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雨帆

1

早晨，推開房門的剎那，熱氣就激烈叫囂著迎面擠過來，將人迅速包裹。一離開空調房，就能清晰感覺到夏天在身體上肆無忌憚，厚重的濕熱感鉆進每一個毛孔，讓皮膚也流下眼淚。

而我卻覺得今年的蟬鳴聲要比往年更加響亮，嘶啞的嗓音，唱著這個暑氣沉沉的季節(jié)，唱著這個在所有年少時光里一樣大的太陽，唱著你我他的成長。以至于我突然感覺，悶熱的教室，頭頂上嗚嗚作響的電風扇，順著臉頰脖子滴下來的汗水，這些記憶似乎很近很近，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總是夢見自己在考場上，總是因為大片大片不會做的數(shù)學題或是寫不完的語文作文而愕然驚醒，然后就覺得有點想哭。我們以為時間足夠長，很多事情早已忘記，甚至以為那個脆弱稚嫩的自己已經(jīng)被堅硬、鋒利武裝，但其實并沒有。十幾歲的那些時光似乎一晃即過，但是某些被暗色侵蝕過的片段卻被一次次加長再加長，讓人不忍卒讀、不敢回想。

時常也會疑惑：過去的自己，是如何走到了今天？那個膽小而懦弱的姑娘，不敢在老師面前隨意言語，會為了同學間的一個小矛盾糾結不已，會因為某次考試不理想差點兒哭斷了氣……這樣的姑娘，走得越來越遠。

我究竟是怎樣走到了這里？

看過很多“重生文”，主角帶著記憶一夢回到童年，站在當初的十字路口上，做出全新的選擇。我也好想好想能有這樣的機會，重來一次，要更認真地念書學習，被人惡語攻擊的時候要狠狠罵回去，被人欺負的時候要不管不顧沖上去揍他，不再和互相討厭的女生進行扮演好朋友的游戲，要對暗戀了多年的男生一臉坦蕩地說出喜歡，多聽媽媽的話，不同媽媽發(fā)生爭吵，再也不要為了遷就別人而勉強自己，再也不要那么弱小了，再也不要……

如果能重來一次，現(xiàn)在就不會再有“如果當時這樣那樣就好了”之類的抱怨了。

2

暑假回家后，多年未見的兩個幼年時期與我相親相愛的發(fā)小約我見面。小涵穿著不合時宜的衣服，七七像過去一樣黑瘦卻透出了和她母親一樣的精明。七七今年高考，超出一本線三十多分，卻因為父母，志愿沒有填好，錄取的學校不夠理想。她懷著某些怨懟，并不愿同我們多講話，以至于接到媽媽的電話后就急急忙忙走了。小涵初中畢業(yè)后就直接去學了幼教。那天晚上她眼睛發(fā)光，跟我說，等她畢業(yè)后就去大城市闖一闖，她想當平面模特，想當“超?！?。我說，人活著不就為了那點念想嗎？你一定要加油！

記得很久之前，那時候小涵和七七還在一個班上念書，因為小涵成績不夠好，七七的媽媽就叫七七不要再和小涵玩。再加上我去了寄宿學校，三個人的關系從此就淡了下來。而如今想起當時小小的我們，想起孩提時代的美好時光，仿佛所有塵埃都被拂去，回憶也露出干凈的側臉。我的花兒好像都長大了呢。

當人迅速成長之后，總是忍不住想回頭看看，看看那些丟掉的日月，看看那些遠去的背影。在某個夏日的午后從睡夢中醒來，想起了什么，心中若有所失，于是用手慢慢捂住了眼。

突然覺得最近的自己太愛回憶過去了，而這并不是一件好事。雖然我常常羨慕母親，能把很多以前的事情清晰地想起。在一個濕漉漉醒來的清晨或是一個萬籟俱靜的夜晚，重新溜回兒時的舊屋，翻出一幅閃亮的記憶畫面。

好多次都做著同樣的夢，夢里的自己在某個夏日的午后躺在外公家臥室的涼席上，悠悠從另一個夢里醒來，然后就開始數(shù)墻壁上隱隱約約晃過的影子，聽街道上的車輛一次次飛馳而過。整個人都被冷冽的草席味包裹，氣味加深再加深，直到現(xiàn)在。最后變成了夢醒過后長時間的恍惚，以及若有所失的惆悵。

那些被我遺忘了的東西，是不是并沒有消失，而是仍然深埋心底？

也許那個小小的我依舊站在暖暖的陽光下，翻閱著一篇篇童話。她不肯離開，還試圖想拉拉我的手，親親我的臉頰。印象中的孩提時代，大人們總是給我講著各式各樣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后來我就睡著了，開始做夢。夢里出現(xiàn)了許多暗黑色的古堡、英俊的王子和巧笑嫣然的公主，有個女孩穿著紅色的大斗篷在森林里飛快地奔跑，一個滿臉褶皺的老婦人掏出了蘋果，最后獵人舉起了槍……燕子悲傷地吻了吻王子的嘴唇。突然，“砰”的一聲，燕子落下，死在了王子的腳邊。一切都令人措手不及。

3

王羲之說，俯仰之間，已為陳跡。

在成人的過程中，無數(shù)的人和事都在一遍一遍告訴你，童話是騙人的。五彩的琉璃鏡輕易被人敲碎，露出鋒利猙獰的棱角。原來，很多東西和我們想象中的并不類似。然后有一天，我們終于成了能夠在大風中奔跑的孩子，任憑時光在身上留下清晰的花紋。艱澀，掙扎，直到雨水再也不能代替我們流淚的那一天，才不得不承認那些都是謊言。

即使現(xiàn)在的我仍能記得小學時第一次獨自去上學的情景，仍然記得當時的那種小心翼翼?？墒沁@種記憶也終究一點一點附上了煙塵，慢慢失去了本該有的顏色。在歲月之河中，我逐漸習慣了遺忘，也學會了不再想起。

的確，小時候的無憂無慮再也回不來了。童話也的確是美好的，可是很多時候現(xiàn)實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就像中學時代，我也在為了夢想和未來打拼。在被學習逼得喘不過氣的時候，我也能抓住空閑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和不同的人一同走過，和他們一起享受成長歲月里的種種快樂，這些，都是塵世的幸福。

就像現(xiàn)在，哪怕我還唱著舊日的歌曲，卻仍能去譜寫新的江湖。

窗外陽光依舊刺眼，夏蟬還在聲嘶力竭，而我躲在家里與回憶對峙。

待歲月將一切風浪輕易抹平，愿我們都能獲得喜樂安寧。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