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紅梅

2017年7月26日，子洲遭遇了一場罕見的特大洪災(zāi)，那驚心動魄的場景瞬間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爆沖而來，網(wǎng)絡(luò)視頻一浪高過一浪，抓住了人們的視線，一波又一波拽緊了人們的神經(jīng)。

全國各地的救援物資一車接一車運來，武警官兵、大學(xué)生志愿者等一批又一批趕來。從中央電視臺一個現(xiàn)場報道的鏡頭里，子洲縣馬蹄溝鎮(zhèn)四期里村的村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奮不顧身又無比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徐登斌嗎？

從官方資料獲悉，年近古稀的徐登斌是志愿者中最年長的一位，雖然看起來面容疲憊，身材干瘦，但在每天早上志愿者集合的現(xiàn)場，他將志愿者的大旗一揮，愛我家鄉(xiāng)、奉獻社會的激情瞬間點燃，極有號召力。

身世之殤

了解徐登斌的人，都知道他的人生很有傳奇經(jīng)歷或者說悲劇色彩。

他出生于1950年2月，用他的話說，他的生命就孕育在建國那一年。

不幸的是，他又是包辦婚姻的產(chǎn)物。建國初期，民主自由氛圍高漲，母親生下他的第三天，就跑到30里外的縣政府要求離婚。那時提倡婦女解放，母親是煤礦主屬小資本家的爺爺花十石小米買來的兒媳婦。而他的父親是又矮又瘸的殘疾人，長相俊俏、心高氣傲的母親怎么能心甘情愿接受這樣的安排呢？

春寒料峭，可憐他被扔在隔壁的柴草房里，又凍又餓，哇哇大哭。鄰居大嬸不忍心，分了家里僅剩的一點熟南瓜，交給年僅3歲的姐姐喂養(yǎng)他。姐弟相依為命，輪流哭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等回媽媽。

年輕的母親不想過下去，確實有著鐵一樣的決心。但在我們這個穩(wěn)定為大、婚姻至上的傳統(tǒng)國度，由來已久的熟人社會，人情往往高于法律。他母親離婚的事，通過村里另一位有影響力的人給法院的親戚打招呼，抗?fàn)幣腔擦艘粋€月之久的母親不得已又回到了村里，回到了原處。理由是：已經(jīng)兩個孩子了，不過怎么辦？面對著年幼而堅強的兒女，奶水和淚水都沒有了，但母親的責(zé)任還在啊！

挺過了這一關(guān)口，等來了母親，他從此就成了母親的小幫手。公私合營，他們家是被中和掉的那一類人，沒有錢，沒有社會地位，一切都是負(fù)數(shù)。他沒有上過一天學(xué)，沒有時間，他要拔草喂豬，要捻線織布，還要照顧兩個更小的弟弟。

沒有人甘愿受命運的擺布，越是在低處，越渴望翻身。

18歲時，他就像一個壯勞力那樣每天能掙到10分。他鋤的地又快又好，速度差不多是別人的兩倍，連嚴(yán)苛的駐村干部都經(jīng)常豎起大拇指表揚他。

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他心靈手巧，智商情商都在線。白天大干，很多人會在晚上的政治夜校上打盹。他不，意志頑強，熱情最高，不但背會了“老三篇”，“毛選”兩卷，還能根據(jù)時事編順口溜。因為每一句都是自己用心琢磨的，他現(xiàn)在都能倒背如流。

勤奮的人總喜歡去學(xué)習(xí)，也總有辦法去改變。因為他會拉二胡，還在村里的宣傳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人生路上柳暗花明，迎來了新的轉(zhuǎn)機。

事業(yè)成果樹

有了自信，有了奔頭，他的生命動力就更足了。他農(nóng)民事業(yè)的輝煌階段應(yīng)該是他在農(nóng)村當(dāng)那8年小隊長的時候。

他屬于天生瞌睡就少的人，面黃肌瘦，但精神頭十足，一副從來不知疲倦的樣子。每天他早早起床，就率先下地去干活了，且總能吃苦在前。空間小人才少，所以他不識字還要兼會計職務(wù)。他記的賬本一律采用原始的象形文字，清晰有趣，一目了然。小米是一個點，糜子是稍大點的圈，玉米是扇形，豆子是橢圓，洋芋最大上面還有眼……。8年下來的賬務(wù)簿就存了一箱子，完全經(jīng)得起人心和時間的考驗。

在那個極度貧困的地方和年月里，他帶領(lǐng)的小隊富裕的時候每個人一天能分紅一塊錢，小隊的倉庫還攢了很多的黑豆。這在當(dāng)時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字，很亮眼的。

沒有人知道他這一生吃過多少苦，記憶中的青壯年時代每天都拖著兩條細(xì)腿在饑餓線上掙扎和奔波。

最痛的一次經(jīng)歷讓他至今都不堪回首：得知多年在外流浪乞討的父親在他鄉(xiāng)亡故，沒有車，也沒有人幫助，他獨自趕去，用一塊布把骨瘦如柴的父親的遺體包成一個包袱的樣子，悄悄掛在身后，背回村里，默默安葬了。

救人和自救

他屬虎，有牛尾的勤勞和虎的頑強?？雌饋硎莨轻揍荆贌挸射?，很少生病。他把這歸因為自己的特殊血型。具體是什么血型他也說不清楚。他的內(nèi)心是強大的，為人是仗義的，一副隨時準(zhǔn)備幫助別人的狀態(tài)，也是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啊。

他年輕時被生產(chǎn)隊派出務(wù)工，一位工友在爆破中被炸傷，因失血過多，生命垂危。當(dāng)時在場的人中只有他一個人血型適合，盡管瘦弱，他還是毫不猶豫獻了大量的血，挽救了這位工友的生命。

還有那一年，在延安永坪遭遇的特大水災(zāi)中，他勇敢跳進洪流，先后救出了兩個人。

這樣算來，徐登斌一生救了5個人，其中包括撿來的兩個女兒。

他和妻子一直沒有生育，先后抱養(yǎng)了兩個被遺棄的女孩，精心撫養(yǎng)，視如己出。兩個孩子大的起名來紅，小的叫解放。他的靈感來源于：他是一個兵，來了紅軍得解放。這個斗大的字不識一升的人，為自己的邏輯性和大局觀而自豪。

付出終有回報，他對此有著宗教般的執(zhí)念和熱忱。

加入志愿者

他也沒有想到，年近古稀，還能有機會參加一個叫志愿者的組織。當(dāng)年沒有機會參加志愿軍，現(xiàn)在卻可以加入志愿者。

時間追溯到2017年7月26日，被罕見的大暴雨侵襲的子洲，濁浪滔天，所到之處車毀人亡，大半個縣城浸沒在洪水之中。

徐登斌惦記著已成家立業(yè)、住在縣城的兩個女兒，雨勢稍小就拿著雨傘出發(fā)了。

村頭的石橋被淹，大理河浪濤滾滾，漫過了橋梁，沖走了橋欄，仿佛世界末日。他有些恍惚，去還是不去？這次是救人啊！通訊中斷，縣城處在低洼和平灘地帶，女兒們的安危大過了對自己生命的考量。他一邊走一邊想，并沒有放慢腳步。來到一處較平緩的河面，放下傘，脫了鞋，他毫不猶豫就跳了進去。不知掙扎了多久，他被一路沖著一路游，終于摸到了對岸。等他暈暈乎乎從洪流里爬出來，慶幸身上還剩下一條褲頭。他沒有來得及慶祝自己還活著，就馬不停蹄直奔縣城。

看到兩個女兒和孩子們都安然無恙，他懸著的心才放回原處。

夕陽西下，洪水退去，他也準(zhǔn)備回家了。沿路看見有人已經(jīng)開始清淤救災(zāi)了，他不由得停下來，想上去幫一把。有人看他是個干巴老頭，覺得他礙手礙腳，就勸他趕緊離開。他不吭聲，想用事實說話。不用熱身，他就赤膊上陣了。一個老農(nóng)民,大半輩子什么苦活累活臟活沒有干過？有人看他那么認(rèn)真執(zhí)著，一招一式，活干得也漂亮，絲毫不亞于年輕人，就勸他不要做“游擊隊”了，第二天早上去縣委參加志愿者，統(tǒng)一指揮統(tǒng)一行動。

找到了組織，指明了方向，他更感到力量倍增?？h文明辦主任柴俊勝看他全身都是泥，光著腳來報名，就順手把辦公室僅有的一雙拖鞋讓他穿上。

接下來的日子里，他每天都早早去報到。他揮舞著志愿服務(wù)隊的旗幟，頓時熱血沸騰，好像又找回了當(dāng)年心無旁騖、一心想建成共產(chǎn)主義的激情。幫助他人，奉獻社會，讓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價值。

清淤是一個體力活，也是一門技術(shù)活，一踩一壓一抬三步曲，對他來說得心應(yīng)手，一氣呵成。有人統(tǒng)計過，年近七旬的徐登斌一天大概能清淤20輛四輪車，讓很多年輕人望塵莫及。他回憶說，累確實累，主要是周邊都是淤泥，沒有能坐下來休息的地方。

有一天，他正在和幾位大學(xué)生幫忙清理一間地下室，沒想到鏟破了一只油桶，四周頓時被一股奇怪的味道所籠罩。他曾下過煤窯做過挖煤工，憑直覺立馬屏住氣，揮手讓其他人趕快撤離。他的身體經(jīng)歷過太多的煎熬和錘煉，經(jīng)受住了考驗。有幾個學(xué)生因為身體弱，被送進了醫(yī)院。他一輩子沒有看過病，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病，但他沒有去醫(yī)院，還是繼續(xù)堅持干下去。

在泥水里站了5天，干了5天。柴俊勝怕他累倒了，勸他回家休息。他答應(yīng)了，身體想回家想休息，但心里還是不愿離開，覺得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干。路過縣二中家屬院，聽見老太太的哭聲，他上前一問，得知老人的兒子有腰傷，地下室被淹后，物品取不出來。他二話不說，又開始幫她和另一戶老人清淤，這樣不停歇地又干了兩天。

第七天，患有嚴(yán)重眼疾的妻子只聽別人說看到了他的雨傘和鞋子，不知道他的下落，焦慮得每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決定來縣城打聽他的下落。見到他后悲喜交加，向他述說了家里30多畝莊稼被淹的事情。他大男子主義的氣概不減，安慰妻子，說和他這幾天的經(jīng)歷相比，30多畝地的損失不算什么。

和妻子回到村里，一進家門，他才覺得疲乏無力，渾身疼痛，躺倒后就病了，一下子昏睡了好多天。

作為此次抗洪救災(zāi)表現(xiàn)突出且年紀(jì)最長的志愿者，徐登斌受到了鎮(zhèn)、縣、市和省里的表彰獎勵，這無疑給他的老年生活涂上了一層鮮艷的底色。從此他更加活躍起來，無論春夏秋冬，他都穿著象征榮譽和奉獻的志愿者紅馬甲，自己看看是激勵，向別人展示是自豪。

如今已年過古稀的徐登斌仍不服老，號稱一斤酒量。聽說前段時間，他和小他幾歲的原村主任爬山賭酒，徐登斌已經(jīng)跑上山頂了，對方還在半山腰笑著喘氣，讓很多人見證了他年輕的心態(tài)和被歲月磨礪出來的強壯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