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北京時間11月16日上午(美國時間11月15日晚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美國總統(tǒng)拜登舉行了視頻會晤。這是今年1月拜登就任美國總統(tǒng)以來,中美兩國元首舉行的首次正式會晤。會晤持續(xù)約3個半小時,超出預定時間。會晤結束時,已是美國時間深夜(晚12:25左右),足見拜登政府對此次會晤的重視。
如今的中美關系,是世界上最為重要的雙邊關系,這次元首會晤世界矚目并不令人意外。外媒普遍認為,元首會晤對中美關系起到了“托底”的作用,雙方都展現(xiàn)了防止雙邊關系螺旋式下滑的意愿和能力。但鑒于現(xiàn)階段雙邊關系的復雜程度,雖然短期內(nèi)大概率走向緩和,但長期來看,中美關系的走向,還存在諸多變數(shù)。
這次元首會晤,既是中美關系緩和的結果,也是接下來雙邊關系發(fā)展的動力。當然,雙方在某些問題上的差異和分歧,也預示著未來的挑戰(zhàn)。
關系的緩和,可以從兩個時間維度來看。一個是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tǒng)以來中美關系的走勢,另一個是拜登入主白宮以后中美互動的變化。
中美關系出現(xiàn)明顯的惡化,始于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尤其是在他執(zhí)政后期,中美雙邊溝通的渠道幾乎全部暫停,兩國關系跌入建交以來的谷底。今年1月特朗普離開白宮時,中美關系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呈現(xiàn)“功能失調(diào)”的非正常狀態(tài)。對于大國關系來說,這種狀態(tài)是比較危險的。對比來看,目前的中美關系顯然在趨于緩和。
拜登入主白宮以后,中美關系經(jīng)歷了從繼續(xù)螺旋式下滑到止跌的過程。2月11日(中國農(nóng)歷除夕),習近平主席與拜登總統(tǒng)通電話。當時拜登政府的對華政策尚未成形,對華外交還帶有明顯的特朗普政府時期的慣性??陀^結果就是后來的中美關系繼續(xù)螺旋式下滑。
從3月安克雷奇會晤,到7月的天津會晤、9月習近平與拜登通電話,10月的蘇黎世會晤,再到11月的元首會晤,中美接觸和溝通的頻率在增加,整體上在朝著“正常”的方向演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時間段,兩國在氣候、經(jīng)貿(mào)、軍事等領域,進行了多次高層溝通。這種“功能恢復”客觀呈現(xiàn)的,是中美關系開始回暖。
中美關系的演進路徑表明,元首會晤發(fā)揮著無可替代的關鍵作用。視頻會晤結束后,中國外交部副部長謝鋒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在當前形勢下,兩國元首把舵引航對中美關系發(fā)展至關重要。這次會晤為今后一個時期中美關系發(fā)展指明了方向、注入了動力”。
當?shù)貢r間11月16日上午,美國總統(tǒng)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在布魯金斯學會作關于中美元首會晤的講話中,也提到了這一點。他表示,雖然此前兩國領導人進行過兩次電話交談,但與這次通過視頻面對面的對話,存在根本上的不同。沙利文還提到,兩國關系需要領導人間持續(xù)的、經(jīng)常性的互動來引領。
事實上,對于拜登政府來說,元首會晤還有著“獨特”的作用。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對中美關系整體氛圍的“毒化”,客觀上也對拜登政府的對華外交形成了“綁架”。美國某些政客認為對華接觸即是“示弱”的思維邏輯,就是這種綁架的結果。
從拜登政府的角度來看,如今元首會晤已經(jīng)登場,那么中美事務級的磋商也就順理成章,至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徹底被國內(nèi)政治所左右。從這個意義上說,中美關系能否在重回正軌上再邁一步,今后的元首會晤將是重要的風向標。
對于這次中美元首會晤,外媒比較主流的評論是認為鮮有突破但緩解了緊張。這次會晤后,兩國沒有發(fā)表聯(lián)合新聞公報或聲明,這與人們曾經(jīng)熟悉的中美互動,的確有所不同。但鑒于中美關系跌入谷底并正在經(jīng)歷建交以來未曾有過的重塑,兩國元首正式會晤本身,就是一種突破。
雖然認知上有差異,中美關系從螺旋式下滑,走到開始緩和這一步,說明雙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考慮到了對方的關切,都意識到了風險管控的重要性。
關于這一點,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學者何瑞恩(Ryan Hass)的評價較為理性客觀。他出席了11月16日上午沙利文在布魯金斯學會的講話并參與了此后的專家討論。何瑞恩的看法是,拜登入主白宮時,中美關系已經(jīng)“功能失調(diào)”,這次元首會晤是兩國領導人嘗試恢復某些功能的“快進”(fast forward)動作?!八?,我不認為任何一方的領導人會在最高利益或關切上讓步,但雙方似乎都認識到,兩國關系的失控升級不符合自己的利益?!?h3>挑戰(zhàn)猶在
從元首會晤后中美各自發(fā)布的新聞稿來看,雙方都認識到中美關系的重要性,表達了對發(fā)展關系的看法。但差異也是顯而易見的。比如中方從搞好中美關系的大局出發(fā),但美方主要從“管控競爭”的視角著眼。也就是說,雙方對中美關系未來的認識,還存在一定的“落差”。雙方都列出了各自的重大和核心關切,但還在猶豫如何妥協(xié)。雙方都明確了可以合作的領域,但在行動上還沒有邁出更大步伐。
某種程度上說,新聞稿中反映的這些,也是目前中美關系的現(xiàn)實。但從近年來中美關系劇烈變化來看,雙方對彼此的認知,在這個“現(xiàn)實”的形成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而且不可避免會影響未來兩國關系的走向。
中國正在快速崛起、與美國的綜合實力差距在縮小,是國際社會公認的現(xiàn)實。但這個現(xiàn)實對中美對彼此的認知存在明顯差異。目前美國戰(zhàn)略界有種較為主流的觀點,即中國在國際舞臺上更加自信的同時,將美國視為一個衰落中的大國;而拜登政府自信能組建聯(lián)盟圍堵中國,因為其認為中國崛起對周邊環(huán)境造成的“負面沖擊”,是可資利用的戰(zhàn)略資產(chǎn)。換句話說,雙方看到的都是自身的“優(yōu)勢”。
奧巴馬政府時期的助理國務卿丹尼爾·羅素,11月14日發(fā)表在《外交事務》雜志上的文章中也提到了這一點。他寫道,“如今,雙方都對自身的體制優(yōu)勢感到自信,同時又把焦點放在對方的弱點上。每一方都致力于用威懾和脅迫而不是激勵或妥協(xié),來對對方的行為改變施加影響”。在羅素看來,目前中美對彼此以及雙邊關系的認知,成了一個杯中水是半空還是半滿的問題。
對于中美關系從螺旋式下滑走向緩和的原因,雙方的認知也存在差異。從安克雷奇上的“爭鋒相對”,到天津會晤期間的“對美列清單”,再到蘇黎世會晤時討論元首會晤。所以,有外媒分析稱,中方有理由認為,這樣的事態(tài)發(fā)展,說明中美關系的演進過程,明顯體現(xiàn)了“中方關切”。不然,拜登政府不可能表現(xiàn)出完全不同于特朗普政府、更愿意積極與中方接觸的心態(tài)。
但至少從公開表態(tài)來看,美方對局勢發(fā)展的解讀存在一定的不同。沙利文在布魯金斯學會介紹中美元首會晤情況時,用了大量篇幅講過去幾個月來美國做了什么,從9月的美日印澳四國峰會,到10月美國-東盟峰會,再到11月拜登訪問歐洲出席G20峰會和氣候峰會,以及其間美國在印太和歐洲展開的聯(lián)盟外交。然后,沙利文用“高強度的競爭需要高強度的外交”作總結,最后把論述轉(zhuǎn)向元首會晤。不難看出,沙利文想表達的是,中美關系走到元首會晤這一步,是拜登政府的外交在奏效。
如果認為中國的強勢外交沒有對拜登政府的對華政策產(chǎn)生影響,那肯定不是事實。如果認為拜登政府的外交操作沒有被中國納入對美政策的考量中,可能也不準確。但需要指出的是,雖然認知上有差異,中美關系從螺旋式下滑,走到開始緩和這一步,說明雙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考慮到了對方的關切,都意識到了風險管控的重要性。
當然,局勢的發(fā)展還存在不確定性。目前這個階段,認知差異最可能造成風險的是臺灣問題。在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通過升級美臺交流級別、對臺軍售等手段打臺灣牌。拜登入主白宮后,不僅沒有改弦易轍而且還變本加厲。所以,中方有理由認為美方的政策在從“維持現(xiàn)狀”轉(zhuǎn)向“促獨”。
而中方針對臺灣問題在外交和軍事上做出的回應,又讓美方覺得更加自信的中國,在對臺政策上是否出現(xiàn)了變化。阿富汗慌亂撤軍后出現(xiàn)的“美國承諾是否可靠”的疑慮,增加了拜登政府“支持臺灣”的緊迫感。而這又強化了中方認為美方“促獨”的認知。
所以,如果說中美關系下滑的“大螺旋”止住了,但臺灣問題形成的“小螺旋”還在轉(zhuǎn)動。而中美這輪圍繞臺灣問題較量的升級,始作俑者是美方,所以“拔掉引信”的事,還得拜登政府來做。
從10月8日蘇黎世會晤討論中美元首會晤,到11月16日會晤成功舉行,期間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日程安排上對于大國外交來說是比較緊促的,尤其考慮到目前中美矛盾、分歧如此之多。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兩國都有穩(wěn)定關系的緊迫感。對于中美兩國來說,明年都是“政治季”,在矛盾和分歧上,雙方可能都不會有多大的妥協(xié)空間。有美國學者甚至稱這次元首會晤是穩(wěn)定中美關系大局的“最后機會”,因為明年11月美國中期選舉,幾乎肯定會對中美關系造成負面影響。
在預見的未來,與中國接觸時瞻前顧后、患得患失,并保持高度的戰(zhàn)略警惕性,都將是美國對華外交的基本心態(tài)。
美國每逢選舉就打中國牌是可預期的,但也不能過高估計其對白宮對華政策的影響。預判未來中美關系的走向,更值得關注的是某些“微觀”層面的因素。如前文所述,中美元首會晤,某種程度上緩解了雙方事務級溝通和交流的政治壓力。這種解決具體問題的功能性外交,能夠為穩(wěn)定雙邊關系提供助力。正如丹尼爾·羅素所說,如果能在低級別開通真誠交流的渠道,以溝通和探討問題而不是攻擊和指責為目的,就有可能使“有管理的競爭”前景得到改善。
在這一點上,經(jīng)貿(mào)和氣候是可能“有所為”的領域。特朗普政府時期中美簽署的第一階段協(xié)議,即將于今年年底到期。而該協(xié)議里并沒有“到期自動延續(xù)”的條款,所以,在期限到來之前,中美對彼此商品加征關稅的問題如何處理,兩國需要通過溝通找到解決方案。11月10日,中美在格拉斯哥氣候大會上達成了“強化氣候行動聯(lián)合宣言”,接下來的行動也需要通過溝通來落實。
而且,接觸和合作的意愿,拜登政府并非像表現(xiàn)出的那樣風輕云淡。最近的幾次地方選舉失利,給民主黨明年的中期選舉敲響了警鐘。拜登需要通過在內(nèi)政、外交上得分,來拉抬民主黨人的聲勢。而在這一點上,與中國的接觸和合作是能提供助力的。正如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CNN)的分析所稱,拜登是在進入政治脆弱期參與中美元首會晤的,他所在乎的幾乎每個國內(nèi)和國際問題,都與中國有關聯(lián),比如供應鏈問題、氣候變化以及朝鮮、伊朗問題等。
當然,上述可能的接觸與合作,都會受制于美國整體的對華戰(zhàn)略。對于中美關系,目前雙方的認知差異,絕非簡單的誤解或誤會,通過接觸和交流是很難解決的。甚至可以說,在預見的未來,與中國接觸時瞻前顧后、患得患失,并保持高度的戰(zhàn)略警惕性,都將是美國對華外交的基本心態(tài)。
“中美關系好不到哪兒去,也壞不到哪兒去”的判斷,已成過去時。因為這種判斷的大前提,是美國通過接觸把中國融入國際體系的戰(zhàn)略思維。如今美國的戰(zhàn)略思維,已經(jīng)轉(zhuǎn)向如何在國際體系里以優(yōu)勢地位與中國“共存”。對于美國來說,這是個全新的課題,誰也不能保證美國表現(xiàn)出的是更多善意。而對于中國來說,警惕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