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們在鄉(xiāng)鎮(zhèn)初級中學上學,班主任是數(shù)學老師,同時還兼任生理衛(wèi)生老師。學校臨河,十米寬的操場邊一條二米寬的大馬路,馬路的一頭通向集市,馬路的另一頭則通向河上游的深山峽谷。
這天上生理衛(wèi)生課,講的是聽覺系統(tǒng),老師說,當我們遇到巨響諸如爆炸、放炮等,為了保護耳膜,可以張開嘴巴,讓耳膜內(nèi)外的壓力平衡……
正上著課,街道那邊走來一支送葬的隊伍,隊伍緩緩前行,鞭炮不停地炸響,時不時還來一顆沖天炮,轟隆一聲地動山搖。老師停止了上課,張大嘴巴看著我們。我們呢,現(xiàn)學現(xiàn)用,立馬也張開了自己的嘴巴,撐得圓圓的,好像在比誰張得大一樣,當然,有的女生覺得有辱斯文,拿手在嘴前擋著,用書遮住。偏偏有個叫熊海的同學,不知是上課沒有聽講還是習慣使然,依然用手捂著自己的耳朵,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與眾不同時,都笑得前俯后仰,當然,我們在笑熊海的同時,嘴巴不忘保持洞開的原樣。
待送葬的隊伍遠去,教室里安靜下來時,老師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問我們知道場角那戶姓周的人家不,那家主人原來是礦山大隊的,二十幾歲就當上了隊長,每次開山放炮,他擔心別人的安全,都是自己去放炮。他本來身體好,跑得也快,可一次放炮因為引線太短,他連點了三眼炮后沒來得及跑到安全距離,萬幸沒被炸飛的碎石砸中,卻被三聲巨響震破了耳膜,從此進入了無聲世界,也因此離開了礦山大隊,十多年過去了,至今孤身一人……老師說到這里,聲音都有點打戰(zhàn),如果他在放炮前也學了我們今天這一課,這樣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最后老師總結(jié)了一句:請用知識保護好我們?nèi)淼钠鞴俸徒M織。
班主任在全縣教育系統(tǒng)都是大名鼎鼎的,在他的帶領(lǐng)下和同學們自身的努力下,這一屆六十五個畢業(yè)生中的六十四個都上了高一級學校。
三十多年過去了,同學們有的做了科長,有的做了局長,還有的當上了廳長,沒從政的則開超市、做銷售、辦廠礦,身家百萬千萬的十數(shù)人。
去年,八十高齡的老師離世了,一個個受過老師指點、幫助、啟發(fā)、教誨的學子們放下手頭的工作,從全國各地趕赴回來。
受過恩澤的學子們吊唁恩師,除了獻上一份份情真意切催人淚下的悼文外,還有一種最傳統(tǒng)的方式,那就是用十萬響二十萬響甚至三十萬響的鞭炮來送行。都說老師生前太默默無聞了,最后一程必得轟轟烈烈。
花圈堆積如山,鞭炮如山堆積。墳前下棺的那一刻,幾堆鞭炮同響,噼里啪啦,啪啦噼里,電光萬丈,萬丈電光……一餅餅,一砣砣不停地往里面添加,連續(xù)炸了一個多小時。一場喪事下來,耳膜受損的多達二十多人,而偏偏那個放鞭炮的人耳朵沒事兒。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他就是那個因為沒張嘴被全班譏笑、全班唯一沒有繼續(xù)升學的熊海同學。唯有他,在被譏笑過后牢牢記住了“張嘴”。
好在現(xiàn)在醫(yī)療技術(shù)發(fā)達,那二十多個耳膜受損的同學沒有落得那礦山隊長一樣的結(jié)局,若真那樣的話,估計長眠地下的老師難以安息。
李佑倫: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小小說學會理事。作品散見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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