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瑩

中國人是否需要“國服”？這個問題由來已久。過去十多年間，有不少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和專家學者提出設計“國服”的建議，也有人提出“中華服”等設想。

隨著中國人在國際事務中越來越活躍，在出席本國或其他國家的正式慶典等國事活動時，如何選擇服裝成為一個頗費思量的問題。

西風東漸

服飾的起源和演變與政治制度相生相伴。中國自西周開始就有自己的服飾制度，《周禮》《儀禮》《禮記》中都有記載，至魏晉南北朝服飾已經有多元化發(fā)展的趨勢。到了清朝，輿服典制非常規(guī)范翔實，甚至可以稱為繁復，衣服的樣式、顏色和材質，按照社會地位的高低、場合儀式的不同，都有明確規(guī)定。

進入20世紀，中國人的服飾觀念在大的社會變遷沖擊下發(fā)生了很大改變。1911年爆發(fā)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的統(tǒng)治，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制度，象征著封建等級的輿服制度隨之被廢止。孫中山領導下的民國政府革除了大部分前朝服飾制度。

1955年，周恩來出席亞非會議（萬隆會議）時穿的淺色中山裝。

民國初期的中國面對著全新的國內外環(huán)境，尚來不及形成能被社會廣泛接受的統(tǒng)一新服裝式樣，出現(xiàn)了“亂穿衣”的現(xiàn)象。從那個時期的照片中可以看到，軍人出身的政治家經常穿的是軍便服，而黃興這樣的革命者則常穿西裝，倡導議會政治的宋教仁推崇西裝和立領襯衣。孫中山宣誓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時穿的是西式燕尾服，后來，他以“博采西制”“盡易舊裝”為原則，聯(lián)合技藝精湛的裁縫設計出中山裝——從形制上看，似乎吸收了蘇聯(lián)雙排扣“列寧裝”和日本士官制服的一些元素，但是在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上，有著鮮明的中國時代印記，表達了與封建服飾徹底決裂的態(tài)度。北伐成功之后，中山裝被確定為中國高級官員的制服。

1949年10月1日，在天安門城樓上舉行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從歷史照片上看，許多領導人穿的是中山裝，亦有穿軍裝和穿西裝打領帶的，也有長者穿長袍。在其后的歲月里，中山裝得以進一步改良，從20世紀50年代毛澤東主席著中山裝的照片看，衣服兩肩更加平整服帖，領口加寬，不再緊扣喉部，翻領變得大而尖，前闊、后闊、中腰和袖筒都適當放寬了。這種改良版的中山裝被外界稱為“毛式制服”。

服飾在一定意義上也是社會氣氛的體現(xiàn)，一種服裝的流行會承載一定的政治符號。1984年10月1日國慶閱兵時，我在天安門城樓上為出席的外賓做翻譯。當時的領導人大部分穿著中山裝，但是已經有人穿西裝了。鄧小平主持閱兵儀式時穿的是中山裝，這個傳統(tǒng)也延續(xù)了下來。20世紀80年代，西裝作為改革開放和時尚的象征在中國開始普及，人們穿西裝體現(xiàn)的是面向國際社會的開放和融入。

中國從戰(zhàn)亂、動蕩走向和平、穩(wěn)定，從被封鎖到實現(xiàn)改革開放，人們在各種大潮大浪的沖擊下，在“東風”“西風”“古典”“現(xiàn)代”的碰撞中，不斷試探和摸索，尋找著自身的現(xiàn)代禮儀和服飾路徑。

從“唐裝”到“宋錦”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兩度擔任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東道主。這項多邊活動有一個特殊的環(huán)節(jié)，就是由東道國向出席會議的其他領導人贈送一套具有本國民族特色的服裝，全體領導人要在最后一天穿上這套衣服拍攝大合影。這個安排既是為了鼓勵傳播各國文化，又旨在體現(xiàn)“亞太大家庭”的主題。

這一傳統(tǒng)始自1994年的印尼茂物會議，時任總統(tǒng)蘇哈托向來賓贈送了印尼“國服”：傳統(tǒng)蠟染布做的“巴迪”襯衫。茂物會議之后，這個做法被后來的主辦國沿襲下來，菲律賓的“巴隆”、智利的“查曼托”、越南的“奧黛”等，都曾作為東道國的民族服飾在APEC會議上亮相。

這在一定意義上刺激了我們對“國服”的需求和探索。中國人的現(xiàn)代民族服飾應該是什么樣的呢？

2001年10月，亞太經合組織會議在中國上海舉行，2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領導人身著紅、藍、褐、綠的中式對襟唐裝，在上?？萍拣^樓前合影。這個畫面十分驚艷，“唐裝”成為當年關于亞太經合組織會議的高亮詞之一。

中國主辦亞太經合組織會議時，選擇這種服裝贈送給出席會議的各位領導人，有天時地利人和之便，也給這股中式時尚風潮增添了助力。

“國服”不僅需要體現(xiàn)傳統(tǒng)，也要跟上現(xiàn)代社會的生活步伐。唐裝雖然集諸多中國元素于一體，但終因過于華麗而難以成為廣為接受的正式場合中華禮服。

近年來，中國領導人和夫人在重大國際場合開始以中式禮服示人。例如，2015年中國領導人在對英國的訪問中，在著裝要求為白領結禮服的晚宴場合，身著深色中式禮服，其樣式參照“中華小立領”，但是增加了口袋巾的現(xiàn)代元素，而且做工更加精良。夫人的衣著美觀、典雅，盡顯中華文化的現(xiàn)代表達，既符合國際規(guī)范，又突出民族特色，開啟了中國領導人出訪著裝的新風格和新范式，為出席類似場合的國人提供了新的參照。

2014年冬天，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在北京召開，時隔13年中國再次成為東道主。這次中方為與會嘉賓準備的“新中裝”做工更加精良，為賓客帶來正宗的現(xiàn)代中國風。男式上衣采用的是提花萬字紋宋錦面料，飾海水江崖紋，立領、對開襟、連肩袖，一字盤扣，外套有直下擺和圓下擺兩種供選擇，內搭立領重磅真絲襯衫。女式衣服采用的是雙宮緞面料，立領、對襟、連肩袖外套，可以選擇的顏色有孔雀藍和玫紅。夫人們的是開襟、連肩袖的外套，內搭立領旗袍裙，圖案多為花卉蘭草，體現(xiàn)女性柔美。這些服飾所表達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通過優(yōu)質的面料與柔和、文雅的服裝樣式得到充分展現(xiàn)。

服飾是文化的外在表現(xiàn)，個人對服裝的態(tài)度和選擇表達的是他的自我定位和內心歸屬。而“國服”應該是國家形象的一部分，其式樣不僅要平衡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元素，也需要為社會大眾所接納和欣賞。那么中山裝、唐裝和旗袍，這些現(xiàn)成的選項是否能成為“國服”呢？在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明面前，什么樣的服飾才能撐起中國“國服”的品牌昵？這些問題尚無明確答案，而中華文化和服飾的故事在時間的長河里將繼續(xù)被書寫。

（摘自《大使衣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