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術燕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眾所周知，“時間”是我們存在和認知的重要維度，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說：“時間不是什么從經(jīng)驗中抽引出來的經(jīng)驗性的概念。因為，如果不是有時間表象先天地作為基礎，同時和相繼甚至都不會進入到知覺中來。只有在時間的前提下我們才能想像一些東西存在于同一個時間中(同時)，或處于不同的時間內(nèi)(相繼)”。并強調(diào)：“時間不是什么推論性的、或如人們所說普遍性的概念，而是感性直觀的純形式?！蓖ㄟ^對《史記》文本的閱讀，我們能觀測到時間概念在《史記》中的重要性和靈活性(即對語境的依賴)。

從文獻檢索中我們發(fā)現(xiàn)，對于《史記》的研究成果較多，但大多數(shù)從靜態(tài)的角度來描寫，為此我們嘗試從動態(tài)以及系統(tǒng)性的角度解釋《史記》中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語篇功能。對《史記》的時間連接成分進行專題研究的成果尚且不多，從筆者的檢索情況來看，比較有代表性的是韓曉旭的碩士學位論文《〈史記〉時間詞語研究》[1]，該文對《史記》中表示時點和時段的詞語以及時間副詞作了梳理，并進行了比較細致的形式上的描寫性分類，但沒有涉及到時間連接成分的語篇功能。另外，關注這一問題的，還有基于敘事學視角的闡釋，主要是有關《史記》敘事時間的研究，代表性學者是高萍[2]和劉寧[3]，兩位學者論述的角度是一致的，即從時間的線性和速度2個方面探討了《史記》的敘事順序和敘事節(jié)奏。高萍總結(jié)了《史記》中4種時間標示，包括“搭天橋法”、歷史紀年標示、時間副詞標示和時間名詞標示，并從內(nèi)外2個方向討論了《史記》的敘事時間，向外同歷史時間比較，向內(nèi)同情節(jié)疏密度比較。劉寧的觀點與其在博士學位論文中對敘事時間的論述是一致的，劉寧歸納了《史記》中敘事時間的作用，即構(gòu)成立體的敘事結(jié)構(gòu)，同時表達敘述者的態(tài)度和立場。曾小霞[4]的博士學位論文也探討了《史記》中的敘事時間問題，曾小霞以荷蘭學者米克·巴爾的理論框架為基礎，比較詳細地論述了《史記》的敘述時間速度。此外，宋擎擎[5]和宋秀秀[6]也對《史記》的敘事時間分別進行了比較性的和專題性的探討，前者主要論述了“以人記時”和“以事記時”的功能，后者在繼承的基礎上再次討論了《史記》的敘事時間方式和敘事空間結(jié)構(gòu)。從上述幾位學者的研究可見，對于《史記》中時間范疇的研究仍然停留在宏觀角度，且缺乏系統(tǒng)性研究和論證。

在《史記》的語篇結(jié)構(gòu)中，《史記》中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如“是時”“當是時”“當是之時”等等，不僅具有語篇銜接功能，還發(fā)揮了重要的認知作用，主要包括2個方面：第一，時間表達背景化，弱化了時間概念，突出事件和人物，內(nèi)容更具連貫性；第二，增強結(jié)構(gòu)緊湊感。

一、《史記》中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及其語篇銜接功能

《史記》中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主要包括“是時”“當是時”“當是之時”“此時”“當此時”“當此之時”“是日”“是歲”“是年”“是后”“自是后”“自是之后”“其后”等，我們依托《中華經(jīng)典古籍庫》對這些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進行窮盡式檢索，并梳理了這些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語篇銜接功能及其分布情況。詳見表1。

表1 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語篇銜接功能及其分布

續(xù)表1

二、顯性時間表達與隱性時間表達的語篇功能

(一)時間表達背景化

事件是可以用來表達時間的，如現(xiàn)代漢語中的“早飯后”，這種用事件來表達時間的表達方式實際上弱化了時間概念，這種弱化時間概念的作用對于《史記》來說尤為重要，顯性時間標記對于敘述行為來說更容易打散敘述的連貫性，而本研究所討論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將顯性時間標記轉(zhuǎn)換為隱性時間標記，即事件標記，將時間背景化，從而突出了事件和人物。圖1(圖片來自百度百科，https：∥baike.baidu.com/item/%E9%B2%81%E5%AE%BE%E7%9A%84%E9%9D%A2%E5%AD%94/571809？fromtitle=%E8%8A%B1%E7%93%B6%E5%B9%BB%E8%A7%89&fromid=571921)是著名的視覺圖像“魯賓的面孔”，當你看到花瓶時，人臉部分是背景，當你看到人臉時，花瓶部分是背景。當敘述者要突出人物和事件的時候，弱化時間概念的表達，將時間概念背景化，符合認知規(guī)律。

圖1 魯賓的圖像

下面結(jié)合《史記》中的具體實例來探討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這種背景化作用。如果我們把具有指稱事件性質(zhì)的時間連接成分稱為隱性時間表達，那么與之相對的表達時點或時段的時間連接成分就是顯性時間表達。首先來看《史記·平準書》，《史記·平準書》中顯性的時間表達有孝惠、高后時，至孝文時，孝景時，至今，數(shù)歲，七十余年間，明年，歲余，三年，三歲，一歲之中等；《史記·平準書》中隱性的時間表達有當此之時、自是之后(出現(xiàn)3次)、其后(出現(xiàn)2次)、當是時、當是之時、是歲(出現(xiàn)4次)、是時(出現(xiàn)6次)、自是以后等。也有兩種表達方式結(jié)合的情況，如其后四年、其明年(出現(xiàn)8次)、其后二歲等。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把《史記·平準書》中的隱性時間表達都換成顯性時間表達，那么整個語篇就被打散了，成為“一盤散沙”?！妒酚洝て綔蕰芬搀w現(xiàn)出敘述者司馬遷“略古詳今”的做法，孝惠、孝文、孝景時著墨甚少(含標點統(tǒng)計442字)，到了漢武帝后敘述詳盡(含標點統(tǒng)計5 999字)，并且，所有的隱性時間表達都出現(xiàn)在敘述漢武帝時期的事件之時。在漢武帝時期著墨多，敘述的人物和事件多，如果所有的事件都用顯性時間表達方式，時間概念得到強化，那么人物和事件就成為背景，影響敘述的故事性。但也并不是意味著事件多，人物多就一定會用更多的隱性時間表達方式，而本研究只是強調(diào)隱性時間表達方式有強化突出人物和事件的作用。

在《史記·高祖本紀》中，顯性時間表達占優(yōu)勢，這與《史記·高祖本紀》整體語篇所呈現(xiàn)出的特點一致，《史記·高祖本紀》中事件極多，人物也多，筆者粗略統(tǒng)計，《史記·高祖本紀》中字數(shù)11 601字(含標點)，人物129個。來對比分析《史記·高祖本紀》中的顯性時間表達和隱性時間表達，結(jié)果見表2。

表2 《史記·高祖本紀》中的時間表達

由表2可知，《史記·高祖本紀》中的顯性時間表達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數(shù)量方面遠多于隱性時間表達的時間連接成分。這種情況與《史記·平準書》中的隱性時間表達豐富的情況有較大差異。這與兩者的內(nèi)容差別是相適應的?！妒酚洝て綔蕰分饕獢⑹龅氖菨h武帝時期的社會經(jīng)濟狀況，而《史記·高祖本紀》主要敘述的是漢高祖劉邦的生平事跡，包括早年“神跡”、抗秦及征戰(zhàn)、楚漢之爭、平叛及征戰(zhàn)等。

對比分析可知，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史記·平準書》和《史記·高祖本紀》的分布情況與在《史記》篇章類別中的總體分布情況相似。統(tǒng)計這15個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史記》5個篇章類別中的分布情況，結(jié)果見表3。

表3 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史記》篇章類別中的分布

續(xù)表3

進一步對比分析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史記》5個篇章類別中的分布情況，結(jié)果見表4。

表4 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史記》篇章類別中的分布

表4中，“數(shù)量”指的是各類別中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總數(shù)；“比值”指的是這一總數(shù)與類別篇目總數(shù)的對比結(jié)果，即與10表、8書、12本紀、30世家、70列傳的對比結(jié)果。從表4中可以明顯看到，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史記》中的分布趨勢由大到小排序：書>本紀>世家>列傳>表。

由此更加確定，單篇的比較，即《史記·平準書》與《史記·高祖本紀》的比較，與整體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結(jié)論一致?！妒酚洝分械摹氨怼笔且员砀竦男问搅谐鍪老怠⑷宋?、歷史事件；“書”主要是敘述禮樂制度、天文地理、社會經(jīng)濟等方面的內(nèi)容；“本紀”是按年月時間記述帝王的言行政績；“世家”敘述子孫世襲的王侯封國的史跡和重要人物的事跡；“列傳”敘述帝王諸侯以外其他各方面代表人物的生平事跡和少數(shù)民族的傳記?！氨炯o”的體例就是按照年月時間來敘述帝王事跡，因此顯性時間表達方式占優(yōu)勢是與其內(nèi)容相適應的。通過上文對《史記·高祖本紀》的數(shù)據(jù)分析，這一結(jié)論也得到了印證。

下面通過具體的實例來探討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文本結(jié)構(gòu)中的具體作用。分別從《史記·平準書》和《史記·高祖本紀》中任意選取“是時”的3個實例，共6個實例，來觀測分析。

(1)《史記·平準書》：是時財匱，戰(zhàn)士頗不得祿矣。

(2)《史記·平準書》：是時富豪皆爭匿財，唯式尤欲輸之助費。

(3)《史記·平準書》：是時山東被河災，及歲不登數(shù)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

(4)《史記·高祖本紀》：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于其上。

(6)《史記·高祖本紀》：是時章邯已以軍降項羽于趙矣。

上面6個例子中，前3個是《史記·平準書》中的實例，后3個是《史記·高祖本紀》中的實例，例(1)中，上文敘述大將軍衛(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出擊匈奴，賞賜有功將士五十萬金，“是時”，引入介紹朝廷的財政情況，因為朝廷財物匱乏，軍中的將士常常領不到俸祿，在這一語境中，“是時”引入原因說明，有導引解說的語篇銜接功能，在這里，“是時”如果換成顯性時間表達方式，就割裂了上下文的聯(lián)系，影響敘述的連貫性。

例(2)中，這段話的大意是：“這時候，有錢的人都爭相隱瞞藏匿財產(chǎn)，只有卜式積極捐獻錢財資助國家。”上文敘述卜式多次捐獻錢財資助國家，“是時”，引入當時富豪的態(tài)度，與卜式形成對比，有總結(jié)評述上文的語篇銜接功能。同樣，如果這里的“是時”換成了顯性時間表達方式，上下文關系就不明顯了。

例(3)中，這段話的大意是：“這時候崤山以東地區(qū)遭受黃河水害，一連好幾年都沒有收成，饑荒導致出現(xiàn)人吃人的現(xiàn)象，而這種情形縱橫一二千里范圍內(nèi)都有發(fā)生?！鄙衔臄⑹鰢鴰烊找娓蛔?，但糧食卻不充沛，由于官署機構(gòu)日益混亂增多，下屬的罪徒奴婢眾多，每年經(jīng)由黃河水運來的糧食只有四百萬石，各官署需要自己去采購糧食，“是時”，引入當時崤山以東遭受的黃河水災，下文敘述皇帝準許饑民到江淮一帶就地取食謀生，并運來巴蜀的糧食賑濟災民?！笆菚r”，具有引入事件的語篇銜接功能，“是時”引入的事件與上下文關系密切，如果換成顯性時間表達方式，就割裂了上下文的關系。

例(4)中，上文敘述高祖的母親劉媼在太湖的岸邊休息，在夢里和神相交合，“是時”，轉(zhuǎn)換敘述視角，介紹當時的情形，當時電閃雷鳴，天昏地暗。太公前去察看劉媼，就發(fā)現(xiàn)一條蛟龍趴在她身上。這里的“是時”具有轉(zhuǎn)換視角的語篇銜接功能，對同一時間，采用不同的視角來敘述，使得事件立體而豐滿，如果把“是時”換成顯性時間表達方式，就失去了這種效果。

例(5)中，上文敘述雍齒背叛沛公歸降魏國，為魏國守衛(wèi)豐邑。沛公帶兵攻打豐邑，攻不下來，于是想要借兵攻打豐邑?！笆菚r”，引入其他對象的情況，即對其他戰(zhàn)場的描述，當時，秦朝大將章邯追擊陳王，別將司馬率領部隊向北攻占了楚地，血洗了相縣，來到碭縣。下文敘述沛公與東陽寧君帶部隊向西進發(fā)，和別將在蕭縣的西方交戰(zhàn)?！笆菚r”，具有引入人物的語篇銜接功能，使得語篇結(jié)構(gòu)立體而豐滿，如果換成顯性時間表達方式，就失去了這種效果。

例(6)中，上文敘述沛公向西進發(fā)，一路順暢，沛公派了魏人寧昌出使秦朝，使者沒能歸來?！笆菚r”，引入人物章邯，當時章邯已經(jīng)率領全軍在趙地向項羽投降了，下文相繼敘述項羽和沛公的戰(zhàn)況?！笆菚r”具有引入人物的語篇銜接功能，同例(5)一樣，不宜換成顯性時間表達方式。

通過這6個實例的分析，我們看到，《史記》中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在語篇銜接中具有多種銜接功能，使得語篇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出立體性，從而使得語篇逐步豐滿，在這些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出現(xiàn)的地方，是不能夠換成顯性時間表達方式的，否則影響語篇的銜接和語篇的連貫性。這些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與顯性時間表達方式相比，弱化了時間概念，突出了事件和人物，有利于增強語篇內(nèi)容的連貫性。張德祿先生在《語篇連貫的宏觀原則研究》[7]一文中，強調(diào)了連貫的整體性，“連貫是一個整體性的概念，只有當語篇的部分之間、上下層次之間相互聯(lián)系，能夠形成一個整體，同時也是社會交際事件中進行交際的需要，語篇才能是連貫的?！薄笆菚r”等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引導建立了不同的語篇模式，從整體性方面看，符合語篇連貫的要求，并能夠增強語篇的連貫性。

(二)增強語篇結(jié)構(gòu)緊湊感

在前文已經(jīng)討論過《史記》中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屬于隱性時間表達方式，在語篇中建立的是隱性結(jié)構(gòu)，從而使語篇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出立體性。既然是隱性的結(jié)構(gòu)，對顯性的時間連接成分所建立的顯性結(jié)構(gòu)起輔助作用，那么這種由隱性結(jié)構(gòu)與顯性結(jié)構(gòu)結(jié)合起來的語篇結(jié)構(gòu)，在緊湊感方面一定是強于只有顯性結(jié)構(gòu)的單一語篇結(jié)構(gòu)。下面通過具體實例來分析體會。

(7)《史記·平準書》：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時，為天下初定，復弛商賈之律，然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量吏祿，度官用，以賦于民。而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yǎng)焉，不領于天下之經(jīng)費。漕轉(zhuǎn)山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shù)十萬石。

至孝文時，莢錢益多，輕，乃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令民縱得自鑄錢。故吳，諸侯也，以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其后卒以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鄧氏錢布天下，而鑄錢之禁生焉。

匈奴數(shù)侵盜北邊，屯戍者多，邊粟不足給食當食者。于是募民能輸及轉(zhuǎn)粟于邊者拜爵，爵得至大庶長。

孝景時，上郡以西旱，亦復修賣爵令，而賤其價以招民；及徒復作，得輸粟縣官以除罪。益造苑馬以廣用，而宮室列觀輿馬益增修矣。

(8)《史記·平準書》：

至今上即位數(shù)歲，漢興七十余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閭成群，而乘字牝者儐而不得聚會。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后絀恥辱焉。當此之時，網(wǎng)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并豪黨之徒，以武斷于鄉(xiāng)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于奢侈，室廬輿服僭于上，無限度。物盛而衰，固其變也。

自是之后，嚴助、朱買臣等招來東甌，事兩越，江淮之間蕭然煩費矣。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千余里，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彭吳賈滅朝鮮，置滄海之郡，則燕、齊之間靡然發(fā)動。及王恢設謀馬邑，匈奴絕和親，侵擾北邊，兵連而不解，天下苦其勞，而干戈日滋。行者赍，居者送，中外騷擾而相奉，百姓抏斃以巧法，財賂衰耗而不贍。入物者補官，出貨者除罪，選舉陵遲，廉恥相冒，武力進用，法嚴令具。興利之臣自此始也。

其后漢將歲以數(shù)萬騎出擊胡，及車騎將軍衛(wèi)青取匈奴河南地，筑朔方。當是時，漢通西南夷道，作者數(shù)萬人，千里負擔饋糧，率十余鍾致一石，散幣于邛、僰以集之。數(shù)歲道不通，蠻夷因以數(shù)攻，吏發(fā)兵誅之。悉巴、蜀租賦不足以更之，乃募豪民田南夷，入粟縣官，而內(nèi)受錢于都內(nèi)。東至滄海之郡，人徒之費擬于南夷。又興十萬余人筑衛(wèi)朔方，轉(zhuǎn)漕甚遼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shù)十百巨萬，府庫益虛。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終身復，為郎增秩，及入羊為郎，始于此。

其后四年，而漢遣大將將六將軍，軍十余萬，擊右賢王，獲者虜萬五千級。明年，大將軍將六將軍仍再出擊胡，得首虜萬九千級。捕斬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余萬斤，虜數(shù)萬人皆得厚賞，衣食仰給縣官；而漢軍之士馬死者十余萬，兵甲之財轉(zhuǎn)漕之費不與焉。于是大農(nóng)陳藏錢經(jīng)耗，賦稅既竭，猶不足以奉戰(zhàn)士。有司言：“天子曰‘朕聞五帝之教不相復而治，禹、湯之法不同道而王，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北邊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將軍攻匈奴，斬首虜萬九千級，留蹛無所食。議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減罪’。請置賞官，命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直三十余萬金。諸買武功爵官首者試補吏，先除。千夫如五大夫。其有罪又減二等。爵得至樂卿，以顯軍功?！避姽Χ嘤迷降?，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吏。吏道雜而多端，則官職耗廢。

這兩個例子均出自《史記·平準書》，在例(7)這一語段中，3個顯性的時間連接成分，即“孝惠、高后時”“至孝文時”“孝景時”，起到了標識邊界的作用，這3個顯性時間連接成分將這4個自然段切分出3個并列平行的語篇結(jié)構(gòu)。在例(8)中，只有第一自然段中的“至今上即位數(shù)歲，漢興七十余年之間”是顯性的時間表達方式，第一自然段中的“當此之時”是隱性的時間表達方式，第二自然段中的“自是之后”和第三自然段“其后”“當是時”是隱性的時間表達方式，第四自然段中的“其后四年”是隱性和顯性兩種時間表達方式的結(jié)合，第四自然段中的“明年”是顯性的時間表達方式。從內(nèi)容方面看，例(8)中，這4個自然段主要介紹的都是社會背景信息，以及在相應的社會背景下中產(chǎn)生的制度，主題相關，語義順承，結(jié)構(gòu)上具有緊湊感。

以上兩個實例是對截取部分語段進行了對比，通篇來看，可以將《史記·平準書》中的顯性時間連接成分和隱性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按照出現(xiàn)的順序平鋪出來，以便從整體的視角來觀察。下面依次將這些時間連接成分排列出來：孝惠、高后時、至孝文時、其后、孝景時、至今上即位數(shù)歲、漢興七十余年之間、當此之時、自是之后、其后、當是時、其后四年、明年、其明年、當是之時、其明年、其秋、是歲、初、其后、其明年、是時、至是歲四十余年、從建元以來、其明年、是時、異時、初、是時、數(shù)歲、歲余、是時、初、初、自是之后、歲余、是歲、其后二歲、初、是時、是時、其明年、其明年、其明年、元封元年、一歲之中、是歲。整體上來看，上述這些時間連接成分具有表達的模糊性，其中，可以明確標識邊界的有“孝惠、高后時”“至孝文時”“孝景時”“漢興七十余年之間”“至是歲四十余年”“從建元以來”“元封元年”這7個時間連接成分。上文已經(jīng)討論過隱性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其弱化了時間概念，增強了語篇的連貫性，同理，時間表達的模糊性也是弱化了時間概念，人物和事件得以凸顯的同時，語篇結(jié)構(gòu)的緊湊性也得以增強。

三、結(jié)語

《史記》中既有顯性時間表達方式，也有隱性時間表達方式，隱性時間表達方式主要體現(xiàn)為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有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語篇銜接功能比較單一，如“是年”“是后”“自是后”以及“自是之后”的語篇銜接功能都是只有1個；有的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語篇銜接功能多樣化，如“是時”的語篇銜接功能數(shù)量最多，有8個，其次是“當是時”，有7個，再次是“其后”和“是歲”，有5個和4個。這些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只是《史記》中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一部分，我們圍繞“是”“此”“其”這3個指稱詞選取出具有代表性的13個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即“是時”“當是時”“當是之時”“此時”“當此時”“當此之時”“是日”“是歲”“是年”“是后”“自是后”“自是之后”“其后”，在《中華經(jīng)典古籍庫》中對這些指稱事件時間連接成分的實例進行窮盡式檢索，得到593個符合語義要求的實例，這些實例遍布《史記》所包含的各個篇章類別之中，按分布趨勢由大到小排序，即書、本紀、世家、列傳、表都有所分布?！妒酚洝分兄阜Q事件時間連接成分以指稱事件為主導的表達方式弱化了時間概念，使時間表達背景化，使結(jié)構(gòu)緊湊感增強，突出了事件的表達和人物的塑造，增強了語篇的連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