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

1

董梓君第一次聽到陸一鳴的名字是在211宿舍的“臥談會”上。

“我喜歡陸一鳴3年了。我是為了他才考到海洋大學(xué)來的。只可惜，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沒向他正式告白過?！狈矫羿芟乱豢诠。瑧n傷地說。

2013年，大一。四個女孩在第一次把酒言歡中破冰，成了共享秘密的死黨。第二天，她們扒了土木工程專業(yè)大二課程表并按表施策，制造了偶遇現(xiàn)場。方敏抱著筆記本，從第二階梯教室走廊入口出發(fā)了5次，終于跟下了課的陸一鳴“不期而遇”了。

室友們散落在走廊的不同角落，偽裝路人。董梓君遠(yuǎn)遠(yuǎn)看見方敏漲紅了耳根，結(jié)結(jié)巴巴與陸一鳴表達(dá)著重逢的驚喜。穿著白色polo衫，戴著黑框眼鏡，斯斯文文有點瘦弱的陸一鳴，并沒有讓董梓君get到方敏暗戀他那么久的點。她在心里想：暗戀往往都是自己跟自己的一場較勁吧。

方敏如愿加上了陸一鳴的微信，滿臉幸福地走回來?！八尤挥浀梦?！他說對我有點印象，還說是老鄉(xiāng)又是學(xué)妹，以后常聯(lián)系！”方敏興奮得不行。董梓君卻從她的描述里明顯聽出了對方的敷衍。

與陸一鳴再次有交集，是在元旦晚會的彩排上。

董梓君代表新生表演鋼琴獨奏，在后臺候場時，炫酷的音樂響起，一眾黑衣男子滑上舞臺，整個現(xiàn)場氣氛躁動起來。董梓君抬頭望去，猛然一驚：領(lǐng)舞的竟然是陸一鳴！原來，她以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他，到了舞臺上，竟如此耀眼。

元旦當(dāng)晚，方敏守在禮堂外面，向陸一鳴告白了。她手捧鮮花，眼波流轉(zhuǎn)，一字一句傾吐了真情。面對老鄉(xiāng)如此高調(diào)的表白，陸一鳴有點局促。他掃了一眼圍觀的人群，沉默半晌，誠懇地說：“小學(xué)妹，非常抱歉，我們不合適。你值得更好的?！笨吹贸觯懸圾Q盡量給對方留足了顏面。

方敏的心碎了，花束掉在地上，染上了塵埃，她的3年結(jié)束了。

那以后，“陸一鳴”成了211宿舍的禁忌，所有人不得再提及。但董梓君還是好幾次在方敏的本子上瞥見了那三個字。

董梓君明白，喜歡上一個人只需要一瞬，忘記一個人卻往往需要一生。

2

2014年冬天，海洋大學(xué)所在的城市“創(chuàng)城”成功，市電視臺籌備了一臺盛大的春晚，當(dāng)?shù)馗鞔蟾咝６加袇⑴c。董梓君不得不在放寒假后，留在東北準(zhǔn)備節(jié)目。熱鬧的彩排大廳內(nèi)，董梓君居然見到了陸一鳴，原來他的街舞節(jié)目也被選上了。

在電視臺的日子里，陸一鳴是董梓君唯一的熟人。每天的朝夕相處，兩人日漸合拍。

陸一鳴很細(xì)心，包里隨時備著外套，在董梓君冷時遞給她。每次彩排結(jié)束，他們領(lǐng)取的盒飯常常已經(jīng)沒了熱氣。他總是自備石灰石加熱袋，把他們的飯熱好。他們在臺階上席地而坐，董梓君感到送進(jìn)嘴里的每一口熱飯都是甜的……

除夕夜，演播廳內(nèi)燈火通明。陸一鳴所在的街舞團(tuán)是晚會的開場舞，八點就上場了。董梓君的鋼琴曲卻要在新年鐘聲后，彈響春的聲音。父母不忍心讓她在除夕夜趕飛機(jī)，為她訂了初一上午的機(jī)票。這意味著，她要一個人在寢室守歲了。

當(dāng)董梓君演出結(jié)束，走出電視臺大門時，居然看見了穿著厚厚羽絨服的陸一鳴。她驚得睜大了眼睛：“你怎么還沒走??？”

陸一鳴迎上前去，露出一口白牙：“跟我回家過年吧！我爸媽在等咱們煮餃子呢。”

董梓君望著他滿眼的赤誠和凍得紅紅的鼻尖，眼里閃起了淚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陸一鳴的家在鄰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他們穿越萬家燈火，在火樹銀花中守歲……

整個寒假，董梓君都有一種偷了好朋友東西的負(fù)罪感，她連遇到陸一鳴這件事，都沒敢在宿舍群里說……她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幸福著。

那年情人節(jié)，211宿舍的群里沸騰了。同專業(yè)的一個男生，追到方敏家，向她表白。男生寫得一手好文章，家世和形象都十分出眾。

室友們七嘴八舌勸方敏：“從了吧！他值得！”“才子大手筆啊！這款限量包，得攢多少篇稿費??！”……董梓君沒有參言，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如果自己也勸方敏，有種“心機(jī)婊”的嫌疑。但她還是屏住呼吸，期待著方敏的點頭。可是，方敏卻哭了。她開了群聊視頻，在鏡頭里哭得稀里嘩啦：“我忘不了陸一鳴，我沒辦法接受別人?！痹谒盒牧逊蔚目蘼暲铮骶械阶约旱男囊菜榱?。

方敏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初到東北時，連秋褲都不知道是什么，是方敏將自己的送給她。她癡迷音樂，記不住文學(xué)史上那些西方作家長長的名字，每次被老師提問，都是方敏在本子上為她寫出大字答案……而她居然偷偷喜歡上了對方的暗戀之人，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

3

董梓君拉黑了陸一鳴，她像隱居了一樣，退出了他的生活。

陸一鳴不甘心，開學(xué)第一天就在圖書館門口堵住了董梓君：“為什么躲著我？”董梓君隱忍著心底的不舍，望著他，不知從何說起。

“你不喜歡我？還是不知道我喜歡你？”陸一鳴豁出去了，居然就這樣直白又不浪漫地表白了。

董梓君感到全身都僵住了，她很想告訴他“我也喜歡你”，可是她開口說的卻是：“方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無法承受被室友們厭棄的后果。對不起……”陸一鳴眼里爆出了紅血絲，委屈得要瘋掉：“你只要告訴我，你心里是不是有我？其他的，交給我來處理。好嗎？”他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央求。她的淚花在眼里打轉(zhuǎn)，咬破了下嘴唇，還是拒絕了他……望著他絕望離開的背影，董梓君還沒開始的初戀，就結(jié)束了。

2016年，陸一鳴畢業(yè)了。董梓君坐在自習(xí)室里，望著窗外穿著學(xué)士服拍照的人群，一時竟模糊了雙眼。那里沒有陸一鳴的身影，他提前離校了。臨走時，他給董梓君發(fā)了條消息：“我去黑龍江漠河從軍了，守衛(wèi)祖國的最北端?！倍骶龥]有回復(fù)他。

2017年，董梓君也畢業(yè)了。東北是她的傷情地，她不愿再留下。她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跨專業(yè)考了家鄉(xiāng)海南一所大學(xué)音樂系的研究生。離校那天，她和方敏相擁而泣，相約做彼此的伴娘……

2020年夏天，董梓君碩士畢業(yè)在即，她在導(dǎo)師相邀下，決定留校。每天她都會去海邊走一走。潮起潮落間，她偶爾也會想念北方的冬天……

這天，夕陽在海天交界處染上了美妙的金黃。

董梓君接到了一個塵封多年的號碼來電。一時間，她居然以為時空錯亂了?！笆悄銌?？”陸一鳴的聲音有些虛弱，“也不知道你是否換了號。我執(zhí)行任務(wù)才回來，插上電話卡就想打給你試試?！敝淮艘痪?，她的心就破了防，哽咽著應(yīng)了聲：“是我！”

緊跟著，她聽見了陸一鳴的哭聲：“梓君，如果到了30歲，你還沒愛上別人，我也平安退了伍，你就，別再拒絕我了……”

原來，陸一鳴在特殊任務(wù)中經(jīng)歷了爆炸，險些未能生還。生死之際，他還是忘不掉那個遠(yuǎn)方的女孩……

掛了電話，董梓君淚奔了。她從沒想過，駐守邊防的他隨時都可能身臨險境。她以為幾年未聯(lián)絡(luò)，他早已遺忘了她，卻并不知道，他只是極少時候可以自由通訊。那一晚，董梓君嘗盡了淚水的味道。她決定向方敏坦白一切。

兩天以后，方敏給她回了長長的微信。她在看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眼淚再次奔涌，方敏說：“傻丫頭，如果注定是別的女人陪伴他，我寧愿是你?！倍骶c學(xué)校解約了。她只身從祖國南端奔赴到了祖國最北端：“30歲太遠(yuǎn)了，我怕你被別人追走，所以我來了，漂洋過海來追你。”

從此，漠河多了一位美麗而優(yōu)雅的鋼琴老師，她指下的音符在漠河彈成佳話……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