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2017 年春天相識以來，我和阿科大吵小吵接連不斷，三天兩頭便會陷入情感與智慧的雙重危機。某次面紅耳赤爭執(zhí)過后，我們各自反省了一下，認為應(yīng)該實行某種有效措施降低沖突濃度，比如限制每周吵架次數(shù)。但我的理想是一周吵架兩次，阿科的理想?yún)s是一周吵架三次，為此我們又吵了一架，最終選擇了折中方案——每兩周吵架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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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我們大吵一架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比如，我倆曾經(jīng)因為《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歸屬問題，從深夜一直吵到清晨五點。作為一名從小熟讀紅樓的女生，我實在沒辦法接受阿科認為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有可能出自同一作者的想法，而阿科也實在沒辦法接受我在家中搞一言堂，不允許他暢所欲言。

我與阿科爭吵，絕對不是裝腔作勢打情罵俏，而是真的氣血上涌腦殼炸裂，恨不得以命相搏。我氣急敗壞地說：“不行了，過不下去了，咱們兩個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钡诙?，阿科主動求和，答應(yīng)把小說認真重讀一遍，他說：“還好我是巨人，輕輕松松就能跨過鴻溝了?！?/p>

又比如，前段時間，我和阿科閑聊時說起：“三毛這個人性格有趣經(jīng)歷豐富，但她的文筆，實在不是我所欣賞的類型?！痹疚抑皇请S口一提，但阿科偏要隨口一杠：“文筆這種事情，也太過主觀了一些。如果你認為三毛文筆差，那我覺得說不定你連周作人的文筆都瞧不上呢！”我一聽，內(nèi)心一陣鬼火，他這算什么邏輯？我有理由相信，他是在譏諷我目中無人眼高于頂。

結(jié)果當然是大吵一架。事后我向朋友提起這件事，朋友哈哈大笑：“下次你們再為此類事情吵架，你就想象一下你們爭論的那個人物此刻正在旁邊看著你，保證你會笑出聲來，再也吵不下去了?！蔽野凑张笥呀痰姆椒?，想象了一下曹先生在一旁觀看我倆爭論《紅樓夢》，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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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吵架，我們還喜歡斗氣。

前兩年某個冬夜，我們在江南劇院看完昆曲《幽閨記》，回家路上我對阿科說：“粵劇比昆曲節(jié)奏快很多，我之前在博物館看《拜月亭》，半小時之內(nèi)，蔣世隆和王瑞蘭已經(jīng)拜天地了?！?/p>

阿科不信。我們回到家里，他在網(wǎng)上隨便找了一版視頻，說：“如果他們真的在半小時內(nèi)拜天地，就算你贏?！笨v然沒有十足把握，我還是滿懷信心和他一起看了下去。前二十分鐘兩個人都很平靜，二十五分鐘時阿科已然有些得意，到了第二十九分鐘，阿科開始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又過了三十秒，就在阿科急不可耐開口宣布自己勝利的時候，屏幕上的男女主角雙雙跪了下去，兩句話拜完了天地。見此情景，阿科氣急敗壞地把電腦合上，在房間里暴走了好幾圈。

除了文學(xué)作品，我們也喜歡在吃飯睡覺這些瑣事上斗氣。上上個周日，阿科臨睡前突然向我炫耀：“你看，手環(huán)告訴我，我昨天的睡眠質(zhì)量非常好，打敗了百分之九十幾的用戶呢！”我當然很不服氣：“我的睡眠質(zhì)量肯定不會輸給你，不信你就讓我戴著手環(huán)睡覺試試看！”

為了證明我比阿科睡得香，十點鐘一過，我早早爬上了床，滿懷斗志準備入睡?；蛟S我的好勝心太過急切，那晚我在床上痛苦掙扎了兩個多小時還沒能成功入睡，最終慘敗。好在我們比試的是一個星期的平均成績，之后幾日，我憑借出色的睡眠技巧，拉回了分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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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如此英勇好戰(zhàn)，有時我也想一個人躲躲清靜。但阿科總是不肯放過我，免不了繼續(xù)喋喋不休，我實在忍不住，大喝一聲：“閉嘴！”

阿科倒也聽話，一個人默默走開，不再開口，埋頭寫字。他的身影好落寞，仿佛忍受了無盡委屈。

正當我反思自己是否太過霸道之時，阿科重新走了回來，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雖然我閉嘴了，但我還可以寫。”緊隨其后的文字，是他先前因為被我打斷而沒有表達完全的觀點。非但如此，他還要把筆塞進我手里，要求我作出回應(yīng)。

后來，阿科又發(fā)展出了新玩法，他竟然會在我吼過“閉嘴”之后，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把他想說的話一字一句輸入進去，用手機自帶的朗讀功能播放出來：“雖然你不肯讓我講話，但我的手機可以替我講呢！”我氣得一個白眼翻過去，唉，又被這個奸詐狡猾的小人贏得一局。

我不愿輕易認輸，便用迂回的方式哄騙他閉嘴，我說：“不然我們來斗不語禪吧，誰堅持更久不講話，就算誰贏?！卑⒖菩廊粦?yīng)戰(zhàn)，正當我暗喜計劃得逞時，阿科卻突然自動認輸，說道：“你已經(jīng)贏得了比賽，作為一名勝利者，現(xiàn)在你可以講話了?！绷碛幸淮危覇柊⒖疲骸澳阒恢朗裁唇凶骼鋺?zhàn)？咱倆試試看好不好？”阿科點頭同意，五分鐘之后，他又想出了新點子，語氣興奮地說：“冷戰(zhàn)對象，咱倆聊個天吧？”

不得不說，與生命力過于旺盛的人一起生活，也是一件辛苦事。阿科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如果他不在我睡午覺時把我搖醒，那他就更好了。他總是忍不住沖著我喊：“踢踢，今天陽光這么好，你不出去玩，不覺得可惜嗎？我剛剛買的橘子特別甜，你不吃幾個，不覺得可惜嗎？踢踢，別賴床了，激動起來??！”我有時煩他，卻也不得不承認，如果身邊沒有他，我可能會更加懶惰消沉。

4

我有時會因為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情大發(fā)脾氣，阿科不僅不介懷，還會用幽默自嘲的方式化解我的怒火。2020 年1 月，朋友小姚要請我們吃飯，在小群里問我想吃什么。我用微信告訴阿科：“我想吃火鍋，但你不可以告訴小姚我前天晚上剛剛吃過?！卑⒖仆饬宋业墓殴忠?，卻在我向小姚提出吃火鍋時，張牙舞爪地揭穿了我的真面目：“哇！前天晚上和我一起吃火鍋的難道不是阿踢小姐嗎？”雖然他只是開玩笑，但我早已鉆進死胡同：這點小事都要出賣我？

這件事情的最終結(jié)局，是阿科在小姚面前向我正式道歉：“我錯了，明明是我喜歡吃火鍋，我卻一時鬼迷心竅甩鍋給阿踢，嚴重侵犯了阿踢的名譽?，F(xiàn)在我想說，今晚我們一定要吃火鍋，我不僅要吃火鍋，我還要摘鍋送給兔皇陛下，做她的桂冠。”

另外一次，忘記因為什么事，我被阿科氣哭了，我憤憤推開他，不讓他靠近。阿科并沒有離開，只是壓低了嗓音，故作蒼老地說：“嘿，小白兔，你怎么一只兔子坐在這里流眼淚，你的男朋友小黑兔呢？是不是他惹你生氣了？小白兔，你有什么不開心，都可以給我講，我去幫你教訓(xùn)小黑兔?！蔽胰滩蛔⊥浨耙?，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抬頭問他：“那你是誰呀？”阿科趁機摟住我，甕聲甕氣地說：“我是你的黑兔爺爺??！”

我們戀愛三年半，一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但也有滋有味有情有趣，從未想過放手。

我時常感嘆我們吵架頻率過高，阿科時常用鄙夷的語氣說：“你真是沒見過世面，我們這樣哪里算得上吵架？我們頂多算是熱烈地溝通?！比绻覇査裁此闶钦嬲某臣?，他一定會說：“那我們找?guī)撞糠蚱蕹臣艿碾娪耙黄鹂纯窗?？?/p>

得遇此種伴侶， 當然是人生一大幸事。如果普天之下每對情侶都避免不了吵架，那我寧愿和有趣的男朋友“吵架”。

（摘自“阿踢的二十世紀”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