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余,忙活到中年,終于在城里某小區(qū)購得一套位于十樓的房子,面積不大,就九十平米,也算是給自己安了個家。
十樓就是要十全十美地生活,他對自己選的家十分滿意。他個人不喜歡四樓、七樓、十三樓、十八樓等,特別是十八樓,打死也不會去買的。他也發(fā)現(xiàn),這小區(qū)的十八樓很久都沒有賣出。他暗想,世間之人是不是都與他有同一個想法?說實話,誰會要十八樓啊,說不好聽就是十八層地獄啊,好好的樓,就這樣被他扯到了這些東西上。
“我叫胡余,可不叫糊涂?!焙嘤X得自己的腦子還算清晰。
當胡余正在為這個樓層擔心時,人家采取了優(yōu)惠房價銷售手段,十八樓不久就被出售了。
“還真有不按常規(guī)出牌的?”胡余聽說是一對年輕夫婦買的,他們上無父母,下無兒女,就兩人住,還將同單元平面兩套房都買了,他只管搖頭,“兩個人,能住這么大的房?”
胡余,對年輕人心思真的不懂。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對不同尋常的年輕夫婦,一切只是在內心想想,也不會無聊到去打聽,否則也太唐突了。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胡余都將十八樓事項淡忘了。
一天,他從家出來按了電梯,等電梯門一開,眼前一幕他淡定不了了。電梯中有一對年輕男女,身靠里側,面向電梯門,而男子手中牽著一條大黑狗,其高度及人的腰部了。嚇得胡余咕嚕地咽了一下口水進肚子,乖乖,是進還是不進呢?
進,對自己不負責;不進,被人取笑膽小。就在他左右為難之時,那男子發(fā)話了。
“進來吧,他雖然長得高大,但是他很善良,不咬人的?!?/p>
信你才怪,狗是你的,自然為自家的狗說話,胡余仍然沒有動。而電梯門就要自動關上了,那女子很主動上前按開門鍵:“進來吧,沒事的。我們是十八樓的鄰居,以后請多多關照?!?/p>
原來他們就是十八樓的新住戶啊??磥砟贻p夫婦挺有禮貌,胡余心情舒坦許多了,但他對狗仍然沒有信任感。
“好。你們先下吧。謝謝。”
如果在狹小的電梯里,那狗突然發(fā)飆起來,不是主人所能控制得了的,到時就不是關門打狗了,是關門咬人啊。他想想就背部發(fā)涼,打了一個寒戰(zhàn)。胡余為人謹慎,他想通了,安全第一,別管狗主人多有禮貌。
相持了一會,年輕夫婦就先下樓了。在安全面前,胡余有充足的耐心等下一趟。
從此,胡余由原來對十八樓的不屑,直接上升到了恐懼。只要電梯在十八樓有停頓,他心情就開始緊張,就情不自禁地縮回那只即將按鍵的手,甭管是左手還是右手,都堅決地縮回來,等電梯過了再說。
胡余,對這狗的恐懼是有生活背景的。他小時候在農村上學,家與學校中間隔著一個小村莊,村里人養(yǎng)狗多,小孩子經常被狗吼,甚至被狗追。他每天都要手持一根比自己還高的棍子上學,有時哪個調皮的同學把棍子扔了,他就很麻煩,必須另外找一根條狀的東西,以便在回家路上嚇嚇那些狗。
狗,再次生生地闖入他的生活。這輩子難道就要被狗糾纏嗎?他尋思著。
他有空時,特意上網查這狗的品種,發(fā)現(xiàn)那條十八樓的狗,屬于“卡斯羅”品種,是大型猛犬,生性勇猛,體形龐大。他看著看著,心里更加害怕了,沒準被它生吞,慶幸自己沒有聽十八樓夫婦的話。那狗,真是來自地獄?
“能躲就躲吧?!焙嘣瓉怼笆馈钡南矏?,從此再也沒有了,時而來一次嘆氣。
有一次,胡余要出去鍛煉身體,一身運動裝,陽光好得很,又到了等電梯的時候。他留意了一下,電梯恰恰又在十八樓停頓了良久,慘了,又是十八樓的狗下來了??伤呀洶戳穗娞荩恍⌒牧?,怎么辦。他很不想見那十八樓的動物,對,就是動物,包括人在內。
此時,電梯一層一層下來,他突然想起,躲吧。就快步躲安全門那邊的樓梯去了,用腳頂住門,留一小縫來聽電梯的動靜。片刻,只聽到電梯叮的一聲,應當是到了。
他仔細聽電梯里的動靜,不久,電梯那傳出“媽了巴子的,誰這么無聊。”
他聽得出,就是十八樓那個男人的聲音。真難聽啊,上次那么有禮貌,真假啊。
他直接就不再等電梯了,反正都是去鍛煉,將下樓梯當是熱身運動也不錯。想到就干,直接從十樓就往下小跑。
沒有想到,在一樓竟然真看到那對男女拉大黑狗下來玩,聽到那女人叫“兒子過來”,如果不是親眼見,他真不知道那女人在叫大黑狗。胡余的出現(xiàn),也被他們看到了。
“大哥你好啊,很久沒遇見你了,你從哪里出來的???”那男子很主動問胡余,他應當對剛剛十樓電梯開門的事有一點想法。
“我剛剛從家里下來啊?!焙嘤悬c不想搭理他們。
“怎么不見你乘電梯???”這小子真是不懂說話,感覺在諷刺人。
“出來鍛煉,我順便就跑步梯了。”胡余不可能向這狗的爸示弱。
“是啊,跑樓梯是一個非常好的鍛煉方法。”
真無聊,胡余不想理他了,直接跑人。
胡余有過一次跑樓梯的經驗,從此后經常從家跑下來,感覺還不錯。
不過,上次他跟十八樓的狗爸對話,竟然提醒他們步梯有可用價值,他們又開始占用步梯了。這一天,胡余又小跑下樓,隱約聽到樓梯有汪汪的狗吠聲,本來他沒有太在意,覺得狗應當不會在他下樓的半路上遭遇。媽啊,還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原來,他們將步梯作為訓練大黑狗體能的場地了。狗媽先乘電梯到十八樓,在安全出口處等,狗爸在一樓,一聲令下大黑狗就從一樓往十八樓跑。
大黑狗與胡余遭遇,讓胡余躲閃不及。這應當在五樓吧,他兩腿瑟瑟發(fā)抖,大黑狗也只看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使勁往上沖。好家伙,看大黑狗輕車熟路的樣子,他們應當是訓練一段時間了。
好在沒有人看到這個情形,一個大男人,怕成這樣,簡直是個大笑話。當然,也好在那大黑狗沒有向他撲來,否則他也會滾下樓去,就不只是笑話了。胡余當即選擇電梯下樓了,以此安慰一下那雙不太聽使喚的腿。經過這次驚嚇,胡余又開始細心地觀察電梯,只要是十八樓不停,他就乘電梯,該忍則忍,該等則等,不敢再跑樓梯鍛煉了。
“唉,鄰居不鍛煉了?”胡余一次剛出電梯,在一樓被那個熟悉的狗爸聲叫住了。他循聲看去,狗爸正用身體壓住開著的安全門,大黑狗也在。此景應當是準備放狗了。
“我還身穿運動裝啊,問這無聊的話?”胡余心想。他越發(fā)不喜歡此人,這哪里是友好的打招呼,分明就特意挑起別人痛處。
“放狗???”胡余想了想,也隨意回了一句。
“不是放狗,是加強我兒子身體鍛煉。”對方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隨后使了個走的手勢,同時放狗,“去你媽那!”
胡余知道,這是對他說的,并非對狗說。為了鄰里間的和睦,胡余想,說話真要注意一點了,在自己眼中的狗,可能在別人眼中就是親人啊。
“只訓練往上跑?不訓練往下跑,以后發(fā)生緊急情況要迅速下樓怎么應對得了?”胡余友善地對狗爸提了一個建議。
“唔,鄰居說得也是。”狗爸覺得胡余說得在理。
胡余沒有太多時間跟他胡扯。他們夫婦二人對大黑狗那么好,胡余也弄明白了,這是三口之家,一次購了兩套房一百八十平米,原來是給狗兒子一個更大的活動空間。
俗話說,禍從口出。胡余這次可能攤上大事了。
一天傍晚,他下班回去,在一樓看到一群人在那圍觀,人群中間傳出一陣陣啼哭聲。他走近一看,原來是十八樓年輕夫婦抱著大黑狗號啕大哭,很傷心,都把周圍的人給感染了,場景一片悲哀,大家臉色都很凝重。
于內心,胡余是安靜的,也是矛盾的。他看到那狗臉及地上均有血跡,這狗就這樣死了,以后再也不會打擾他出門了,但狗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它再不好也不該死啊。
原來,男子真的訓練起狗往下跑了。胡余從人們的議論中隱約得知,大黑狗應當往下跑,頭重腳輕,不小心就從樓梯滾下,撞到鼻子等重要位置致死。
其實不然,也就是在上次與胡余遭遇的五樓下四樓的坡道,大黑狗又遇到了兩個抬大床墊的工人。當時一人站五樓平臺,而后面的工人站在坡道的臺階,斜身用身體的重量頂住床墊在坡道休息。
“狗!”上面的工人看到狗并不是怕,其實他在提醒坡道的工人。
沒想到大黑狗根本就不怕他們,直接就跳上床墊,觸怒了坡道上的工人。
“誰壯你狗膽?!庇帽M吃奶的力,推床墊。
狗與人同時發(fā)力,致大黑狗失控,鼻子撞到上面坡道邊沿,翻身頭砸上不銹鋼護欄,從樓梯井掉落。狗媽在一樓隱隱約約聽到兒子“汪”的一聲,之后是“咣……咣……咣……”
但,她對兒子有充足的信心,權當剛剛是幻聽,再等。后來,她感覺哪里不對,遂打電話給狗爸,問兒子下來了嗎?得到“早就下了”的消息后,趕緊往上找,狗已經躺二樓小平臺了。
她看到此景,馬上就控制不住,眼睛死盯兒子身上,邊哭邊打狗爸電話:“你這混蛋,快到二樓來,看看你的杰作……”
男子乘電梯到二樓,見此景,情緒也失控了,哭著抱起狗兒子,和妻子一起走樓梯下到一樓空曠的地方,可能他們悲傷到極致,旁若無人連續(xù)哭,才引發(fā)大家一片同情之聲。
“這兩口子都哭了快一個鐘了,怪可憐的?!比巳褐杏袐D人說。
一小時了?胡余才知道大家一起傷心了這么久。胡余心想,當初自己隨意說的一句話,是不是錯了,他又是在那搖頭。
不久夫婦二人開始相互指責。
“都是你這個混蛋,說什么要進行下樓訓練,這下好了,兒子都沒有了。你還我兒子!”女子也知上山容易下山難的道理,一把扯住男子的耳朵。
那男子呼呼直抽咽,哪里還感覺到耳朵會疼,此時任由她扯。女子越說越怒,越想越恨,越發(fā)覺得丈夫混蛋,抽起另一只手就一個耳光下去。
這個耳光有點重,狗爸被打醒了,用那雙哭紅的眼死盯狗媽許久。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反手就一個耳光還回去。其實,他也傷心,為什么要他承擔這個耳光呢。
這下可不得了,夫妻倆由悲傷演變成武力上場。圍觀的人們開始勸架,紛紛說好好考慮怎么處理這只狗吧。
“什么狗,你才狗,這是我兒子。”還在廝殺的十八樓夫婦停下一致對外。
大家覺得無趣,紛紛離去,胡余也覺得無趣,他也要走。
“你給我站住?!焙嗟纛^要走的時候,他聽出是狗爸的聲音,停頓一下,但覺得與自己沒有關系,繼續(xù)走。
“我說的就是你?!焙啾灰恢皇肿プ×烁觳玻熬褪悄悖呱??”
此時,胡余已經被拖住,欲離去的人們,又覺得有新動態(tài),再回頭看熱鬧。
“怎么了?”胡余雖然內心知道對方可能是聽了自己的話,才有狗的下樓梯訓練,才有狗死亡的結果,但也不至于要興師問罪吧,又不是自己干掉他們的狗。
“怎么了,你就怎么了。不是你提議,我兒子會死嗎?”他幾乎要吃了胡余。
胡余除了狗,對其他可沒有那么怕,面對狗爸,他鎮(zhèn)定得很。
“你狗死了,對吧?”
“你才他媽的狗,我再重申一次,那是我兒子?!?/p>
“那是人了?”
“對,他是人?!?/p>
“那就好啊。我當初因為經常從樓上小跑下來鍛煉,總結了一套下樓梯的鍛煉方法,然后我說給鄰居你聽,鄰居你就組織你兒子鍛煉,這對吧?”
“對啊?!?/p>
“大家都是人,我是一個中年人,你兒子是一個年輕人,理論上他身體機能比我好,怎么他就摔死了呢?這明顯是你鍛煉方法不對,還怪我這個中年人?”
對啊,狗爸松開手。胡余拍拍自己的胳膊和衣服。
“不對,他爸,你被帶偏了?!惫穻岏R上跑上前一把將胡余拉住,生怕胡余跑了似的,“我兒子是人,只是他體型像狗?!?/p>
“那他終究還是人嘛?!焙嗄托慕忉專笆侨司蜎]有什么解不開的事,你看老扯我干嗎,這是人做的事嗎?”
“你媽的,罵我們不是人?”狗爸又來氣了。
“這樣吧,別老說是我害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是你們實施這個訓練,又不是本人,你們作為你們兒子的監(jiān)護人,沒有盡到科學和安全監(jiān)護的義務,這是你們的錯,去哪里論理都是你們理虧。而且我并沒有權力要求你去這樣做,主動權都在你們夫妻二人,再爭下去你更加沒有道理了是不是?”
年輕夫婦說不過胡余,但就是不給他走。胡余也沒有辦法,只能看著這對年輕人,不斷地搖頭嘆氣。
正當他們三人鬧得不可開交,眾人舍不得離去之時,大黑狗竟然緩緩醒了,并站了起來。原來大黑狗是假死,胡余從小就聽老人說過,狗命屬土,常有假死現(xiàn)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懷疑老人所言的真實性。
大黑狗醒來后,伸出長長的舌頭不停地舔自己臉上和地上的血。狗爸狗媽及胡余都驚呆了,大家都沒有動,只用眼看著它。
當舔完后,大黑狗走到他們三人身邊搖尾巴。這條十八樓的狗也懂道理啊,胡余此時覺得它好像在告訴大家它已經沒事,別吵了。從其神態(tài)看,胡余感覺到它的善意,此時此刻再也感覺不到自己怕狗,反而覺得狗可愛。
這下皆大歡喜了。都沒有事。胡余才得以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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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胡余可真不糊涂啊……
【古佳民,廣西貴港人。】
責任編輯?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