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帥
又一次來到了西湖,這個中國文化的圣湖,這個歷史與現(xiàn)代交融得如此天衣無縫的地方。江南憶,最憶是杭州,杭州憶,最憶是西湖。
在我看來,夜晚的西湖景色惹人醉。
駐足在湖的東邊,在和煦的晚風(fēng)中,觀看音樂噴泉的演出,魔光幻影的水注時而翩翩起舞,時而沖天而起,時而顧盼生姿,倏忽間音停水住,湖面復(fù)歸平靜,唯見湖水淪漣,與月上下。抬頭去望暮嵐中披一身金光的雷峰塔,以及更遠處黑影如黛的山巒,不覺心中一震,不知今夕何夕,這不就是蘇東坡、白樂天不知多少次吟詠過、回憶過的西子湖嗎?月中桂子堪尋,枕上潮頭可憶,吳娃雙舞又醉,柳影婆娑,華燈籠蓋,此時的西湖成了一個如夢如幻的舞臺,也許只有在夜晚,西湖才能真正走進歷史,成為幾千年來它獨享的那個名字——西子湖。
繞湖而行,游興一直是鼓蕩的,談興一直是飽滿的,和著月光,與三五友人過了柳浪聞鶯、過了蘇堤,過了那個藝術(shù)氣息彌漫千載的宋朝。袁宏道說“月景尤不可言,花態(tài)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草木關(guān)情,今月曾照古人,無言的月色就能夠完成時空的對話。
千百年來,這一泓湖水洗掉了多少孤客的鄉(xiāng)愁,這一縷和風(fēng)吹開了多少戀人的心扉。是啊,只有西湖,也只有在西湖,你或許才能擁有這樣的感覺。難怪白樂天在宦海浮沉,游歷四方之后還是寫下了“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的詩句。
君與國,是中國古代士大夫們常常難以放下的兩個主題,漫長的封建歷史中,它們常常是合二為一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在一些歷史的瞬間,二者的矛盾又會顯得異常尖銳。岳飛之死,是最充分的佐證,它在歷史長河中卷起了如錢塘大潮般的巨浪。
在蘇堤北面,意興闌珊的游人走過綠柳鶯啼,猛然看見一座宏大的門樓矗立目前。岳王廟,看到廟門上的那三個字,任何一個中國人心中都不會平靜,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呼吸不由得急促了。進入廟內(nèi),一座巍峨的殿宇出現(xiàn)在眼前,重檐翹角,肅穆凝重,上書“心昭天日”四個大字,入得殿內(nèi),只見岳王塑像端坐正中,上有“還我河山”金字牌匾,兩側(cè)掛滿歷代書家所書匾額,殿內(nèi)的一切,讓大殿成了一個精神洗禮場,它使每一個入殿者感受著天地間那股英雄之氣,千秋后尚凜然不可犯。
走出大殿,殿下有幾棵已有數(shù)百年樹齡的古樟,歷滄桑而含翠,棲烏雀而聲咽?;赝蟮睿鼈兛粗里w從一個莫須有的逆臣一步步被封為鄂王,又一步步成為民族英雄的代表。宋高宗十二道金牌的凜凜寒光只能讓后世的祭拜者心生熱血,“還我河山”四個字身上仿佛還有巨大的魔力,讓人追思中華民族最沉重的歷史基因。
或許只有到了岳王廟,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岳飛是如何走進歷史又走出歷史,又是如何長眠于西子湖畔。歷史永遠是人民書寫的,此時的西湖,已不再是帝王將相們的后花園,它真正屬于了人民,它用一灣碧水,在晨鐘暮鼓中撫慰一代英雄那倔強而又高貴的靈魂。
古剎靈隱寺與西湖有段距離,但這里的游人并不比湖邊的少。人群比肩而行,他們中或許有虔誠修行的香客,或許有商海失意的賈人,他們來這里可能是想求得佛門的庇護與幫助,但更多的人應(yīng)該是和我一樣,來看看這座東晉即存在的廟宇何以綿延千年,香火不絕。
靈隱寺門前有一段路,左邊是南宋以來歷朝歷代的石刻,刻于號稱“江南第一山”的飛來峰上,山并不高,但自成格局,正應(yīng)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話。我曾看到過云岡、龍門石窟造像所展現(xiàn)出的那種粗獷與恢弘,但從沒見到有人竟在花樹遍布的石巖上,鑿出了一個個形態(tài)各異卻靈氣動人的佛像,它們惟妙惟肖,俯視著進入寺內(nèi)的游人。如果說云岡、龍門的石窟在極力營造一種佛國天境的話,那飛來峰上的這些佛像無疑表達的是佛在人間的思想。
飛來峰山前有一溪,名喚“冷泉”,我伸手去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冰冷,也許這是當年的取名者想讓在此出家的人們少一些塵世的俗念所起的名字吧,我立在溪旁冷泉亭下,心想,這里的溪風(fēng)曾吹拂過慧理的衣襟、溪月曾照過濟公的身影。他們當年的佛理或許也漸不為人知了,但是慈悲、善良這些樸素的觀念確是每個來過靈隱寺的人都應(yīng)該帶走的。寺內(nèi)過于熙攘了,我被人群裹卷著進入又出來,匆匆而過卻遐想無限。
若論時歷,此時的西湖還沒有到接天蓮葉無窮碧的季節(jié),那滿目的綠意只能遙想了,但是西湖又是不屬于任何一個季節(jié)的,杏花春雨、淡妝示人同樣與它相宜,它的美囊括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