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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文化交流活動中,語言的橋梁是最重要的,我們這個四人作家訪問團中,金翻譯的水平呱呱叫,能講一口連奧地利人都驚訝的純正德語。此外,我們還有一得天獨厚之處——邀請我們訪奧的主人、維也納市政廳辦公室主任邦迪歐先生請來著名漢學(xué)家施華滋教授,自始至終陪同我們參觀訪問。邦迪歐先生因出國未能和我們見面,他的熱情友好由他的朋友施華滋教授充分地體現(xiàn)出來。康濯團長、柳萌和我三個人,有了兩位出色的翻譯,使我們能夠在短期內(nèi)了解到比別人豐富得多的情況。
要說施華滋教授的漢語水平,真叫絕了,一見面就把我們“鎮(zhèn)”住了。他不但會說“一路辛苦了”“久仰大名”之類的寒暄話,還會恭維金翻譯的德語:“和你相比,我是小巫見大巫!”
我們聽了全笑起來,因為他已七十歲了,而小金才三十多歲,小金立即笑答:“哪里,我是小巫見老巫??!”
真的,一個外國人說中國話如此字正腔圓,我真懷疑他會什么巫術(shù)。相比之下,康濯團長的湖南腔倒像個外國人了,簡直土洋顛倒。后來我才知道,施華滋在“二戰(zhàn)”初期因是社會革命黨人受到納粹迫害,逃到了中國,一住二十八年,也算半個中國人了。他曾在杭州外語學(xué)院教書,會講杭州話和上海話。我們在一家華僑開辦的中餐館吃飯時,服務(wù)員是上海來的留學(xué)生,他撇起上海腔和人家交談,使那位姑娘高興得幾乎端著盤子跳起來。在十年浩劫中,這位長期居住中國的“老外”當(dāng)然成了“國際間諜”,他只好又來個第二次逃亡,回到了祖國奧地利。這些年來,他潛心于漢學(xué)研究,主攻孔子和老子,中國古代經(jīng)典著作的知識頗豐,發(fā)表了許多論文專著,并經(jīng)常去德國講學(xué)。
我們這些中青年作家大多有個弱點,祖國古典文學(xué)底子很薄。在國內(nèi)寫作品時靠著一知半解和臨時翻些資料,還能應(yīng)付一氣,但到了洋人世界被一位藍(lán)眼睛老頭問出短兒來,可真有點出洋相了。他說的“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啦,“秀色可餐”啦什么的,我尚能應(yīng)答。有一次,他引用了一句古語“附驥尾而上”,我就不知出處了。待他寫下“驥”字,我也只能顧名思義,只好現(xiàn)場請教。原來他用“攀附良馬的尾巴而使自己高大”來恭維我們。
歐洲人有尊重照顧女士的習(xí)俗,施華滋教授一路上不厭其煩為我當(dāng)翻譯,每到一處都講解其歷史典故、風(fēng)土人情、間有民間傳說。如果說我的“旅歐見聞”一類的文章尚有生動具體的內(nèi)容,那就要歸功于藍(lán)眼睛老學(xué)究了。別看他是七旬老人,健壯得如同斗牛士,帶領(lǐng)我們跑路爬山,走遍了大半個奧地利。旅行生活是十分疲勞的,中午時分汽車飛駛在山路上,中國人總不免要打個盹兒,他和他的女朋友愛娃女士卻總是精神抖擻。由于大家都是文人,便不拘泥于外交禮節(jié),說俏皮話兒逗趣兒,一路上笑聲不絕,他吿訴我們一件有趣的往事:杭州人把“施華滋”說成“絲襪子”,他因此而得綽號。德語“施華滋”為“黑”之意,我們便叫他“黑絲襪子”教授,后來干脆叫“絲襪子大爺”“施老頭”,他都不惱火。我很喜歡他的藍(lán)眼睛,那么大年紀(jì)了仍然藍(lán)得晶亮清澈。
施華滋教授一直陪同我們到訪問團回國的前一天下午,第二天一早他就要駕車去慕尼黑講學(xué),演講題目是“從孔夫子到文化大革命”,這么大的題目真夠他概括的。如果有幾百位施華滋這樣的熱愛中國的漢學(xué)家在西方傳播中國文化,中國將會更快地被全世界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