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晉萍

（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一、引言

換位關系（конверсия）和反義關系、同義關系等一樣，屬于詞匯系統(tǒng)關系中的一類。在換位關系中，兩個不同的句式可以借助于換位詞（конверсивы）表達出相同的含義，使句子實現(xiàn)同義轉換。

“俄語術語конверсив 來自英語converse，英國語義學家J.Lyons 在1968年出版的Introduction to Theoretical Linguistics 一書中首次使用了converse terms這一術語，指的是具有對立聯(lián)想意義的一對詞項，如buy（買）和sell（賣）；husband（丈夫）和wife（妻子）。”[1]現(xiàn)在人們用英語術語conversive 來表示“換位詞”，在漢語中它常被譯為“轉換詞”[2]和“對立詞”[3]。

在同一種語境中，借用換位詞及換位關系從不同的敘述角度通?？梢员磉_出兩種不同的句式，試比較以下兩個句子：

（1）Мама купила у старика большую корзину.（媽媽買老人一個大籃子。）

（2）Старик продал маме большую корзину.（老人賣給媽媽一個大籃子。）

兩個句子描繪了同一種情景，陳述了同一個事實，即籃子被買賣。在例句（1）中主體是“媽媽”，客體是“老人”，而在例句（2）中主體和客體卻更換了位置。這并不是簡單的句序的變化，而是整個句子的邏輯結構的改變，屬于一種同義替換。前者主要強調的是媽媽“買”這個行為，而后者更著重老人“賣”的行為，在這里“買”和“賣”這一對反義詞就屬于換位詞。

無論是在英語、俄語還是漢語中，換位詞常常出現(xiàn)于人們的日常交際中，在換位詞的使用往往可以體現(xiàn)出情景參與者的交際地位。

二、換位詞、近義詞及反義詞

換位詞和近義詞、反義詞、同音詞等都屬于詞匯語義范疇中的單位，在具體的使用中，人們往往容易混淆換位詞和反義詞，且換位詞也常發(fā)揮著和近義詞相同的功能，所以理清楚換位詞、近義詞和反義詞之間的關系顯得尤為重要。

近義詞是指“語言中發(fā)音不同而意義相同或相近的詞”[4]。在俄語中，近義詞與換位詞都可以作為同義轉換的方法和手段。試比較：

（3）Когда я услышал про эту новость,грусть и печать овладели мной.（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充滿了悲傷和憂慮。）

（4）Этот врач лечил его от заикания.（這位醫(yī)生治好了他的口吃。）

（5）Он лечился у этого врача от заикания.（他被這位醫(yī)生治好了口吃。）

例句（3）中我們使用了近義詞“грусть”和“печать”，均表示“悲傷”這一消極感情，當我們把句子拆分為兩句時，也可以分別用這兩個詞造出同義句，即“悲傷籠罩著我”和“憂慮籠罩著我”，它們表達的含義相差無幾。例句（4）和（5）中分別使用了換位詞“лечил”和“лечился”，它們同樣表達了“治愈”的含義，兩個句子也描繪出了同樣的情景，但是我們卻不能將例句（4）和（5）合并為一個句子。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近義詞可以在句子結構不發(fā)生改變的情況下相互替換或者并列出現(xiàn)，但并不改變句義。但是在我們使用換位詞來進行語句的同義替換時，往往伴隨著支配關系和句法關系的轉變。這時，兩個句子的主體和客體互換對立，我們也無法將兩個換位詞置于同一個句子之中。

此外，在句中可以出現(xiàn)兩個及以上的近義詞并列，或者分出若干個句義相近的同義句。例如，我們在形容不安的心情時可以同時使用“грустно”，“тосколиво”和“печально”這三個具有消極意義的詞匯，往往在口語和文藝語體中起著加強語氣或修辭渲染的作用。在形容一個人的死亡時，盡管表達的感情色彩具有較大差異，也可以分別使用“умереть”，“окончаться<雅>”和“издохнуть<俗，蔑>”三個詞。

但是，在換位詞在使用過程中經常以成對的形式出現(xiàn)，比如“купить–продать”（買–賣）、“занять–одолжить”（借–貸）、“муж–жена”（丈夫–妻子）。有學者指出，“在換位詞的對立中一般是二元對立，即兩個詞構成一對換位詞……所謂三元對立換位詞不符合換位詞的基本特點”[5]，文中所舉的例子是“送給”與“接受”、“拒絕”三個詞被一些學者看作為三元對立，然而事實上，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送給”與“接受”在一定語境中可以被看作換位詞，但是“送給”與“拒絕”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描述同一個交際場景，這就超出了換位詞的范圍。

反義詞是“語言中意義相反或相對的詞”[4]。在研究換位詞時，人們常常容易將換位詞和反義詞混淆，而事實上，兩者并不能完全等同。

（6）Брат старше меня на два года.（哥哥比我大兩歲。）

（7）Я моложе брата на два года.（我比哥哥小兩歲。）

（8）Анна моложе брата на два года.（安娜比哥哥小兩歲。）

我們發(fā)現(xiàn)例句（6）和例句（7）中的形容詞比較級“старше”和“моложе”構成了換位詞，也屬于反義詞，因為兩句句義相同，屬于句子的同義替換，但是例句（6）和例句（8）中的一組卻只能是反義詞，而無法構成換位詞。在例句（8）中，主體和客體分別是“安娜”和“哥哥”，脫離了前兩個例句中的主客體范圍，表達的句義也就完全不同。

所以，換位詞不僅是一個詞匯現(xiàn)象，更是一個句法現(xiàn)象，只有用于描寫同一場景時，反義詞才有可能構成換位詞?？梢?，無論是對主客體對象，還是主客體之間的關系，換位詞都有著較嚴格的限制。相對而言，反義詞相對寬泛。

反義詞也可以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句子當中，如例（9）：

（9）Я люблю холодное молоко и горячую выпечку.（我喜歡冷牛奶和熱糕點。）

在例句（9）中，形容詞“холодный”與“горячий”是一對反義詞，它們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中，修飾著“牛奶”和“糕點”兩個不同的客體，但是這兩個形容詞之間無法構成換位關系，也不能作為換位詞。

由上可見，反義詞是換位詞的種概念，大部分換位詞屬于反義詞，但是我們不能說反義詞就是換位詞。

三、換位詞的語法和語用特點

換位詞是詞匯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其語法和語用角度進行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它具有如下典型特征。

（一）換位詞的詞類特征

動詞是構成換位詞的第一大詞類，在句子中動詞型換位詞往往作為謂語動詞。常見的動詞型換位詞對有“выиграть–проиграть（贏–輸）”“купить–продать（買–賣）”及“снять–сдать（租–租給）”等。

名詞是構成換位詞的第二大詞類，如形容親屬關系的“муж–жена（丈夫–妻子）”“отец–сын（父親，兒子）”，還有表示師生、醫(yī)患等關系的換位詞“учитель–ученик（老師–學生）”“врач–пациент（醫(yī)生–患者）”，以及包含所屬含義的換位詞“автор–произведение（作者–作品）”等。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所有表示親屬關系的詞對都可以稱作為換位詞，如“отец–мать（父親–母親）”雖然是具有親屬含義的相互依賴的詞對，但它們的語義并不是對立的，而是聯(lián)合詞，具有并列關系。

形容詞型換位詞用于具有換位關系的比較句中，且常以比較級形式出現(xiàn)。如例句（6）、（7）中提及的“старше–моложе（年長–年輕）”。其他常見的還有形容輕重關系“тяжелее–легче”、高低關系“выше–ниже”等換位詞。

副詞型換位詞相對較少，常見的有形容快慢對比“быстрее–медленнее”、早晚對比“раньше–позже”、好壞對比“лучше–хуже”等。

前置詞型換位詞最常用來表示方位，如“над–под（上–下）”，“перед–за（前–后）”，也有表示時間先后的“до–после（前–后）”等。

然而，換位詞并不是只能由同一詞類配對組成，不同詞類也有可能組成相對應的換位詞對，例如：

（10）Они изучают физику.（他們研究物理。）

（11）Физика –––их объект изучения.（物理是他們的研究對象。）

在例句（10）（11）中，換位詞顯然是動詞“изучать”和名詞詞組“объект изучения”，兩者并不屬于同一詞類，但是在這里它們屬于換位詞的范疇。這說明，換位詞在語義句法邏輯上受限制，但是在詞匯詞類范疇中受限制較小。

（二）換位詞的相互依賴性

換位詞在語義上既是相互對立的，也是相互依存的，這點至關重要，也是它與反義詞的重要區(qū)別之一。換位詞的一方存在以另一方的存在為前提，二者缺一不可。這也要求換位詞至少有兩個必須情景參與者。最典型的就是“買賣關系”，有“買”必然有“賣”?！百I”和“賣”是同一個行為從兩個不同的主體出發(fā)的不同名稱，并且在這一過程中必須有“買”和“賣”雙方的兩個參與的主體。

在表示空間關系的換位詞的句子中這種特性也有體現(xiàn)。例如：

（12）Над озером(возвышается)гора.（湖上有座山。）

（13）Под горой(лежит)озеро.（山下有片湖。）

這兩個例句中的換位詞為形容空間關系的前置詞“над–под（上–下）”?！吧稀迸c“下”相互依存，有“上”必有“下”，參與主體“山”和“湖”兩者互為參照，只要一方的位置不確定，另一方的位置也無法確定。

而在互補反義詞中，常見的“жизнь–смерть（生–死）”，“влажный–сухой（潮濕的–干燥的）”，“истинный–ложный（真的–假的）”在意義上也是相互對立又互補，但是彼此卻不構成依賴的關系，從本質上有別于換位詞。

（三）換位詞對的派生性

如前文所述，換位詞具有相互依賴性，二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而其中一些“換位詞對”，借助于構詞法，可以派生出具有新詞義的換位詞對，且新舊兩組換位詞對的意義關系和語義特點保持一致。

（14）Сергей Львович–отец Пушкина.（謝爾蓋·利沃維奇是普希金的父親。）

（15）Пушкин–сын Сергея Львовича.（普希金是謝爾蓋·利沃維奇的兒子。）

（16）Шулепников–отчим Лёвки.（舒列普尼科夫是廖夫卡的繼父。）

（17）Лёвка–пасынок Шулепникова.（廖夫卡是舒列普尼科夫的繼子。）

在上述例（14）（15）中，具有表達親屬意義的名詞換位詞對“отец–сын（父親–兒子）”。而例（16）（17）中的單詞“отчим（繼父）”是單詞“отец”借助于后綴“–имъ”構成的，“пасынок（前夫/妻的兒子）”是單詞“сын”借助于前綴“па–”構成的。與此同時，“отчим–пасынок”也構成了邏輯合理，意義關系一致的換位詞對。這可以體現(xiàn)出部分換位詞對具有派生性，且在一定程度上，派生單位的特性與它的原有單位的結構語義特點與意義關系是一致的。但是，有俄羅斯學者指出，在這類問題的研究上，要指明單詞之間詞綴的變化和派生詞的詞源義[7]。

此外，換位詞對不局限于同詞類的換位詞對派生，也可以進行跨詞類的換位詞對派生。比如動詞換位詞對“завещать–наследовать（遺贈–繼承）”可以分別借助于表人的后綴“–тель”、“–ник”構成名詞換位詞對“завещатель–наследник（立遺囑者–繼承人）”。

（四）換位詞態(tài)的對立

換位詞的構成中有一類比較特殊，是由主動態(tài)動詞構成語法對立的被動態(tài)動詞共同構成的換位詞。例如：

（18）Водитель открывает дверь.（司機打開了門。）

（19）Дверь открывается водителем.（門被司機打開了。）

例句中的換位詞是及物動詞“открывать”和由它構成的反身動詞“открываться”。句中例（18）為主動態(tài)，例（19）為被動態(tài)，兩者的轉換僅僅只通過動詞的語法形式變形。與此同時，兩個句子也分別構成了主動結構和被動結構。

由及物動詞構成語法對立的帶“–ся”的反身動詞是構成換位詞的一個手段，也是使句子實現(xiàn)同義替換的一種方式。這類詞在俄語中還有很多，例如“строить–строиться（建造–被建造）”、“задерживать–задерживаться（延誤–被延誤）”、“свалить–свалиться（壓倒–被壓倒）”、“создать–создаться（創(chuàng)造–被創(chuàng)造）”。

除此之外，有學者指出換位詞中還存在一類“及物動詞與不帶‘–ся’的不及物動詞，但相當于不表示被動態(tài)的反身動詞”[6]，比如換位詞“утомить–устать（使厭煩–感到厭煩）”中的“устать”相當于“утомиться”。當然，“утомить”與它的不表被動態(tài)的反身動詞“утомиться”在同一語境下也可以構成換位詞，但是“утомить”與“устать”并不通過構成帶“–ся”的反身動詞，也可以使句子分別構成主動態(tài)和被動態(tài)。

（五）內部包含換位關系的換位詞

在眾多類型的換位詞中，有一類換位詞并未成對出現(xiàn)，而直接通過主客體位置的調換就可以構成具有換位關系的同義句，這是因為這類詞自身內部就有換位關系。試比較：

（20）Александр–бывший сослуживец Андрея.（亞歷山大曾經是安德烈的同事。）

（21）Андрей–бывший сослуживец Александра.（安德烈曾經是亞歷山大的同事。）

我們發(fā)現(xiàn)，兩個句子中的換位詞都是“сослуживец”，句子的順序并不影響該換位詞的使用及詞形。在俄語中，有很多類似的詞，如“друг（朋友）”、“товарищ（同志）”、“коллега（同事）”。這類詞不僅包含名詞在內，還包含一些動詞，如“дружить（交好）”、“разговаривать（交談）”和“равняться（等同）”等。

對于這類詞的劃分在學界出現(xiàn)了一些爭議，有學者認為“這些詞沒有對應的另一詞項，換位關系包含在同一個詞的詞義結構內，當然也不屬于換位詞的研究范圍”[1]，但是于此的另一種看法將其歸為“內在換位詞（конверсивы в себе），即由一個詞充當?shù)膿Q位詞”[6]，筆者傾向于后者的看法，認同這也屬于換位詞的范疇，因為我們可以將這類詞看作是兩個相同的詞，而不是一個詞，如此一來，這類詞也屬于一組相同的換位詞。

（六）換位詞與近義詞、反義詞之間的關系

這一部分我們在前文的第二部分中已經進行了具體述說，這里再將其簡略總結。

換位詞與近義詞有著密切關聯(lián)，它們都可以作為句子同義替換的手段，也都是為了達到此目的。但是近義詞的功能除了替代，還具有確切和修辭等其他功能。相比之下，換位詞的功能要少一些。此外，換位詞是兩個主體從不同角度出發(fā)進行描述，而近義詞可以是同一主體。最后，換位詞從不同角度描寫同一場景，因此通常不能出現(xiàn)于同一個句子中，而近義詞是可以并列使用的。

換位詞與反義詞屬于被包含與包含的關系。它們內部都有著對立的語義，但不是所有反義詞都可以稱作為換位詞。此外，反義詞也可以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當中，起并列作用，但是換位詞則相反。

（七）換位詞的語用功能

換位詞從兩個不同的主體出發(fā)，雖然落腳點最終是句義相同，但是在這一轉換的過程中，句子中參與者的交際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出現(xiàn)了轉變。一個句子之中，主語和補語所受關注的程度各不相同，主次地位也不相同，因此，換位詞在交際中可以用于強調某一方的重要性。例如：

（22）Он сообщил мне новости.（他告訴了我一些消息。）

（23）Я узнал от него новости.（我從他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

在例句（22）中，主語是“他”，而補語是“我”，顯然更加凸顯和強調了這個過程中“他”的地位，而弱化了“我”的地位。同樣，在例句（23）中，“我”處于受關注程度比較高的一方，“他”的作用相應被減弱了。也就是說，在換位詞的使用中，處于主位的參與者將是該換位句中的重心，它的交際地位也更高一些。

四、結語

通過探究換位詞與近義詞、反義詞的關系以及換位詞自身的語法、語用特點，我們對換位詞的了解更深了一步。顯然，換位詞是詞匯系統(tǒng)中有別于其他詞的獨特一類，對換位詞的研究使我們發(fā)現(xiàn)了語言中的趣味性。但是，換位詞的研究中還存在著一些尚有爭議的問題，例如換位詞與反訓詞（энантиосемия）或者同音異義詞（омоантонимы）的關系、除了主客體之間的轉換關系外，是否還存在著其他轉換關系？俄語中的主動態(tài)和被動態(tài)動詞通常被認為是一種轉換詞，在漢語和英語中主動句和被動句的轉換是否可以被認為是一種轉換關系？這些都是以后值得深入探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