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默

仗義，在張曉琪的人生詞典里面，曾是個排在首頁頭圖加粗的詞。所以，在她31歲生日那天，當(dāng)男友被債主打得滿地爬時，她俠女般挺身而出，簽下了一張47萬元的欠條……

以下為她的自述。

仗義的代價：扛下渣男巨額欠債

2013年底的一個午后，我忽然發(fā)起高燒。驅(qū)車前往華西醫(yī)院的途中，我不小心蹭倒了一個騎電動車的小年輕。本就昏沉的腦袋，“嗡”的一聲響，我憑著本能下了車。小年輕爬起身，看了下胳膊上的擦痕，拍落塵土后，竟然就要走，說是上班遲到要罰錢。

“去醫(yī)院檢查啊，這事我得負責(zé)到底。”在我的堅持下，小年輕跟著我來到附近一家醫(yī)院……

4年前，25歲的我從安徽老家來到四川省成都市，在荷花池批發(fā)市場給服裝批發(fā)商當(dāng)?shù)陠T?？恐塘x直爽的個性，我業(yè)績不錯。后來，我在春熙路附近貸款買房，并辭職在家做女裝淘寶店。生意是很不錯，可每天宅在家里昏天暗地，活生生熬成了剩女。爸媽急得直跳腳，我安慰他們：愛情這東西，我信緣。

這不，緣分來了！小年輕叫蘇晗，小我半歲，四川省達州市人，在離我家不遠的寫字樓上班。

蘇晗在醫(yī)院檢查時，我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醒來時卻躺在病床上，蘇晗守在我床邊，說被我“嚇得半死”，一臉憨憨的模樣。我撓撓頭，笑了笑……就這樣，我跟蘇晗相互吸引，成為彼此的壁咚對象。

2015年7月12日，是我31歲生日。蘇晗帶我去大排檔吃宵夜慶祝。蠟燭還沒插上蛋糕，突然圍上來一群人，逮著蘇晗就是一頓暴打。蘇晗捂著肚子，滿地打滾?！澳銈円ψ勇?？”我嚇得不停尖叫，掏出手機要報警。打人的頭頭自稱叫張峰，是專門做民間借貸的“社會人”。他扯開一張欠條，指給我看：“咋子？那小子欠我50多萬不還，你說我要咋子？”我一愣，按下的110遲遲不敢撥出去。

在幾個大漢的逼視下，我第一反應(yīng)是：他們打架斗毆，關(guān)不了幾天就會被放出來，而蘇晗欠那么多錢不還，十有八九是要坐牢的?！皠e打啦！”身材嬌小的我哪拉得開那些壯漢，情急之下，我喊出一句讓我自己都驚訝的話：“他欠你好多錢嘛，我?guī)退€！”

“你？”張峰狐疑地看我一眼，“你有錢還嗎？”“咋沒有？你賬號好多，我先給你轉(zhuǎn)點?！蔽翌^腦一熱，從手機里翻出房產(chǎn)證照片：“我在一環(huán)內(nèi)有房子，賣個一百多萬跟玩兒似的，你說我有沒得錢還嘛？”

收到我轉(zhuǎn)去的6萬塊錢后，張峰一揮手，喊停了戰(zhàn)事。他看了我一眼，翻拍了房產(chǎn)證照片，又從口袋掏出紙筆：“寫吧！除去你剛才還的，連本帶利還欠47萬，一個月內(nèi)還清。否則，每天加收0.5%利息。”

“一個月？”要寫欠條時，我冷靜下來。余光瞥見蘇晗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抹了抹臉上的鼻血，我的心莫名一疼。蘇晗對我的好，慢慢地浮現(xiàn)出來——

為了制造情人節(jié)的驚喜，他每天下班回家熬夜到凌晨兩三點，鼓搗大半個月，將一個精致的“爆炸盒子”成功交貨;知道我胃不好，每次出門他都會背個保溫杯裝紅糖姜水;給客戶發(fā)快遞，他從不讓我動手，自己大汗淋漓地在倉庫打包，累得人仰馬翻……

簽就簽，一把年紀(jì)了都，我認(rèn)定他了。一股江湖豪氣的作用下，我寫下欠條，簽上大名，又從張峰手上要回蘇晗的欠條，撕了個粉碎，扔進垃圾桶。

第二天，我開始找人借錢。我有那么多好友，家境也都還行，我想著，每人借我個兩三萬，湊夠47萬沒啥問題。但我沒想到的是，除了從老家親戚那借來9萬塊，僅有兩個朋友借給我4萬塊。很多人對我的留言選擇性失明，甚至，還有人把我拉黑了。

眼看一個月期限只剩五六天，卻只湊到16萬，蘇晗卻像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我想起之前，他已經(jīng)辭職兩三個月，說要全力支持我的事業(yè)，卻總見不到人。突然間，我有點看不透他。創(chuàng)業(yè)？沒見他干啥。投資？沒聽他透過風(fēng)。治??？他家好像也沒啥病患。那他借那么多錢？該不會是……黃賭毒？

“蘇晗，你為啥子借那么多錢？”不知道這是我第幾次問他?！敖o你講多少遍了，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那錢也沒花在別的女人身上，你天天問，煩不煩??？”蘇晗“啪”地將電視遙控器扔在桌子上。

“大幾十萬欠債轉(zhuǎn)移到我頭上，你還不幫忙湊錢，你就是這樣對得起我的嗎？”我怒了?！澳悴粺┪視腊?？”蘇晗喝掉大半瓶白酒，甩手進入次臥，還反鎖了門。“蘇晗，你是不是個男人？”我將門踹得嘭嘭響，房內(nèi)全無動靜。那一刻，人累，心更累。

次日醒來，沒見到蘇晗。我以為，他又下樓給我買早餐去了。可當(dāng)我去洗漱時，驚覺他的洗漱用品沒了。打電話，不接，發(fā)微信，我竟然被拉黑了……

人間很清醒：4個“門神”不請自來

8月12日晚上，我正在樓下大排檔買醉時，張峰的催款電話打了過來。我讓他多寬限幾天，他回答：“妹兒啊，哥是做買賣的人，利益至上你曉得不？還不上，就按欠條上寫的辦，每天加收0.5%，不然……”“每天這多？你咋不去搶！”我掛斷了電話。

夜里10時許，我回到小區(qū)。剛下25樓電梯，就發(fā)現(xiàn)我家大門虛掩。隔著門，里面?zhèn)鱽韼讉€男人的笑聲。張峰這么快就找來了？我猛然想起，他拍過房產(chǎn)證。一陣風(fēng)吹過，我被嚇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幾分。

我家一側(cè)就有個安全通道，從那兒應(yīng)該能看到家里的狀況。于是，我摸黑從安全通道爬到26樓，又從26樓繞到另一側(cè)安全通道，重新下到25樓。我大氣都不敢喘，悄咪咪地縮在樓梯間，透過門縫往家里瞄。只見大門鎖被撬得稀巴爛，一個穿黑夾克的人正站在門口，邊抽煙邊跟人閑聊?？囱b束，跟當(dāng)初打蘇晗的那些壯漢有幾分相似。我下意識地要給蘇晗打電話，掏出手機又默默放回包包。去他的！姐不求人。

腦海里涌出一個聲音：“報警！”可另一個聲音嚷嚷著：“不行！私闖民宅，不是什么重罪，張峰又是混社會的，萬一關(guān)個三五天放出來了，我怎么辦？再說，張峰可是手握我寫的47萬欠條??！”出于欠債還錢的傳統(tǒng)觀念，我本能地氣短，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

好在證件在身，我到不遠處的酒店開了間房。我撥通張峰電話，欲找他理論，一句話沒說完，張峰掛了電話。我撲在酒店的大床上，失聲痛哭。

哭了半天，我慢慢冷靜下來，坐在床上，思考對策。一天0.5%利息，相當(dāng)于拖一天就是2000多塊錢！要說錢，我不是沒有，可全丟到了成都東站那邊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上……對啊，要不賣掉現(xiàn)在這套春熙路的大房子？不甘心。不賣？又沒有別的辦法還錢。

以我如今的債務(wù)情況，哪怕將兩套房拿去做抵押貸款，也湊不夠47萬。而且欠銀行錢更惱火，一旦逾期，不僅要收滯納金，還要上個人征信，得不償失?，F(xiàn)在，春熙路這套房能值個100多萬，還上欠銀行的60萬按揭和抵押貸款，剩余差不多夠還債。

不久，我悄悄摸回去，看到4個彪形大漢正在客廳打牌，茶幾上全是吃剩的飯菜、喝光的啤酒瓶……我打電話給張峰：“我賣房需要時間，你的人在我家搞得烏煙瘴氣的也不好賣，能叫他們走嗎？”“你什么時候把錢還上，他們什么時候走?！?/p>

我趕緊去找中介。得知房子的市場價在115萬上下，我以低6萬的價格掛上，只求盡快脫手變現(xiàn)。接待我的中介小劉，得知我急賣，且房子是精裝修后，激動地向我拍胸脯保證，一定盡快幫我賣出去。

可剛到晚上，小劉就向我抱怨：“張姐，你房子啥子情況？4個混混堵門口，客戶哪敢進？”我故作鎮(zhèn)定，安慰小劉，說我去找債主溝通，叫他放心帶人看。

為了勸張峰將4人叫走，我先是將16萬轉(zhuǎn)給他，又一再保證賣掉房子收到款就還他錢。張峰不依。不得已，我又跟小劉聯(lián)系，叫他去跟那4位“門神”聊聊，看能否通融一下。小劉勉強答應(yīng)。

兩天后，小劉發(fā)來微信：“張姐，那4位東北大爺是以每天200元的價錢請來的，被要求24小時守在你家，等你還錢了才走。他們說只認(rèn)錢和給錢的主子。我勸他們允許我們看房，這樣房子賣得快，你有錢還賬，他哥幾個才走得脫。你猜他們咋回答的？”我暗想，難道他們不想早點收工走人么？

“他們異口同聲：‘為什么要走？在這里吃喝玩樂不愁，一個月6000的工作上哪兒找去？”

我哭笑不得，問他有沒有辦法讓對方行個方便。小劉搖頭，說：“估計只有拿錢買了”。這倒是，給點錢買個方便，無疑是最好的“相處”模式了。我交底說自己手頭沒錢，讓小劉去跟他們聊聊：“看要好多錢？要是幾千我還湊得出來，太多就沒得法咯?！?/p>

“張姐，我冒昧問一句，你也不像缺錢的人，為啥子欠人那么多錢啊？”為啥子欠人那么多錢？我怔怔地發(fā)呆，淚水不爭氣地淌了下來：這不都是為蘇晗那個渣男，為我的睜眼瞎，為我的腦殘買的單！

“張姐，不方便就當(dāng)我沒說哈！”許是怕我怪罪，小劉趕緊解釋。“為了我一輩子的幸福吧……”我悠悠地回復(fù)道。畢竟，我是真心且一心要嫁給蘇晗的。如今，一切灰飛煙滅，還倒貼了50多萬。不過，往好了想呢，花上50萬，讓我成功看透蘇晗的嘴臉，避開一段糟糕的婚姻，及時止個損，好像我也不虧。

愛情斷舍離：余生做自己的女王

當(dāng)晚，小劉又發(fā)來消息，說我賣房就是斷那4人財路，他們答應(yīng)，讓人看房也行，得給他們每人8000塊錢“安慰金”。我請小劉跟他們商量，等賣掉房子，再把錢給他們，寫欠條都行。4位大爺同意了！

第二天，我在小劉護送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了趟家。那是我第一次直面4位“門神”。好家伙，4人都是膀大腰圓，身上多處文身?！袄厦脛e怕，俺哥幾個不會動你的?！币娢疑l(fā)抖，帶頭大哥開口安慰我，并招呼其余人齊齊退到三米開外。

“哥，你東北哪的??？我弟在大連上大學(xué)，他常給我說，你們東北人耿直?！蔽腋麄兲捉??！鞍硞兩蜿柕摹！币苍S是我的話起了作用，大哥問我怎么欠張峰那么多錢，是不是被逼的。還說，愿意替我出頭，討回公道。我哽咽著說了事情經(jīng)過。4人一聽惱得不行：“世上怎么還有那么渣的人？老妹你知道那小兔崽子在哪不？俺們替你削他！”

“謝謝，謝謝你們。不過不用了，我現(xiàn)在提都不想提他，只想趕緊還清債務(wù)。”我扯了張紙巾擦擦眼角，找塊干凈的地兒坐下——又要寫欠條了！“那……那啥，也別三萬二不二的啦，就湊個整數(shù)，三萬吧！”

打好欠條，我請人來換了鎖，將鑰匙分給帶頭大哥和小劉各一把，又找保潔阿姨來做了衛(wèi)生。臨別前，我跟4位“門神”再次確認(rèn)：要是再有人來看房，小劉提前幾分鐘通知他們，4人便去樓梯間待一會兒。

房子“解禁”后沒兩天，就有買家約我面談。可這房子有按揭又有抵押貸款，過戶保守估計都要一個多月。一個多月，張峰那邊要多收7萬多塊錢??！

小劉無意間提起，房款可以打給指定收款人。跟買家簽合同時，我叫上張峰一塊到場，既是方便對接，也希望他念在我誠心還款上，逾期的錢少收點。

“什么？蘇晗跑路了？”聽我說完近況，張峰哭笑不得：“哎，你也是個可憐而又死心眼的女人！這樣，欠的那31萬，你兩個月內(nèi)還我就行。呃，額外就多收你1萬利息吧，32萬，兩個月內(nèi)給我。”

我松了口氣，故意打趣張峰：“你不是利益至上嗎？”張峰笑了笑：“這社會遍地是錢，隨時能賺。倒是朋友，難交！哎，要不要我?guī)湍阏艺姨K晗？叫他還你錢夠嗆，不過打一頓出出氣，絕對沒問題?！蔽彝裱灾x絕?，F(xiàn)在，我只想跟他劃清界限。

當(dāng)晚，我跟買家以108萬的價格簽訂了房屋買賣合同。由于房子債務(wù)情況復(fù)雜，中介要保證買家資金安全，按規(guī)矩是要把10萬定金全托管在中介的。小劉好心向公司申請到3萬定金，給了那4位“門神”。

一個多月后，我拿到房款，將32萬打給張峰，9萬還給親戚，4萬還給朋友，總算是無債一身輕。

不久，成都東站的房子租戶到期，我收回自住。2018年，我又在東站附近買了個套二。

這幾年，我一個人也過得挺好：每年至少有一個多月在外旅游;胃痛就吃胃藥，怕黑就開一夜燈，嫌麻煩就請人，而當(dāng)我逛街拎不動包時才曉得，男人……哪有車好使？當(dāng)初，我怕爸媽擔(dān)驚受怕，給他們說借錢是想擴大生意規(guī)模。得知我跟蘇晗分手，他們還為我惋惜，過年回家又開始給我張羅相親。

直到2020年底，爸媽在我的盛邀下來到成都旅游。那天一塊吃飯時，閨蜜慧慧無意間談及我當(dāng)年的危機，爸媽這才得知一切，不禁眼圈微紅。此后，爸媽再沒催過我結(jié)婚，也不再給我安排無聊的相親。

或許，他們是要陪我等，等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而我們都相信，經(jīng)此一遭，無論那個人是否會出現(xiàn)，我都可以過得很好，只要我愿意。

編輯/甄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