消息讓她幫忙點一下到。隨后她就收到了陸微微同步的消息,說晚點回來。原來他們在一起呀。
晚上的公選課,喬嘉洛終于回來了,自覺地坐到夏以杉旁邊的位子上。
“哎,”夏以杉假裝很八卦的樣子,側(cè)過頭去看著他說,“你和微微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什么在一起?”喬嘉洛有些驚訝,立馬擺了擺手,“沒有。就……我中午從實驗室出來,剛好遇到她,就一起走了一段,路上看到對面美院的展館在發(fā)傳單,就一起進去逛了一圈。”
說起來好像都是巧合,卻又有著絕對的必然性。陸微微和喬嘉洛能迅速建立友誼,就是因為他們喜歡吃同樣的東西,也同時都對抽象的藝術(shù)品有著愛好。
夏以杉低下頭,一邊翻開課本,一邊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那你喜歡微微嗎?”
夏以杉覺得自己快瘋了。哪怕大腦在告訴她要理智,要假裝不關(guān)心、不在意才能在這段關(guān)系里不露破綻??墒沁@一刻,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就想問一問,想給自己一張判決書。
陸微微回來的時候,夏以杉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
“今天也太巧了?!标懳⑽⒄驹谙旅娓箱伒南囊陨颊f,“我在做的那個項目,學校說要推薦我們出國參賽。導師今天說要去你們計算機系借一個人過來幫忙做PPT和小視頻,你猜找了誰?”
“喬嘉洛……嗎?”夏以杉有些猶豫。
“對啊,我們可以一起公費出國了?!标懳⑽⒄驹谙旅?,抬著頭,臉上濃濃的笑意都映到了夏以杉的眼睛里。
這中間有很多次,夏以杉覺得自己如果說出來了,也就不用這么難受了。她真的不知道,原來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聽到另一個朋友的名字,會讓自己變得如此尷尬。她很想告訴陸微微,其實她喜歡喬嘉洛,但她沒有機會了。
陸微微從歐洲回來的那天都沒有倒時差,就拉著夏以杉去陽臺上聊天。她困得不行,忍不住打哈欠,眼睛里卻亮閃閃的,全是光。
她說:“杉杉,我喜歡上喬嘉洛了。”
在歐洲的時候,陸微微不習慣那里的飲食,每天胃都很不舒服。有天晚上是答謝酒會,她才喝了一點酒,那種難受的感覺就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發(fā)散,她自己都記不清到底是因為摔了一跤,還是因為胃痛,最后暈了過去。
“后來我才知道,是喬嘉洛背我回去的……”陸微微回憶起這段辛酸的經(jīng)歷時,好像滿心都是愉悅,“我真看不出來,他平時嬉皮笑臉的一個人,有時也挺靠譜嘛?!标懳⑽⒄f。
她絮絮叨叨,全是細枝末節(jié),全是眼角眉梢,全是揣測,全是喜歡。
從歐洲回來以后,陸微微對喬嘉洛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她變得更活潑也更熱情,沒有了試探和揣測,而是大大方方地主動約他。
可明明是我先認識他的,夏以杉委屈地想,好像“先認識”就應該占據(jù)先機一樣。
在無數(shù)的課程和課題中,大二和大三就這樣過去了,陸微微最后也沒和喬嘉洛在一起。
陸微微說他們很合得來,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玩,兩個人怎么看都像是一對情侶?!暗褪呛芷婀帧D阒绬??總是不知道缺了一點什么,我根本不確定他是不是喜歡我?!标懳⑽⒄f。
大三下學期,喬嘉洛就開始實習了,每天都忙得見不到人。
陸微微剛開始總抱怨約不到他,但漸漸地抱怨就少了,甚至都不再提起喬嘉洛這個人。
夏以杉和喬嘉洛是一個導師,他沒空去找導師聊論文,導師就寫了幾個方向給夏以杉,讓他們自己去安排。夏以杉帶著論文方向,終于約到了喬嘉洛一次。
他們?nèi)コ曰疱仭碳温宸且c一杯火鍋店的奶茶。夏以杉說:“這家店的布丁也很好吃,給你來一個吧?”她覺得自己對喬嘉洛的喜好了如指掌。
“現(xiàn)在要約你真的好難哦?!?/p>
“怎么?想我了?”喬嘉洛還是之前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嘁?!毕囊陨紱]好氣地白他一眼,“你不在,文獻都是我一個人翻譯的,累死了好吧?!”
“我錯了……這頓我請!”
夏以杉低著頭,好像在專注地等水開:“說起來,你跟陸微微……到底算怎么回事?”
喬嘉洛拿筷子在鍋里涮著肉,說:“干嗎?你是幫她來試探我的嗎?”
“我就問問?!毕囊陨寄闷鹂曜娱_始下菜。“那可是我閨密,你可不能欺負人家?!毕囊陨汲聊肷?,憋出這么一句話。
喬嘉洛好像抬頭看了看她。
“知道啦?!彼f。
后來他們好像說了很多話,夏以杉的眼前滿是火鍋騰騰的熱氣,熏得她眼睛疼。
吃完飯他們一起回學校,喬嘉洛送她到宿舍樓下,就像之前每一次他們一起出去吃飯一樣,只是那個時候還有陸微微。
“那……拜拜啦?!眴碳温逭f。
“拜拜?!焙孟襁@是夏以杉對喬嘉洛說的最后一句話了。
很久以后,夏以杉打開微信里喬嘉洛和她的聊天記錄,他們上一次的對話,停留在了畢業(yè)那天。那天喬嘉洛說要來送她,卻因為加班沒能來成。他最后說的是——一切順利。
夏以杉沒有再主動找過喬嘉洛,但她還是能從其他同學那里聽到他的消息。他們說他很忙,到處出差。陸微微出國了,聽說走之前和同學一起聚餐,在飯桌上玩真心話大冒險時,有人問她是不是喜歡喬嘉洛,她說是。這句話后來傳到了喬嘉洛的耳朵里,他們說他只是笑笑,讓大家別鬧了。
后來夏以杉去了新的學校,認識了新的朋友。對于之前的人,聽到的消息越來越少,好像一切都可以被淡忘了。
夏以杉常常會想起自己認識喬嘉洛的那一天。
春節(jié)剛剛過去的冬天,她在面試穿的白襯衣外裹了厚厚的羽絨服,卻還是因為緊張而瑟瑟發(fā)抖,然后她就遇到了喬嘉洛。他熱情又活潑,在人群中就像夏日里熱烈的陽光。夏以杉每次想起這個比喻,都會覺得溫暖又美好。
夏以杉躺在家里的沙發(fā)上,風扇一圈一圈緩慢地旋轉(zhuǎn)著,音響里播放著那個時候從喬嘉洛那里復制來的歌。一個張揚的女聲唱著:“觀看了一顆流星墜毀了,所有的人會為此而難過……”
那時夏以杉在KTV里唱了這首歌,喬嘉洛很興奮地說:“你居然也喜歡這個組合!”為此他們交換了彼此的歌單。
你看,其實她和喬嘉洛也是有許多共同愛好的,不然也很難成為好朋友吧。
只是那時的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她腦子里想的全是陸微微那第二支半價的甜筒。明晃晃的陽光刺得她閉上了眼睛,她躺在那里,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可能只是在夏天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不過在那個夢里,他說:“你怎么不想我呢?”
她回答的是:“我想啊,我每天都想你?!?/p>
在那個夢里,她問他:“你跟陸微微到底算怎么回事?”
他說:“干嗎?你是幫她來試探我的嗎?”
她回答的是:“不是啊,是替我自己問的。我得刺探一下敵情呀?!?/p>
在那個夢里,她問他:“你喜歡陸微微嗎?”
他歪過頭來,用那種慣用的戲謔的表情看著她說:“我喜歡的人是你啊。我怎么會喜歡別人呢?”
在那個夢里,她沒有假裝生氣地說:“別占我便宜?!?/p>
她說的是:“太好了,我也喜歡你?!?/p>
我喜歡你呀。哪怕沒有這個“也”字。
(摘自《文藝風·愛格》2020年第9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