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愛,祁 爍,陳曉珩,李 哲,李會龍,張 磊,黃 盛,付金香,丁治國
(1.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yī)學院,北京 100029;2.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東直門醫(yī)院,北京 100700)
丁治國教授從事甲狀腺疾病治療多年,不拘泥與傳統(tǒng),創(chuàng)新型地提出“靨本相應”的治療理論,根據疾病不同的階段,橋本氏病治則各有不同,本文繼續(xù)探討論治橋本氏甲狀腺炎合并甲狀腺功能減退治療的學術思想。
宋代嚴用和《濟生方》載曰:“夫癭瘤者,多由喜怒不節(jié),憂思過度而成疾焉,大抵人之氣血,循環(huán)一身,常欲無留滯之患,調攝失宜,氣凝血滯,為癭為瘤?!庇纱酥赋霭`瘤的病因主要是情志內傷,有學者指出因肝郁氣滯,日久生熱,早期證屬郁熱傷陰;中期郁熱減退,陰虛之證漸消,變以實證為主,其病理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氣滯、痰凝、血瘀,且三者相互摻雜;后期因患病日久,陽氣消耗,表現(xiàn)為脾腎陽虛。明代陳實功在《外科正宗·癭瘤論》中記載:“夫人生癭瘤之證,非陰陽正氣結腫,乃五臟瘀血濁氣痰滯而成?!北砻鞅静〉男纬膳c氣滯、痰凝、血瘀關系密切。橋本甲減患者,因其頸部出現(xiàn)腫塊,不紅不痛,不膿不潰,遷延日久難愈,屬中醫(yī)外科學陰證范疇,若兼見精神不振、疲倦乏力,畏寒肢冷、舌淡苔白、脈沉細弱等虛寒之征,證屬陽虛痰凝。丁治國教授認為,“肝郁脾虛”為本病核心病機,貫穿疾病全程,肝郁日久,化火傷津耗氣,肝氣久虛,必致肝陽虛,則溫煦無力而出現(xiàn)氣虛運行不暢機能減退等一系列癥狀?!额惤浉揭怼で笳洝ふ骊幷摗吩唬骸盎鹚テ浔?,則陽虛之證疊生?!毕忍煊绊懞筇?,脾陽根于腎陽,腎陽虛則不能溫煦脾陽,漸顯脾腎陽虛,出現(xiàn)一派虛冷之象。丁教授指出此病病程日久,疾病后期,耗傷正氣,陽氣虧虛,虛寒內生,本病后期多為虛實夾雜、本虛標實之證,涉及多臟器功能紊亂,而陽虛為本病主要結局。
橋本氏甲狀腺炎合并甲減在中醫(yī)歸屬于“虛勞”“水腫”范疇。丁教授總結多年臨床經驗,認為橋本氏甲狀腺炎合并甲減患者多表現(xiàn)為“氣虛血瘀證”,肝郁脾虛為橋本氏病的核心病機,氣滯、痰凝、血瘀為病理產物并且貫穿疾病全程。氣具有溫煦功能,氣虛日久必累及陽氣,所致脾陽虛,脾虛不能運化水谷精微,聚濕生痰,日久又阻滯經絡,形成痰濕血瘀等病理產物,臨床多表現(xiàn)為面色無華,精神不振,動則氣喘,喜靜少語,口唇黯,舌質暗或紫,或有瘀斑,苔薄白,脈細澀無力。病情遷延,脾氣虛,痰濕生,痰濕又可困脾,致病情遷延難愈,脾氣不健,又可傳變他臟,致脾腎陽虛,陽虛水泛,加重病情,而出現(xiàn)面色白,或晦暗,倦怠畏寒,手足欠溫,或甲狀腺腫大,婦女則見經期腰酸,小腹冷痛,喜暖喜按,血色或紫或黑或有血塊,舌黯淡、苔薄白或白膩,脈沉遲無力。平素脾胃虛弱,且肝木橫克脾土,故出現(xiàn)一系列脾失運化,胃失受納之征,肝氣郁結,郁滯不通,則見循經部位脅肋部出現(xiàn)脹痛或竄痛;故而見神疲乏力、記憶力下降、睡眠差之象;病久可及心,心陽不振則心動過緩、脈沉遲緩,陽虛水飲上泛,則出現(xiàn)胸悶、喘氣等癥。因此,脾腎陽虛癥狀為橋本甲狀腺炎合并甲減患者的重要臨床表現(xiàn)。
張琪教授認為橋本病此期辨證多屬“腎陽虛衰,寒凝經脈”,治以“溫補腎陽,溫經散寒?!盵1]王暉教授認為本病久氣陰雙耗,氣損及陽,而致脾腎陽虛,溫化無力,氣不化濕,濕聚痰盛,氣虛無力行血而致血瘀,呈現(xiàn)陰陽兩虛為本,痰瘀互結為標的正虛邪實證,治以“補益脾腎、調和氣血陰陽,佐以軟堅散結為法。”[2]許芝銀教授認為本期辨證屬脾腎陽虛,治以溫補脾腎、破瘀化痰,方選陽和湯化裁[3]。林蘭教授認為此期證屬脾腎陽虛,治以溫補脾腎之陽,以八味腎氣丸和二仙湯加減;程益春教授認為此期宜溫補脾腎、軟堅散結,方以桂附地黃湯化裁[4];馮建華教授認為此期辨證屬于脾腎陽虛,治以扶正化癭湯為主[5];汝麗娟教授認為橋本甲減病本在于正虛邪犯,出現(xiàn)甲減是正不敵邪,造成命門火衰的結果,治療強調以補先天、后天和疏肝解郁為主,輔以利水消腫、理氣活血化痰,所謂標本兼顧[6]。夏洪生教授認為此期辨證屬脾腎陽虛型,治以溫補脾腎,健運脾水,溫化其痰,靈活加減[7]。丁治國教授認為本期病久入臟,繼發(fā)甲減在于正虛邪犯,出現(xiàn)甲減是正不敵邪,造成命門火衰,損傷機體陽氣,其臨床表現(xiàn)出精、氣、神的虛衰,可歸屬于中醫(yī)“虛勞”范疇,治療上以溫腎健脾、疏肝解郁為大法,隨癥加減。
《內徑》提出“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論述,全面指導中醫(yī)藥學的理論原則和學術思想。丁治國教授臨證過程中,謹守病機,基于治病必求于本的治療原則,一方面圍繞疏肝健脾溫陽,佐以化痰消腫的治療大法,另一方面又不拘于某種證型和治法,因人制宜,辨證論治,臨證之時通過詳細的望聞問切,分清病證的表里寒熱,虛實陰陽,隨癥加減,往往取得較好療效。常用藥物有黨參、黃芪、白術、白芍、熟地黃、山萸肉、柴胡、香附。黨參補氣之力較為平和,專于補益脾肺之氣,兼能補血。黃芪甘溫,健脾補中,固表斂汗,用于臨證見于脾氣虛弱癥見心慌氣急、氣短乏力、多汗之證。白術甘溫益氣,苦溫除濕,主入脾胃,有固表止汗、止瀉、利水、消痰之功,與黨參、黃芪配伍,用于臨證見中氣不足出現(xiàn)的四肢倦怠、脾氣虛弱而引起的氣短胸悶等證。白芍有養(yǎng)肝陰、調肝氣、平肝陽、緩急止痛之效。熟地黃為補血要藥,用于橋本甲狀腺炎合并甲減癥見血虛萎黃、眩暈、心悸失眠、月經不調、崩漏等癥。山萸肉酸溫質潤,其性溫而不燥,補而不膩,既能補腎益精,又能補腎助陽。全方共起疏肝健脾溫陽之效。現(xiàn)代藥理研究表明[8]:黨參破壁粉粒能顯著提高免疫抑制小鼠免疫器官的臟器指數,還可顯著提高胸腺指數;黨參破壁粉粒和黨參飲片具有增強免疫的作用。也有研究表明[9]:黨參能調節(jié)胃腸運動、抗?jié)?、增強免疫功能。黃芪具有增強免疫功能、利尿、抗衰老、保肝、降壓作用[10]。黃芪多糖具有提高小鼠應激能力、增強免疫功能、調節(jié)血糖含量、保護心血管系統(tǒng)、加速遭受放射線損傷機體的修復等作用[11]。白術有強壯作用,能促進小鼠體質量增加,能明顯促進小腸蛋白質的合成[12];能促進細胞免疫作用;有一定提升白細胞作用[13]。白芍醇提物對大鼠蛋清性、甲醛性急性炎癥及棉球肉芽腫等幾種炎癥模型均有顯著抑制作用[14]。白芍煎劑對某些細菌和致病真菌有抑制作用[15]。熟地黃具有較強的促進造血作用,動物實驗表明[16]:熟地黃50%乙醇提取物50~200 mg/kg灌胃給藥,可促進放血或缺鐵性貧血模型大鼠紅細胞新生;另外研究表明,熟地黃具有較強的提高免疫作用[17]。相關研究表明,山萸肉增加血紅蛋白的作用極其明顯,同時具有增強小鼠體力和抗疲勞、耐缺氧和增強記憶力的作用[18]。由此可知,上述藥物作用機制與現(xiàn)代醫(yī)學認為橋本氏病發(fā)病機制相符合。
患者,女,30歲,2018年12月17日就診。主訴:頸部腫脹不適1年余,自覺咽中有痰,咳之不出,咽之不下,畏寒肢冷,腰膝酸軟,胸悶心悸,神疲乏力,月經量少,經期延長,雙下肢凹陷型水腫,舌質紫黯,苔白,脈沉,納可,眠差,二便調。行甲功九項檢查:總三碘甲狀腺原氨酸(TT3)2.04 ng/mL(參考值范圍0.66~1.61 ng/mL),總甲狀腺素(TT4)10.24 μg/dL(參考值范圍 5.44~11.85 μg/dL),游離三碘甲狀腺原氨酸(FT3)3.15 pg/mL(參考值范圍2.14~4.27 pg/mL),游離甲狀腺素(FT4)0.51 ng/dL(參考值范圍0.59~1.25 ng/dL),促甲狀腺素(TSH)23.22 μIU/mL(參考值范圍0.49~4.91 μIU/mL),抗甲狀腺過氧化物酶抗體(TPOAb)>600 IU/mL(參考值范圍0~34 IU/mL),甲狀腺球蛋白抗體(TGAb)842.3 IU/mL(參考值范圍0~115 IU/mL),促甲狀腺受體抗體(TRAb)<0.300 IU/L(參考值范圍0~1.75 IU/L);行甲狀腺超聲示:甲狀腺彌漫性病變,請結合甲功。西醫(yī)診斷:①慢性淋巴細胞性甲狀腺炎;②甲狀腺功能減退癥。中醫(yī)診斷:癭??;辨證:肝氣郁結、脾腎陽虛證;治則:疏肝健脾溫陽;方藥:黃芪20 g、黨參12 g、柴胡20 g、合歡花35 g、香附12 g、女貞子18 g、白術20 g、生牡蠣30 g、生龍骨45 g、夏枯草30 g、茯苓18 g、桂枝6 g,14劑,水煎服,每日1劑,早晚分服。優(yōu)甲樂25 μg,每天1次,2周后復診。
2019年1月2日二診:自述服藥2周后神疲乏力減輕,雙下肢水腫明顯改善,仍覺頸部腫脹不適,睡眠欠佳,舌苔白稍干,脈沉。上方加酸棗仁20 g、首烏藤20 g、麥冬20 g,14劑,服法同前,西藥用量暫不變。
2019年1月16日三診:乏力、畏寒癥狀明顯緩解,睡眠改善,現(xiàn)癥見手足不溫,月經量少,色黯,舌質黯紅,苔白,脈沉。守前方加雞血藤活血補血,益母草活血調經,14劑,服法同前;調整優(yōu)甲樂量至12.5 μg,1次/d,2周后復診。
2019年2月1四診:訴2 d前不慎受涼感冒,咳嗽咳痰,咽癢,咽部不適,情緒較之前明顯改善,偶爾著急時仍覺咽部腫脹,咽干,晨起口干口苦,乏力改善,肢冷改善,雙下肢仍稍微水腫,舌尖紅苔薄白,脈浮數。復查甲功九項:TT3 2.26 ng/mL,TPOAb>600 IU/mL,TGAb 990.9 IU/mL,余值均于正常范圍。復查甲狀腺超聲示:甲狀腺彌漫性病變,請結合甲功。上方去黨參,加蘇子10 g、桔梗18 g、前胡10 g,14劑,服法同前,調整優(yōu)甲樂劑量12.5 μg,隔日服,2周后復診。
2019年2月15日五診:訴感冒癥狀消失,情緒平穩(wěn),運動后稍乏力,偶有乳房脹痛,舌質黯紅,苔白,脈沉有力,上方加赤芍、郁金、香附之屬,注意病情變化。服法同前,調整優(yōu)甲樂每周2次,每次12.5 μg。2周后復診。
2019年3月2日六診,患者自述乏力畏寒、腰膝酸軟、胸悶胸協(xié)脹滿之感覺消失,月經量色正常,情緒平穩(wěn),雙下肢無水腫,舌紅苔薄白,脈沉有力。復查甲功:TPOAb、TGAb值高出正常范圍,前方加浙貝母、貓爪草、陳皮之屬善后,繼續(xù)服用6個月,未訴明顯不適。
[按] 臨證辨證與辨病結合分析:患者為橋本甲狀腺炎合并甲減,臨床表現(xiàn)一派腎陽虛之象:腎陽虧虛,陽虛則生內寒,則表現(xiàn)畏寒、肢冷;內寒凝結氣血,則氣血運行不暢,淤血內生,月經量少、舌暗;寒凝則心陽不振,故見胸悶;內寒困脾,脾陽不振,脾失健運,氣血生化乏源則見乏力、倦怠,舌質暗,苔白。柴胡、香附、合歡花疏肝解郁,以達治病求本之效;黨參、黃芪補氣健脾,使氣血生化有源;杜仲、牛膝補肝腎、強腰膝;桂枝一藥,以溫通十二經脈,使體內被水濕郁閉之陽氣得以正常敷布;黃芪、白術、茯苓益氣行水;溫補腎陽時不忘滋補腎陰,善用養(yǎng)陰藥,如方中女貞子,意在使陽得陰助而生化無窮;隨癥加減用藥,使患者甲功恢復,甲狀腺抗體滴度持續(xù)降低直至正常,減輕了甲狀腺的自身免疫反應,提高患者自身免疫力,全方溫補脾腎和疏肝解郁為主,輔以利水消腫、理氣活血化痰,所謂標本兼治。
利益沖突: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