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嘉琳
高一選科分班前,我所在的五班班主任是物理老師,江湖人稱“五金”。
五金不姓金,他有一個可愛又順口的名字:周鑫鑫。
五金曾與我們談起過他這名字的由來。
“我爸呢,是個木匠,但是算命的說我五行缺金。我爸便想,五行缺木也就算了,命里缺錢可不行啊。于是我爸翻遍字典,給我起了這么個大名。”
我們起初在私底下喚他“六金”,運動會時,不知是誰給我們班起了個別號——“五金店”,“六金”自然就成了“五金店老板”。我們“老板”“老板”地叫他,他聽了也不生氣。只是有一回,他和十一班的歷史老師走在一起時,有同學經過,這么喊了他一聲,一旁的歷史老師聽到,一本正經地評價:“這名字,資本主義氣息太濃厚了?!?/p>
五金聽著,沒有作聲。
回來后,五金便告誡我們:“以后還是不要這么叫了,資本主義的氣息太濃厚了。”
于是,我們改叫他“五金”。
十一班的歷史老師姓沙,我們私底下都喜歡叫他“仨老師”。分班后,我到了沙老師的班里,又聽到了一個更加好玩的昵稱——番茄沙司。因為沙老師的臉總是紅通通的,像顆熟透了的番茄。
沙老師畢業(yè)于東北某重點大學。據他自己介紹:“高三的時候圖個新鮮,就和幾個同學一起投了簡歷,簽了協(xié)議。誰曉得那哪里是協(xié)議,分明是賣身契?。 苯Y果沙老師就到大東北的犄角旮旯里待了三年,畢業(yè)之后想留在北方,又被我們校長給“騙”回來了。
作為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沙老師說起話來,卻是一嘴的東北大碴子味兒。他尤愛兒化音,如“照片兒”“扣分兒”“錢兒”,不管標不標準,沙老師發(fā)翹舌音幾乎成了本能。
與之相對的是每每平翹舌音不分的五金。在講到牛頓第二定律時,五金總把“剎車”念成“仨車”。我們在講臺下笑著糾正他,五金不好意思地笑笑,像個傻樂的農村小青年,但下一回還是念錯。
然而,五金從來不會念錯“沙老師”。
有一天,五金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們:“我有一個好朋友,十一班的沙老師。今天中午我倆爭論,牛頓和亞里士多德到底哪一個對后世的影響更大。我說是牛頓,他非說是亞里士多德。我們爭論了好久,誰也說服不了對方?!?/p>
五金剛說第一句話,臺下就已經有人在偷笑了。待他說完,我們配合地點點頭,做出冥思苦想的神情,仿佛在努力解決一個世紀難題。
五金像是受到了鼓舞的小孩子,嘴角都忍不住上揚,十分自豪地與我們分享他的新打算:“我覺得,我們班的同學一定是相信科學的。所以呢,我想我們可以開個辯論會,讓我們班和十一班的同學好好地辯論一下?”
教室里喧鬧起來。這樣的五金,確實很可愛。
“女人啊,就是麻煩?!蹦翘熘v到圓周運動時,五金盯著屏幕上的摩天輪,忽然意味深長地說了這句話。
就在我們以為他要發(fā)表什么驚世駭俗的言論之時,五金卻陡然轉向我們道:“元旦的時候,我和我女朋友去坐了摩天輪,在半空處還看到了新年的煙火……”
五金說這話的時候,滿臉都是幸福的笑容。
后來,我拿這件事去問沙老師,沙老師仔細回想了片刻,很不屑地“嘁”了一聲,酸溜溜地回答道:“元旦那天早上,他還忙著改你們的月考卷呢,和女朋友約會都能遲到!等他到的時候,第一波煙花都放完了,可不只能乘著摩天輪,等第二波煙火了嘛!”
我真想把沙老師的話和他那傲嬌的小表情描述給五金聽,只可惜那時五金因故轉調一年,我沒能說成。
至于沙老師,照舊過他的快活小日子——每天背著手,模仿校長的身姿,神不知鬼不覺地趁我們晚自修時站在窗邊,以嚇唬我們?yōu)闃贰?/p>
漸漸地,我很少聽到五金的消息了。我想,或許沙老師和五金,只是關系比較好的同事罷了。
直到有一天,沙老師給我們上《歷史人物評價》中有關亞里士多德的一課。我們埋頭抄筆記的時候,忽然聽見他悠悠地說:“之前五班的小周老師,非要和我爭牛頓和亞里士多德哪一個更有影響力。我想著,咱是前輩嘛,就不和年輕后生爭了,讓他開心開心。結果沒多久,他就跑來和我說,他想讓我們兩個班搞一場辯論會?!?/p>
“后來呢?”有不知內情的同學問道。
“后來小周老師被借調走了,你看我這都上到亞里士多德了,辯論會還是沒辦成?!?/p>
臺下響起唏噓聲,多半是為自己又少看了一次熱鬧而遺憾。
沙老師“嘿嘿”一笑,轉過身去翻了一頁PPT,背對著我們道:“你們可得好好學。等小周老師回來了,我非要和他辦一場辯論會不可……”
我托著下巴,看著悵然若失的沙老師,恍惚想起了之前的某個午后,五金笑著對我們說:“我有一個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