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優(yōu)
第一章
下了晚自習(xí)已經(jīng)是九點半了,林思思走在小路上的時候,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惕,然后就在燈已經(jīng)壞了的樓道里看見了打著手電筒的賀煜年。
林思思借著手電筒的光,順利地走完了臺階:“你來干什么?”
少年懶洋洋地靠在墻上,輕抬眼皮,掃了她一眼:“來找你算賬。”
林思思默默掏出錢包:“好的。加上前一個月的補課時長,我按市場價,給你兩千塊錢?!?/p>
賀煜年近乎咬牙切齒了:“誰要你的錢?你最近是不是在躲著我?”
原來是算這個“賬”。
林思思自知理虧,移開了眼神:“沒,沒啊……”
“忙到一放學(xué)就狂奔回家,根本不等我,早上也不提前過來補習(xí)了。上體育課的時候,明明在操場上看見我,你也不打招呼?!辟R煜年越說,臉色越差,一張帥臉鐵青,“林思思,成績提升了,你就想卸磨殺驢?”
“冤枉啊,我不敢?!绷炙妓贾鲃佑?zhàn)垺?/p>
賀煜年眼神微動,顯然是被哄好了,還要甩下一句狠話:“你要是再躲著我,別怪我不客氣?!?/p>
林思思其實已經(jīng)摸清楚賀煜年的套路了。少年嘴上說得狠,其實心腸很軟,不然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們的緣分就已經(jīng)斷了。
第一次見面是在開學(xué)的一個禮拜之后。
林思思從小鎮(zhèn)上轉(zhuǎn)學(xué)過來讀高三,原本很好的成績,一下子“泯然眾人矣”,尤其是英語。她上課第一次念單詞的時候,引來了群嘲。她自知掌握的詞匯量少,硬著頭皮在書店里買了一本單詞書,偷偷找了一間空教室,每天起一個大早鉆到那間教室里聲情并茂地讀。
她連續(xù)去了一個禮拜,讀得賣力,但收效甚微。
也就是在她想放棄的那一天,賀煜年出現(xiàn)了。
少年最初登場的姿態(tài)不像是救她于水火的王子,更像是兇猛無比的惡龍。
他甩下耳機,從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坐了起來,態(tài)度十分惡劣:“同學(xué),我聽你讀了一個星期的abandon(放棄)了,你干脆abandon(放棄)吧?!?/p>
林思思顧不上思考對方的口語為什么這么標(biāo)準(zhǔn),背了這么久,這個單詞的中文意思,她還是知道的。
于是,本來就苦于自己毫無進步的林思思沒有控制住情緒,捧著那本英語書哭了。
后來和賀煜年混熟了一些之后,對方回憶起那次,依舊心有余悸。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林思思,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生有你這么多的眼淚,而且居然只是因為背不出單詞”。
林思思其實已經(jīng)記不起那一場宣泄式的哭泣了。她只記得那個一臉兇狠的少年瞬間結(jié)巴,干干巴巴地勸她別哭了,還答應(yīng)教她英語。
當(dāng)時的賀煜年顯然是被林思思哭得沒脾氣了,盯著那本四級單詞書嘆了口氣:“同學(xué),你這個基礎(chǔ),挑這本書,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欸、欸,你別哭了啊,不就是本單詞書嗎?你拿我的去,反正我也用不上。”
賀煜年遞給她的是《高中英語詞匯大全》。
也是從那天開始,林思思才知道原來學(xué)校還有一個國際班,那里的學(xué)生都是準(zhǔn)備出國讀書的。
國外——這個詞是從小鎮(zhèn)來城里讀書的林思思從來沒有想過的詞。
第二章
賀煜年講得很淺,完全是按照林思思的基礎(chǔ)來的。那一個早上,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可以聽得懂的。
她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拉住了賀煜年的袖口:“那個……請問我能不能請你幫我輔導(dǎo)英語?”
少年微微瞇起眼:“同學(xué),你還賴上我了?”
“不是……我知道知識是很寶貴的。這樣,我給你輔導(dǎo)語文好不好?你、你語文好嗎?”林思思掂量了一下自己,遺憾地發(fā)現(xiàn)只有語文這一科是她拿得出手的。
國際班的成績不參與年級排名,所以林思思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班級的佼佼者。
賀煜年本能地想要拒絕,但對上林思思怯生生又飽含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明天,這個時候?!?/p>
看著林思思連離開的背影都散發(fā)著傻乎乎的喜悅,賀煜年不自覺地跟著彎了彎嘴角。
接受了賀煜年的輔導(dǎo)之后,林思思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進步,于是在第三天的“課堂”上,遞給了賀煜年一個餐盒:“老師,你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饅頭。”
在她期待的眼神里,賀煜年吃了一個:“有點淡了,下次多放點糖?!比缓螅贿呎Z氣嫌棄,一邊吃光了盒子里剩下的三個。
于是第二天,林思思帶給賀煜年的早點是她自己包的糖包。
賀煜年一邊在心里告訴自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一直輔導(dǎo)這么個笨蛋,一邊又告訴自己,可以期待一下明天她給自己帶的早餐是什么。
他們的“早餐換知識”的行動就這樣延續(xù)了小半個月。兩個人非常有默契,一般就是賀煜年吃早餐,林思思問昨天課堂上沒有聽懂的英語題。
直到那天早上,林思思問問題的時候得到了賀煜年的一聲冷笑以及那句:“問我干什么,你不是有人教嗎?”
林思思撓了撓頭,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昨天下午課間確實問了學(xué)習(xí)委員一道題。她有些困惑:“你怎么知道?”
賀煜年一下子啞了嗓子,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比如,當(dāng)時鬼迷了心竅似的繞路上廁所,然后特意往林思思的班上瞥。更為難的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當(dāng)時看見她黏著另一個男生問問題的時候,自己心里的那個擰巴勁。
見賀煜年陷入了沉默,林思思小聲嘟囔:“再說了,你教的是英語。我問的是數(shù)學(xué)題,你又不會?!?/p>
“誰說我不會?”賀煜年突然出聲,像是努力開屏的孔雀,“哪些題不會?我現(xiàn)在就教你?!?/p>
林思思試探性地指了一道數(shù)學(xué)題,然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賀煜年比學(xué)習(xí)委員講得還要詳細。
自此,賀煜年對她進行全科輔導(dǎo)的任務(wù)就正式定了下來。因為學(xué)科太多,要輔導(dǎo)的內(nèi)容也很多,他主動提出放學(xué)之后也可以輔導(dǎo)。
眼瞅著林思思感動得差點又要掉眼淚了,賀煜年用一張紙巾壓在了她的臉上,粗聲粗氣地說:“別,別哭了,等會兒說我欺負你了。”
前面半句是真心的,后面半句是因為別扭,臨時補的。
第三章
月考成績發(fā)下來那天,林思思揣著自己攢的錢想請賀煜年吃一頓大餐,以示感謝,結(jié)果對方顯得比她還要激動,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你有沒有什么愿望?”
這句話問得實在是沒頭沒腦,偏偏對上賀煜年的眼神,林思思心里的話脫口而出:“我想去看海。”
沒有想到,賀煜年真的帶她去了。
對方安排好了路線和車票,在一個普通的周六下午,帶她出發(fā)了。
直到坐上了車,林思思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你為什么突然要帶我去?”
“你考得這么好,獎勵你啊?!鄙倌隄M臉坦蕩,陽光透過車窗灑在他的身上。
林思思恍惚間覺得,賀煜年就好像是老天送給她的禮物。
兩個人很快到了海邊。
這是林思思第一次看見海,聞到了淡淡的海腥味。風(fēng)一吹,連空氣都透著涼意。
她望著遠處的礁石,一時間陷入了迷茫,反倒是賀煜年先脫了鞋子,光著腳踩了上去,沖著她擺了擺手:“愣著干嗎?沙子很軟,來試一試啊?!?/p>
林思思學(xué)著賀煜年的樣子踩在了柔軟的沙子上,被陽光炙烤的沙子帶著熱度,仿佛順著腳心一直往上走,蒸得她的臉頰都在發(fā)燙。
那一天,她和賀煜年在沙灘上,光著腳丫去踩泛起白沫的浪花,在松軟濕潤的沙地上寫下心愿。
林思思永遠也忘不了,她寫的是“考上A大”。大海沖走那四個字的一瞬間,賀煜年笑容燦爛,十分篤定地告訴她:“海水帶走了你的愿望,所以一定會實現(xiàn)的。”
她的臉紅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被曬:“那你的愿望呢?”
賀煜年將雙手揣在兜里,露出了第一次見面時那種懶洋洋的笑容:“林思思,我這個人沒有愿望?!?/p>
她還想再問,被對方岔開了話題:“想不想下水去感受感受?”
看出了他的逃避,林思思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我會游泳,但是這次來得匆忙,沒有帶泳衣……”
賀煜年沖她笑了笑:“是潛水。往下沉,去看看海里的世界。想不想去?”
林思思一下子被他的話吸引,忙不迭地點頭:“想!”
賀煜年看著林思思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下次帶你去?!?/p>
除了問題目,林思思在字條上還會寫一些“閑話”,比如問問賀煜年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或者看他吐槽學(xué)校的籃球隊。
那些落滿娟秀字跡的字條,被賀煜年收進了筆袋夾層里,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么做的原因。
兩個人越走越近,校園里的流言也就越來越多。終于有好事者繃不住了,在林思思寫題目的時候,神神秘秘地湊了上去:“你和賀煜年是不是在……嗯?”話里的意思,誰都能聽明白。
林思思如遭雷劈:“你說什么傻話?他幫我補課,僅此而已啊。”
“得了吧。”對方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撇了撇嘴,“你一個轉(zhuǎn)學(xué)生,跟他之前又不認識。他為什么只給你補習(xí)?”
林思思一下子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而這份沉默落在那個人的眼里,只會給這個八卦增添更多的“可信度”。
第四章
大概是那個人的話影響了她,再看見賀煜年的時候,她鬼使神差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少年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很優(yōu)秀。
林思思看得有些呆了,正對上賀煜年眼底促狹的笑意:“怎么?終于發(fā)現(xiàn)我比王后雄出的數(shù)學(xué)題好看了?”
周圍的溫度像是驟然拔高了,林思思慌忙中用手按住了臉頰,試圖把那份莫名的熱意壓下去。
也就是從那一天之后,林思思不自覺地躲起了賀煜年,一方面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飄向他,另一方面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臟似乎是出了些毛病。對上賀煜年投來的眼神,她就沒來由地心跳加快,那心跳聲一聲一聲像是敲麻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沒有多余的力氣來思考。
結(jié)果,沒有想到,還沒躲幾天,她就被賀煜年“抓住”了。
林思思表現(xiàn)得十分老實,一雙眼睛都沒有往賀煜年的方向瞄,剛想站起身送客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一觸即分,賀煜年從書包里掏出了一個長鏡頭相機:“既然沒有躲著我,那走吧。”
“去哪兒?”
“我實現(xiàn)了你的一個愿望,你不要回報一下?”
林思思被他拉著去了江邊。已經(jīng)是半夜了,那里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晚風(fēng)裹挾著水腥味,涼涼地吹在身上。賀煜年很熟練地調(diào)整鏡頭,對著天空:“今天的云層很薄,星星很亮。你要看看嗎?”
林思思猝不及防對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晚間的露水像是都凝在了他的眼神里,透著一股濕漉漉的味道。她笨手笨腳地接過了那臺相機,他從身后環(huán)住了她的手臂,教她如何擺弄:“你要是想看那邊的小星星,就調(diào)整一下這個參數(shù)……”
賀煜年帶著笑意的聲音像是悶雷,在林思思耳邊炸響時還帶著溫?zé)岬臍庀?。她捏著相機的手心微微有些潮意。
撲通撲通的聲音很微妙,兩顆年輕的心臟跳動的頻率都一樣,只不過一個借著低頭掩下臉頰的熱意,一個借著夜色藏住自己的眼神。
按照賀煜年教的,林思思按了兩下快門,兩個人幾乎是頭碰著頭地一起看照片。大概是風(fēng)吹得人太舒服了,賀煜年調(diào)出了之前拍的那些照片,就像是忙著展示自己的小朋友。
林思思看著那些圖片,由衷地感慨:“你拍得真好看?!?/p>
“那是當(dāng)然。”賀煜年晃著腿,一邊反手撐著自己的身子仰頭看天,面上雖然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但是林思思總覺得對方后面好像有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晃蕩。
“我從初中開始拍攝星空,最大的愿望就是追極光?!辟R煜年越說越起勁,眼睛越發(fā)亮了,“從芬蘭首都赫爾辛基開始,在羅瓦涅米進入北極圈,一路追過去?!?/p>
林思思一邊聽,一邊順著賀煜年說的方向,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仰著頭看著星空,忍不住笑了:“我老家的夜空比這里的好看多了。那里沒有燈光,所以星星看上去離人很近很近,像是下一秒就會落在你手里?!?/p>
賀煜年微微愣神,鏡頭在不知不覺中從星空移到了林思思的側(cè)臉上。星光和燈光相互映照,動作遠比他的想法更快,快門無聲,把這一刻的少女和夜晚都記錄了下來。
林思思的照片,藏在許許多多張星空的照片之中。
第五章
賀煜年消失了一天,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手里多了兩張票。他得意地晃了晃:“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
“潛水啊?!辟R煜年簡直把“求表揚”這三個字掛在了臉上,“之前不是答應(yīng)過你嗎?我可不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p>
“那我要準(zhǔn)備什么嗎?”林思思問得有些怯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潛水,雖然興奮,但更多的是不安,擔(dān)心自己欠了賀煜年太多。
一眼看出林思思的擔(dān)憂,賀煜年那句“什么都不用”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換了一句:“去潛水的時候,你負責(zé)帶吃的。我要吃你上次包的燒賣和蒸餃?!?/p>
林思思有些困惑:“只用帶這些?”
“再加一份豆?jié){?!辟R煜年仿佛一個老大爺點餐,“記得多加糖?!?/p>
林思思一下被帶跑了話題,習(xí)慣性地翻了個白眼:“記住了!真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喜歡吃甜的?!?/p>
出發(fā)這一天,賀煜年兩手空空等到了背著一個大包的林思思,他順手把東西全都接了過來,滿臉寫著無語:“林思思,你這是打算直接南下去電子廠打工嗎?”
林思思也委屈:“不是你說要吃東西的嗎?等會兒,你怎么什么都沒帶?”
“潛水的裝備都會讓那邊準(zhǔn)備好。”賀煜年一本正經(jīng)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便攜英語單詞本,“再說了,誰說我什么都沒有帶,我特意給你帶上了精神食糧。”
林思思:“……做個人吧,算我求你了?!?/p>
“不行,我看了你的分數(shù),英語雖然有進步,但是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辟R煜年瞬間轉(zhuǎn)移話題,“航海者用英語怎么說?”
林思思蹙著眉頭想了半天,總算是蹦出了正確的詞匯,然后被賀煜年糾正發(fā)音。一路上,學(xué)習(xí)的氣氛高漲。
主要是賀煜年單方面高漲。
林思思為了今天的潛水活動,昨晚熬夜把作業(yè)全部寫完了。現(xiàn)在陽光透過車窗灑下來,再加上賀煜年輕聲細語的英文發(fā)音,她一開始還能強撐著回答問題,到后面已經(jīng)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了。
賀煜年提出的問題久久得不到回答,他像是有了什么預(yù)感,側(cè)頭正對上林思思垂下來的腦袋,他急急忙忙地送了肩膀過去。他的動作溫柔,沒有吵醒她。對方在他的肩頭蹭了蹭,找到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干脆地睡了過去。
賀煜年一低頭就能看見林思思熟睡的側(cè)臉。大巴車帶著時間一起向前飛馳,沿途的景物都無聲地在后退,只有陽光一直慷慨,落在賀煜年的肩頭。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來,眼神始終落在她的身上,充滿了笑意。
第六章
林思思是被賀煜年叫醒的。對方熟悉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她瞬間覺察不太對勁,一睜眼,視線里就是他那張被放大了的帥臉。
她一個激靈,猛地一抬頭——砰的一聲,直接把賀煜年撞得向后一仰。
林思思一怔,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詢問,賀煜年捂著額頭倒吸一口涼氣,第一反應(yīng)還是看向她:“你沒事吧?疼不疼?”
林思思有些慌亂地避開了賀煜年的眼神:“不疼?!?/p>
聽到了她否認的答案,賀煜年長舒一口氣,才有心思開玩笑:“林思思,你挺厲害的啊,是想直接把我撞傻嗎?”
林思思剛想反駁,視線落在了賀煜年帶著奇怪痕跡的肩頭,頓時漲紅了一張臉:“你這個是,是我……”
賀煜年拉著她下車,努力憋住笑:“怎么,不想認賬?你不僅流口水,而且還磨牙,說夢話?!?/p>
林思思:“你是不是在騙我?”
“騙你干什么?”賀煜年越編越像那么一回事,“你夢里還喊了我的名字,是不是做夢夢到我了?”
林思思其實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夢了,但是最近這段時間,賀煜年確實會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她瞬間心虛,沒有反駁。
賀煜年本來還等著她像之前互懟的時候那樣跳起來反駁,沒有想到等來的是她“可疑”的臉紅和沉默。
一瞬間,連空氣都染上了熱意,黏稠得像是化不開的糖。賀煜年努力壓住嘴角的弧度,走路的時候,腳步都樂顛顛的:“走吧?!?/p>
穿戴好裝備之后,林思思跟著教練下水了,跟在一旁的還有賀煜年。
對方顯然是比她要熟練得多,在她驚訝于海水中的景色之時,賀煜年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她的每一個笑容都落在他眼里。
賀煜年靜靜地跟在林思思的身后,海水把一切都變得柔和,連著那顆怦怦亂跳的心臟都漸漸趨于平靜。
上岸之后,林思思還有些意猶未盡,干脆坐在沙灘上,由著海浪一層一層地涌上來:“賀煜年,你說海的那邊是什么?”
賀煜年學(xué)著她的樣子也坐了下來,后撐著身子,沒有看向海平面,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語氣隨意:“是城市唄。另一個城市或者另一個國家?!?/p>
“是你想去追極光的地方嗎?”林思思好奇地看向他。
“或許吧?!辟R煜年低頭輕笑一聲,“那你呢,為什么愿望是看海?”
“我老家門前有一條彎彎繞繞的小河,我不知道它從哪里來,也不知道它要流去哪里。”林思思看向水天相接的遠方,“小的時候聽老師說,所有河流都會匯入大海。我曾經(jīng)試圖順著那條小溪想要走出去看看,不僅沒有成功,還因為回家太晚挨了罵?!?/p>
賀煜年被逗笑了:“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么傻的時候。”
林思思又好氣又好笑:“難道你小時候沒有干過傻事?”
“干過啊?!辟R煜年顯然是陷入了回憶,“我高二的時候拿著相機想要離家出走去追極光,然后在家門口就被攔下來了?!?/p>
林思思沉默了片刻,回憶起那天晚上在江邊拍星星的時候賀煜年的神情,突然站了起來:“賀煜年,你一定會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的,我來幫你寫在沙灘上!”
她把賀煜年當(dāng)時隨口對她說的話當(dāng)了真。
賀煜年垂下眼眸,盯著她笑了:“林思思,等我拍到了極光的照片,我?guī)Щ貋斫o你看。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一個他很想告訴林思思的與夏夜、海水、少年心動有關(guān)的秘密。
“好啊,就這么說定了?!绷炙妓夹Σ[瞇地點了點頭。
大概是海水帶著涼意,林思思回去的時候注意到了賀煜年有些蒼白的臉色,但是他自己渾然不在意。把她送到家了之后,他將那件臟了的襯衫遞給她的時候,語氣還挺兇的:“記得洗干凈再還給我?!?/p>
第七章
但是,林思思沒有找到機會還給他。
潛水回去之后,賀煜年就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同班同學(xué)只說他辦了退學(xué)手續(xù),但沒有一個人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
林思思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yīng),空空的輔導(dǎo)教室不見賀煜年補覺的身影;黑漆漆的回家小路上,也不會有人晃著手電筒走出來,然后神情懶散地詢問她今天的作業(yè),碰上難解的題目;她抬頭也對不上獨屬于少年的溫柔視線……
那件黑色的襯衫早就洗干凈了,晾在陽臺上,被時間的風(fēng)吹干,又被林思思妥帖地收進了衣柜的底層。
她在那一年夏天,最罕見的高溫天氣里完成了自己的愿望——順利考上A大。
開學(xué)那天,林思思的行李箱里裝著兩個不屬于她的東西,一件黑色襯衫,一本已經(jīng)被翻爛了的《高中英語詞匯大全》。
時間推著她一天天地往前走,在她大二的時候,她好像已經(jīng)模糊了賀煜年這三個字帶給她的所有記憶,可還是會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想起來。
尤其是在仰望夜空的時候,她對于感情總是后知后覺,現(xiàn)在回憶起那天晚上少年的臉,才恍然明白當(dāng)初“心律不齊”的真正原因。
直到那天晚上,她收到了一張照片,綠色的極光如夢如幻,落款是她熟悉的名字——賀煜年。
她霍地站起了身,直奔樓下的快遞點,在那里看見了闊別多年的少年。對方顯然就是站在那里等她,靜靜地立在那兒,像是時間洪流里一根永遠也不會離開的長柱。
林思思站在那里根本沒敢動。
反而是賀煜年最先打破了這份沉默,他像很多年以前等待她下晚自習(xí)的時候那樣,沖她伸出了手:“照片收到了嗎?”
“你去哪兒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同時落下的話音。
林思思沒有回答,只是緊緊地盯著賀煜年,直到對方在她的眼神里敗下陣來:“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那天潛水結(jié)束之后,賀煜年本以為是普通的受涼。他從小身體并不好,這也是為什么他遲遲沒有機會去追極光的原因,但是沒有想到當(dāng)天晚上引發(fā)的感冒發(fā)展成了肺炎,被直接送去了醫(yī)院。
他媽媽發(fā)現(xiàn)了他相機里林思思的照片,再加上潛水造成的后果,他的任何解釋都變得蒼白無力。本來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留學(xué)的事情,所以,他父母迅速將他轉(zhuǎn)去了國外。
賀煜年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被強制出國前他做出的種種反抗,只是輕輕地敲了敲林思思的腦袋:“怎么?聽傻了?”
“這張照片……”
“照片是我利用假期的時間去拍的。因為始終記得我還和一個人有過約定,所以拍了照片之后,又馬不停蹄地申請了做交換生的名額。”賀煜年晃了晃手里的照片,“林思思,你還記不記得我向你許諾過什么?”
“記得。”
怎么會忘記呢。最后那一段沖刺的時間里,她偷偷地打印了一張極光的圖片掛在書桌前,假裝少年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
賀煜年鄭重其事地將那張照片遞了過去:“我要告訴你的秘密是,林思思,我喜歡你?!?/p>
他出國之后,一個人去海邊,在沙灘上用愛心把自己和林思思的名字圈在一起,一邊暗暗嫌棄自己幼稚,一邊又藏不住唇邊的笑意。
賀煜年垂著眼,臉上是難得一見的緊張神態(tài):“這聲告白本來是想高中畢業(yè)之后帶著你一起去追極光的時候說,雖然遲到了,但對我而言,依舊有效。”
少年抿著嘴,獻上照片的樣子,像是獻上自己的一顆心:“林思思,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嗎?”
遲到了兩個春秋,但林思思想,那件壓在箱子里的襯衫終于可以拿出來了,跟著一起重見天日的,還有她年少的心動。
林思思摩挲著照片,點了點頭:“下次,我們一起再去追一次極光好不好?”
往后的每個春秋,她都想陪在賀煜年的身邊。
新浪微博:@醬油有點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