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圭]愛德華多?加萊亞諾 著
1902年,理性主義者出版協(xié)會在倫敦發(fā)表他們的《新教理問答:二十世紀接受洗禮式》,被冠以和平自由和進步之名;二十世紀的教父們宣稱,這個新生兒將把世界從迷信物質主義的貧窮和戰(zhàn)爭中解放出來。
很多年過去了,這一世紀正在走向終結。它留給我們的是怎樣一個世界?這世界已沒了靈魂,成了一個被解除良心的世界,一個迷信機器崇拜武器的世界,一個顛倒的世界,左邊跑到右邊,肚臍眼兒長在后背上,腦袋瓜落到了腳下。
整個二十世紀,對科學和技術力量的信仰一直在助長對進步的期待。當這一世紀行至中途,一些國際組織開始推動欠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的發(fā)展,給這些地方的嬰兒分發(fā)奶粉,在農田里噴灑殺蟲劑——后來人們知道,取代了母乳的奶粉只會讓窮人家的嬰兒死得更快,殺蟲劑則讓癌癥蔓延。數(shù)年后,到了世紀末,是同樣的故事:技術專家們以科學名義炮制治療欠發(fā)達癥的藥方,這些藥方往往比病癥更害人,它們被強加于人,以人的尊嚴的喪失和大自然的消亡為代價。
這是原本堅定不移的信念遭遇危機的時代。這種危機令人悲痛,但或許也是有益的。一些人原本相信國家,國家自稱是所有人的,實際上只是少數(shù)人的,到最后,不再是任何人的,這些人遭遇了危機;一些人原本相信武裝斗爭是具奇效的藥方,這些人遭遇了危機;還有一些人原本相信選舉的道路,政治黨派原有的火熱言辭變成了平淡枯燥的演講——政黨一開始信誓旦旦要抗擊體制,最后自己成了體制的管理者——這些人遭遇了危機。許多人請求原諒,原諒他們曾相信人定勝天;許多人狂熱地清掃自己留下的腳印,急急從希望身上跳落在地,仿佛希望是一匹疲倦的馬。
世紀之末,千年之末:便也是世界末日嗎?還有多少未遭毒化的空氣可供我們呼吸?還有多少沒被摧毀的土地,多少沒死去的清水?還有多少個不生病的靈魂?希伯來語里,“生病”一詞的意思是“沒有規(guī)劃”,在這個時代的多種流行病中,這是最嚴重的疾病??墒牵恢钦l在波哥大城一堵墻上寫道,西班牙語里,要說我們擁有希望,我們總是說:我們給希望穿上大衣。多么美的表達,多么漂亮的挑戰(zhàn):給她穿上大衣,讓她不致在這天候嚴酷的時代死于嚴寒。據前不久在十七個拉丁美洲國家展開的一項問卷調查,四分之三的人表示自己陷于困頓或越來越糟。是不是要像接受冬天或死亡那樣去接受不幸呢?現(xiàn)在,我們拉丁美洲人該問問自己了,是不是還要繼續(xù)低頭忍受這樣的生活,繼續(xù)拙劣地模仿北方。只做一面大量生產各種畸形怪胎的原型的鏡子嗎?成為一場只有少數(shù)人能跑到最后的長跑比賽的落敗者嗎?讓犯罪變成屠殺,讓城市的歇斯底里升級為全民瘋狂嗎?我們就沒有其他話可說,沒有別的活法了嗎?
幸運的是,現(xiàn)在已經幾乎聽不到有人說歷史是正確無誤的了。今天,我們清楚地知道,歷史會犯錯會走錯路會沉睡會迷失。歷史是我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它長得很像我們。但它也像我們一樣,是不可預知的。人類歷史與足球類似:最妙的地方在于其創(chuàng)造驚喜的能力。一個小矮個兒有時也能做出絕妙的動作,帶球晃過看似不可戰(zhàn)勝的大高個兒,改寫幾乎注定的結局,讓所有預測通通失效。
不管現(xiàn)實多么渾蛋,在現(xiàn)實的布面上,新的織物正在誕生,它們由許多人穿針引線,由各種顏色構成。替代式的社會運動通過政黨和工會發(fā)聲——它們也能通過政黨和工會發(fā)聲,但不限于此。這一進程算不上壯觀,主要是在地方進行,但在全世界各個地方,一千零一股新力量正在崛起。它們從下往上從內到外發(fā)芽生長。它們不事聲張,與受全民參與的滋養(yǎng)而得以重建的民主攜手并肩,正逐步恢復那些遭迫害的傳統(tǒng):寬容,互幫互助,與大自然相感應。這些組織的發(fā)言人之一曼弗雷德·馬克斯內夫將這些力量比喻成一大團蚊子,它們向那個拒絕擁抱,只會抬肘傷人的體制發(fā)起猛攻:
“一團蚊子要比一頭犀牛更厲害。它們嗡嗡叫著,不斷壯大?!?/p>
在拉丁美洲,這是一個正在擴張蔓延的物種:無地者無房者無工作者無?菖?菖者結成的組織;爭取人權的團體;母親們的白頭巾,與權力的有罪不懲做斗爭的祖母們;將社區(qū)居民團結在一起的運動;為價格合理食品衛(wèi)生而戰(zhàn)的市民陣線;與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大男子主義和剝削童工行為做斗爭的人;生態(tài)主義者;和平主義者;全民健康和全民教育推動者;釋放集體創(chuàng)造力的人和拯救集體記憶的人;實踐有機農業(yè)的合作社;社區(qū)電臺和社區(qū)電視臺及許許多多其他民眾參與的聲音,它們不是政黨的汽車備胎,不是任何一個梵蒂岡的下轄教堂。這些公民社會的活躍力量常遭權力追捕襲擊,有時還會挨槍子兒。一些團體成員身中數(shù)槍,倒在路上。讓眾神和魔鬼一起把他們送入天國吧:只有結果的樹才會被亂石加身。
只有墨西哥恰帕斯州薩帕塔主義者和巴西無地者這樣的極少數(shù)例外,這些運動不會成為公眾關注的頭條新聞,不是因為它們不配。舉例來說,這些群眾組織里有這么一個,近年才出現(xiàn),在它的本國以外不為人知,卻提供了拉丁美洲各國總統(tǒng)都該好好仿效的范例。在墨西哥,負債者們聯(lián)合起來,成立了一個叫“犁環(huán)”的組織,共同抵御銀行高利貸的盤剝。這個組織的出現(xiàn)完全是自發(fā)的。一開始,只有幾個人。人很少,卻有感染力?,F(xiàn)在,他們已是一大群人了。我們的總統(tǒng)們要是能學習一下這一經驗就好了。我們這些國家也可以像這些墨西哥人一樣匯聚起來,在金融專制面前團結成一個陣線,讓它不再去與每個國家單個磋商,各個擊破。可是,每當這些總統(tǒng)聚在一起,他們的耳朵就會為同一個聲源占據。他們總是圍著美國總統(tǒng)轉,美國就是他們的祖國,美國總統(tǒng)總是站在全家福合影的中心。
在拉丁美洲許多地方,面對恐懼放出的致人麻木的毒氣,人們正團結起來,學會不讓自己變小。正如老安東尼奧所說:“一個人心中有多大的恐懼,他就有多渺小;一個人選擇了多強的對手,他就有多強?!雹龠@些被渺小化了的人正在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要行使領導權,除一邊聽從民意一邊領導之外別無他法。再舉一個來自墨西哥的例子,副司令馬科斯代表所有身處下層的人說話:生活在欠發(fā)達地區(qū)的人、吃不飽肚子的人、受到不公正對待的人、說話不被人聽到的人。恰帕斯印第安社區(qū)的居民們在一起討論事情制定決策,而他是他們的喉舌。沒聲音的人也能發(fā)出聲音?他們,這些被迫沉默的人,是擁有最多聲音的人。無論開口或沉默,他們一直都在言說。
官方歷史是被肢解的記憶,是世界上的當權者們自我贊頌的漫長儀式。官方歷史的探照燈聚焦峰頂,其下的山體淹沒在黑暗中。那些永不被看見的人至多只是歷史舞臺布景的一部分,好比好萊塢片場的臨時群演。但正是他們,這些被否認被欺騙的人,才是真實歷史的演員,他們是歷史現(xiàn)實藏身暗處的主角,他們可以實現(xiàn)另一種可能的美好現(xiàn)實。美洲被精英主義、種族主義、大男子主義和軍國主義蒙蔽雙眼,對自己蘊含的無限精彩仍一無所知。對南方來說,這是確鑿無疑的:拉丁美洲擁有地球上最豐富的人類多樣性和植物多樣性。它的豐饒它的前景就在這里。正如人類學家魯?shù)婪颉に顾墓f:“文化多樣性之于人類,正如生物多樣性之于世界基因寶庫?!睘樽屵@些能量轉化為人和土地的奇跡,首先要做的,是不把身份與考古學混淆,不把大自然與景觀混淆。身份不是在博物館里呆坐不動的,生態(tài)學也不能降格為園藝學。
五百年前,美洲的人和土地以物的性質加入世界市場。只有少數(shù)幾個征服者,被征服的征服者,能意識到美洲的多樣性,他們就身處其中并賴以維生。然而,征服終究是盲目且使人盲目的愚行,一切帝國入侵都是如此。印第安人和大自然僅僅被征服者當成開發(fā)的對象或障礙。以唯一真神唯一語言唯一真理的名義,文化多樣性被貶損為愚昧無知,被當成異端邪說而遭迫害,而大自然被當成兇猛野獸接受馴服,被迫轉化為金錢。印第安人與土地達成的感應是美洲所有文化的核心,這種偶像崇拜的罪孽應受的責罰是鞭笞、絞刑乃至火刑。
現(xiàn)在已經不流行提起大自然了,但大自然的劊子手們如今更喜歡大自然。不管前一種說法還是后一種措辭,不管過去還是現(xiàn)在,大自然總是我們的身外之物:文明混淆了時鐘與時間,也混淆了大自然與明信片??墒澜绲纳^不會靜止不動,它嘲笑一切分類界定,超越任何一種解釋。大自然在運動中實現(xiàn)自己,我們,大自然的兒女,也是一樣,我們既是我們自己,也是我們的行動,而我們行動是為了改造自己。正如一生堅持學習的教育家保羅·弗萊雷所說:“我們是行走中的存在?!?/p>
真理不在港口而在旅途中。對真理的找尋才是最高真理。我們注定要犯罪嗎?我們都清楚地知道,我們這群叫作人類的蟲豸喜歡吞噬同類毀滅地球,但我們也知道,如果我們舊石器時代的祖先不能適應以他們?yōu)橐徊糠值拇笞匀?,如果他們不懂得分享他們的采集和狩獵所得,今天,我們就不在這里了。無論哪里,無論環(huán)境如何,無論什么時候,人都能生存,每一個人都是包含許多可能的人,而權力體制不會是永恒的,盡管它每天都邀請最壞的人到舞臺上表演一番,同時又阻止其他人成長,禁止他們露面。雖然我們有太多缺憾,可我們還沒有不可救藥;正是改變世界和改造我們自己的冒險,讓我們的生命——這宇宙歷史的一瞬,這冰層中短暫存在的熱度——物有所值。
精神錯亂的權利
千年正在誕生。不必把這太當回事:無論如何,基督徒的2001年是穆斯林的1422年,瑪雅人的5114年,猶太人的5762年。新千年誕生于一個1月1日,全賴羅馬帝國一幫元老一時興起。有一天,他們決定打破在春季開始時慶祝新的一年到來的傳統(tǒng)。基督教時代的紀年方式來自另一次一時興起:有一天,羅馬教皇決定給耶穌的誕生設定一個日期,盡管沒人知道他生于何時。
時間嘲笑我們給它創(chuàng)制的界限。我們編制了時間的故事,以為時間是聽從我們的;然而,整個世界都既歡迎時間的邊界,又懼怕時間的邊界。
飛翔的約請
這個千年來了,那個千年去了,千年之交總為言辭膨脹的演說家們提供絕好機會,讓他們?yōu)槿祟惽巴究犊愒~。上帝一發(fā)怒就出場的發(fā)言人們,也利用這個機會宣布世界末日滅頂之災降臨,而時間緘默不語,繼續(xù)在它的永恒和神秘之路上前行。
真理已道出,沒人反對:在這樣一個日期,不管它是多么任性地被裁定的,每個人都不禁要問自己,將來會怎樣?不管每個人是怎樣預測未來的,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到了二十一世紀,如果我們還在這里,我們都將成為上個世紀的人,更糟的,是我們都將成為上一個千年的人。
雖然不能預測未來的時代,我們至少還擁有想象的權利,可以憧憬一下我們想要的未來。聯(lián)合國曾分別在1948和1976年發(fā)布公告,羅列長長的人類權利的名單,但人類中大部分人僅擁有看、聽和沉默的權利。如果我們試著實踐一下那從沒被提出過的夢想權,怎么樣?讓我們精神錯亂一會兒,怎么樣?讓我們的目光超越卑劣齷齪,猜想一下另一個可能的世界:
空氣是潔凈的,不再受來自人類恐懼和人類激情的毒素污染;
大街上,汽車被狗壓扁;
人們不再被汽車駕馭,不再被電腦編程,不再被超市購買,不再被電視觀看;
電視不再是家庭最重要的成員,與熨斗或洗衣機享受同等待遇;
誰也不會為工作生活,所有人都為生活工作;
為占有、為消費生活的人犯的是愚蠢罪,這宗罪計入刑法,生活就是為了生活,就像鳥兒在唱歌時不知道自己在唱歌,兒童在玩耍時不知道自己在玩耍;
任何一個國家,想要打仗的男孩才去坐牢;
經濟學家不再把消費水平稱作生活水準,不再把物的數(shù)量稱作生活質量;
廚師不再相信龍蝦喜歡活著下熱鍋;
歷史學家不再相信國家樂于被侵略;
為政者不再相信窮人愛把承諾當飯吃;
莊重不再把自己當美德,誰也不會認真對待一個開不起玩笑的人;
死亡和金錢失去它們的魔力,一個無賴不會因為死亡或錢財變成德高望重的紳士;
一個人要是做了他認為正確而非對他最有利的事,不會被當成英雄或傻瓜;
世界不再與窮人而只與貧窮為戰(zhàn),軍工產業(yè)不得不宣告破產;
食物不再是商品,通信不再是生意,因為吃飯和溝通都是人類應有的權利;
沒人死于饑餓,因為沒人死于消化不良;
流落街頭的孩子不再被當成垃圾,因為再沒有流落街頭的孩子了;
有錢人的孩子不再被當成錢,因為再沒有有錢人的孩子了;
教育不再是掏得起錢購買它的人的特權;
警察不再是掏不起錢收買他的人的夢魘;
公正和自由這對被判罰分開生活的連體姐妹,重新背靠背連在了一起;
一個黑皮膚的女人成為巴西總統(tǒng),另一個黑皮膚的女人成為美國總統(tǒng),一個印第安婦女成為危地馬拉領導人,另一個印第安婦女領導秘魯;
在阿根廷,五月廣場上的那些人成為頭腦健康的榜樣,因為在強制遺忘的年代里她們拒絕遺忘;
慈母教會將改正梅瑟石板上的書寫錯誤,第六誡規(guī)定要為自己的身體歡欣不已;
教會還將頒布另一誡,這一誡是上主遺忘了很久的:“你要愛大自然,因為你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地上的沙漠和心靈的沙漠恢復為郁郁蔥蔥的森林;
絕望者會被期望,迷失者會被找到,因為他們是等了太久以至絕望的人、尋找了太久以至迷失的人;
無論生于何處,無論活在何時,地圖和時間的疆界無關緊要,只要有追求正義的愿望和追求美的愿望,所有人就都是我們的同胞、我們的同時代人;
完美依舊是眾神專享的乏味的特權;在這個糟糕透頂?shù)氖澜缟?,我們會把每一晚當成最后一晚來過,把每一天當成第一天來過。
特邀編輯:趙芳?? 責任編輯:田靜
無地者
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用鏡頭拍下他們,??啤げ及柨藶樗麄兏璩魺帷に_拉馬戈把他們寫進書里:五百萬個無地農民家庭游蕩在巴西遼闊的荒野上,“在夢想與絕望間徘徊”。
他們中許多人加入無地者運動。從公路邊臨時搭起的一頂頂帳篷里,擁出潮水一般的人群,他們在黑夜中默默前行,向空無一人的莊園進發(fā)。他們砸毀掛鎖,打開柵欄門,擁進莊園。有時,迎接他們的是槍手或士兵射來的子彈,在這些無人耕作的土地上,只有這些人在干活。
無地者運動有罪:他們不僅不尊重那些懶人的物產所有權,更藐視國家責任——無地者們在他們攻占的土地上種糧食,而世界銀行的命令是南方國家不得自行生產口糧,必須乖乖向國際市場乞食。
薩帕塔主義者
霧氣是雨林的蒙面帽。這樣她就能藏起她遭圍捕的孩子。他們從霧氣里出來,又回到霧氣中去:恰帕斯的印第安人穿華美的衣服,腳不沾地地走路,保持沉默或以沉默的方式言談。這些被罰做苦役的王子歷史上從未有過,將來也不會再有。他們被從土地上趕走、從歷史中趕走,在霧氣和神秘中找到棲身之地。他們蒙著臉從霧氣中出來,要擊碎那羞辱他們的權利的面具。
警告
執(zhí)政當局告誡民眾,一小撮游手好閑的年輕人正逃避追捕四處流浪,他們身上攜帶著危險的病毒,能傳染一種叫“不聽話”的病。
對公眾健康而言,幸運的是,要辨認出這些人并不難,他們總是喜歡大聲思考、做五彩繽紛的夢、違反群體屈服原則,這些原則正是民主共同生活的精華。他們的特征特點之一是不具必然衰老的證明,盡管這份證明在城市任何一個街角或鄉(xiāng)下任何一個村落都能免費領取,它是我們國家已成功開展多年的“身體健康,頭腦衰老”運動的需要。
最高政府重申統(tǒng)治原則,對這一小撮鬧事分子的挑釁置之不理,再一次表明他們關心年輕人發(fā)展的決策不會動搖。年輕人是國家主要的出口產品,是我們國際貿易收支平衡的基礎。
親屬關系
一切吐芽、生長、成熟、勞累、死去又復活的,都是我們的家人。
每一個孩子都有許許多多父親、母親、叔叔、阿姨、兄弟、姐妹、祖父、祖母。祖父祖母,是亡靈和群山。我們是土地和太陽的兒女,為雌雨和雄雨所澆灌,一切的種子、玉米、河流,以及能嗷嗷叫預報天時的狐貍,都是我們的親戚。石頭是蛇和蜥蜴的親戚。玉米和菜豆是兄弟,它們可以你挨我、我挨你地生長卻互不妨礙。土豆既是栽種土豆者的女兒,也是栽種土豆者的母親,因為,創(chuàng)造者也是被創(chuàng)造者。
一切都是神圣的,包括我們自己。有時我們就是眾神,而眾神有時不過凡人而已。
安第斯山的印第安人就是這么說的,他們明白這些道理。
音樂
他是彈奏豎琴的魔法師。哥倫比亞平原地帶,沒有哪場歡會離得了他。為讓歡會成為名副其實的歡會,梅塞·菲格雷多必須出場,舞動起手指頭,讓空氣充滿喜悅,讓人們的舞步歡快起來。
一天夜里,在某條被人遺忘的山路上,他遭到一伙盜賊的襲擊。當時,梅塞·菲格雷多正趕赴一場婚禮,自己騎一頭騾子,另一頭騾子馱豎琴,盜賊們一擁而上,把他掀翻在地,然后就是一通胖揍。
第二天,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他躺在路中間,滿身血污,半死不活。他用僅剩的一點力氣開口道:
“他們把騾子都牽走了?!?/p>
然后又說:
“他們把豎琴也順走了?!?/p>
接著他緩了口氣來,笑了笑:
“還好,他們沒把音樂帶走?!?/p>
問個問題
十二世紀時,西西里王國御用地理學家伊德里西繪制了世界地圖,這是當時歐洲所了解的世界,南方在上,北方在下。這是那個時代制圖學家的通行做法。八個世紀后,烏拉圭畫家華金·托雷斯·加西亞描畫出南美洲地圖,也是南方在上?!拔覀兊谋狈绞悄戏?,”他說,“我們的船開往北方不叫北上,叫北下。”
如果說現(xiàn)在的世界是四腳朝天、上下顛倒的,我們是不是該給它翻個身,讓它可以挺直身子站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