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媚娟
真之緊縮論是一系列具有相同觀點的理論統(tǒng)稱,它們都主張真無本質(zhì)。代語句真理論屬于其中一種,由格雷弗(D.Grover)、貝爾納普(N.Belnap)和坎普(J.Camp)創(chuàng)立。這種理論的語言分析是極其精致有趣的([13],第34–39 頁)。它從語法角度對語句結(jié)構(gòu)進行分析,論證“是真的”只存在于“它是真的”與“那是真的”代語句形式中,真謂詞不再單獨出現(xiàn)。因此,代語句真理論沒有賦予真謂詞實體屬性。
為了論證真謂詞的代語句功效,格雷弗等人為理論的建構(gòu)提供了諸多“特設(shè)”:他們創(chuàng)設(shè)了“thatt”作為代語句的形式,借用個體量化分析完成對“thatt”的量化處理;為了把所有出現(xiàn)的真謂詞轉(zhuǎn)化為代語句,他們又人工創(chuàng)設(shè)了英語*,對代語句形式進行添加連字符的修改;基于“有根性”概念,格雷弗提出“有獨立內(nèi)容才有根性”,對悖論進行了代語句式的解讀。無疑,有了這些“特設(shè)”,代語句真理論自身是融洽的。但是,這些特設(shè)是否能進一步推廣,或者說代語句真理論有了這些特設(shè)后,可否進一步為真謂詞提供普遍適用的解釋?本文將借鑒學界對代語句真理論的各種評述,對以上“特設(shè)”逐一分析,試圖得出結(jié)論:代語句真理論只提供了語句的分析手法,它更多用來解釋目前代語句存在的可行性,而非論證理論存在的必然性。
格雷弗等人在《真之代語句理論》([6],第73–125 頁)中系統(tǒng)論述代語句真理論,其初衷源于對冗余真理論的批判性改造。他們認為“冗余論并沒有告訴我們關(guān)于‘是真的’的語義角色是什么,也沒有提供真謂詞的語義功效,更不可能給予‘真的’語義解釋,它似乎只是合理地聲稱將真謂詞表達為一個不完全符號,與此同時,我們腦海里的目標語言不存在對‘是真的’的解釋,但存在多種將‘是真的’作為完整表達的解釋”([6],第73 頁)。為了將“完整表達”的直覺付諸理論實踐,格雷弗等人把“是真的”作為一個整體,存在于某個表達式而不單獨出現(xiàn)?;谶@樣的直覺思維進路,他們創(chuàng)建了代語句真理論。
首先,他們將術(shù)語“代語句”與“代詞”相聯(lián)系。代詞在語句中起著首語反復先行詞的作用,如“張三買了一本書,但他并沒有去看它”,其中“他”是對張三的重復,“它”是對“這本書”的重復。類似的代詞還包括代形容詞和代動詞,在英語的表述中更為明顯。如“so”在語句“To make men happy and to keep them so”中首語反復形容詞“happy”。動詞“do”在語句“Dance as we do”中首語反復動詞“dance”。具有首語反復結(jié)構(gòu)的詞,統(tǒng)稱為代形式,并根據(jù)它們(名詞、動詞、形容詞)占據(jù)的位置不同,稱為代名詞、代動詞、代形容詞。與此同時,格雷弗等人設(shè)想,如果一個語句也能用一個詞來表示,是否意味著該語句也存在代形式,即代語句?進而,他們引入一個新的詞“thatt”,作為一般適用的原子代語句。如:張三:大家都通過了考試;李四:如果thatt,大家應(yīng)該很高興。這里,張三的判斷是李四“thatt”表達的先行詞(句),并且李四的判斷是從這個先行詞中得到內(nèi)容的。
在英語中,是否存在像“thatt”形式的語句?他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皌hat is true”與“it is true”可以作為先行語句的首語反復,因為“that is true”與“it is true”都只占據(jù)了語句的位置,并且與所提及表達陳述的語句有著密切聯(lián)系。如:
Bill:There are people on Mars.
Mary:That is true.
John:Bill claims that there are people on Mars but I don’t believe that it is true.
這里“There are people on Mars”是“that is true”與“it is true”的首語反復先行語句。
當然,格雷弗等人對代語句的研究不止于此,而是希望把所有真謂詞的出現(xiàn)都限于“that is true”或“it is true”的表達式。在日常語言中,當我們要表達否定、時態(tài)、模態(tài)情況時,需要將“is true”與對應(yīng)聯(lián)結(jié)詞結(jié)合,例如“might be true”“is not true”“will be true”。如果真謂詞只存在于“it is true”或“that is true”,那么將如何表達以上復雜的情況?代語句真理論特設(shè)出一個新的語言環(huán)境——英語*,在英語*中允許對代形式進行改寫,把不能轉(zhuǎn)化為代語句的真謂詞用連字符進行組合,如此,表達否定、模態(tài)、時態(tài)等借助使用的真謂詞也不能單獨出現(xiàn),只能作為組成代語句修改形式的一部分。
? 比如將否定情況:It is not true,改寫成:It is not true that it is true;
? 比如考慮時態(tài)的例子,如:That was true,改為:It was true that that is true;
? 再比如That will be true,改為:It will be true that that is true。
因此,在英語*中,真謂詞始終沒有充當一個描述性質(zhì)的角色,它形成的要么是一個連字符組合,要么是一個詞組,而不充當一個真正的謂詞,這也滿足了代語句真理論對英語*的定義:“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存在真之謂詞,語句‘that is true’與‘it is true’只作為原子代語句的整體形式出現(xiàn)。”([6],第92 頁)
代語句真理論的出現(xiàn),避免了冗余論中真謂詞的簡單消除。冗余論對命題量詞的處理如下:“約翰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Everything John says is true)”,用命題量詞代入,可以改為“對于每一句話,如果約翰說什么,那么就是什么(For each proposition,if John said that it,then it)”,“是真的(is true)”被替代消失了。
代語句真理論認為這種解讀不能成為對原語句的客觀解讀,“語句中必須存在與變元相聯(lián)系的謂詞,原語句是合乎語法結(jié)構(gòu)的,用消失這種方法來分析是‘本質(zhì)錯誤的’,也不合乎語法”([6],第80–81 頁)。他們進一步聲稱:“命題量詞應(yīng)該占據(jù)語句的位置,而不是名詞的位置,這不僅從形式上是合適的,在語義層面也是說得通的?!保╗6],第80–81 頁)如此,對“約翰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的合適解讀為“對于每一句話,如果約翰說那是真的,那么那是真的”,其中“是真的”無法進行刪除。
為了增強代語句真理論對冗余論批判性改造的合理性,格雷弗等人進一步論證代語句的命題量化是可行的。“從個體量化與命題量化的形式語義分析,我們有理由相信,語義學家假設(shè)和談?wù)摰暮线m論域并非每一次都出現(xiàn)在對象語言中,有一些并沒有。比如,一個全稱概括所表達的命題可能是替代實例所表達命題的交集,或者根據(jù)命題具體化的其他合取情況。一些情況下,它的論域是指稱客觀對象的詞項,另一些情況則是表達命題的具體語句。類似于TOM 或雪,這些不是命題。反對者會認為,語義學家聲稱的命題變元類似于個體變元,有‘論域’,這意味著由對象語言的使用者對它進行指稱。但是語義學家會忽視一個事實:論域中‘對象’的代語句是不同的,一種情況下,對象是對象語言中詞項的指稱,另一種情況,它們是所表達語句的具體化。”([4],第294 頁)如此,我們不僅要關(guān)注有指稱的對象語言,還需要對抽象的表達語句的命題進行具體化分析,像個體量化一樣去關(guān)注命題量化。
受到維特根斯坦思想的啟發(fā),格雷弗等人創(chuàng)設(shè)了“thatt”作為命題量化的載體。維特根斯坦反對將p作為命題的一般形式,“我們可以用‘事物就是這樣(That is how things are)’代表任何陳述。它被用作命題模式,是因為它有一個英語句子的結(jié)構(gòu)……這里可以使用符號邏輯中的一個字母或一個變元,但沒人會把字母p稱為命題的一般形式。原因在于‘事情就是這樣’本身就是一個英語句子。雖然它是一個命題,它仍然被用作命題變量……”([11],第134 頁),既然“事情就是這樣”是一個命題,用來表達命題變量,那么“thatt”作為代語句,占據(jù)語句的位置,同樣可以充當命題量化的載體。對它的命題量化具體如下:
(1).對于所有的r,如果John 相信r,那么Bill 也相信r。
(1a).對于每一個命題,如果John 相信thatt,那么Bill 也相信thatt。
其中,“thatt”的先行語句是“每一個命題”,“thatt”作為首語反復“每一個命題”的代語句形式。
代語句真理論通過命題量化解決了“蘭姆賽的命題變元問題”。但這個觀點遭到海德爾伯格(H.Heidelberger)的批評,他認為完全沒有必要引入命題量化:“必須要承認,大量十分正統(tǒng)的邏輯系統(tǒng)包含命題變元,而這些命題變元是沒有任何謂詞與之聯(lián)系。例如,劉易斯(C.Lewis)和朗福德(C.Langford)的符號邏輯,表現(xiàn)為公式:(至少存在p)(p)。這些公式被提及時,一些不包含在內(nèi)的謂詞會被使用,這在討論過程中是不會受到影響的。例如,劉易斯在解釋公式時,添加了謂詞‘是真的’,讀作:‘至少存在一個命題p,它是真的’……這里關(guān)鍵在于,如果我們要從公式里獲取一個語句,我們不得不提供一些謂詞,而這正是蘭姆賽(F.Ramsey)和卡爾納普(R.Carnap)沒有成功的。因為他們對于真的理論排除了添加任何謂詞,他們留給我們的只是沒有意義的公式?!保╗7],第217 頁)
海德爾伯格的這個批評并非關(guān)注一個形式系統(tǒng)是否需要借助命題量化才能建立,而是強調(diào)在解釋系統(tǒng)時不需要外加一個真之謂詞(或類似的謂詞)。代語句理論對冗余論的處理則是為了語法上的合理性,外加了一個真之謂詞,這個做法看似合理,實際上并非必要。
另外,在命題量化載體“thatt”的解釋上,格雷弗等人似乎也在繞圈。如果他們要論證“thatt”可以充當代語句,應(yīng)該首先論證“thatt”存在的必然合理性,對“thatt”進行解釋,進而分析“那是真的”與“它是真的”在語法、語義解釋上等同于“thatt”,因此可以作為代語句形式出現(xiàn)。但格雷弗等人對“thatt”解釋的唯一方式,卻是作為對“那是真的”與“它是真的”釋義的解釋,對于為何“thatt”可以作為代語句,或者說為何它能夠確實起著代語句的作用,并沒有給出更好的理由。當然,如果對“thatt”進行解釋,或許它會帶來更多的語法問題,“只有‘thatt’不可解釋,它在語法角度才不會招致反對的。因為,一旦它可以被解釋,它將引發(fā)‘是否它能作為代語句起作用’的嚴重性問題”([12],第261 頁)。
代語句真理論強調(diào)真謂詞沒有實體屬性,“是真的”只充當代語句“它是真的”與“那是真的”表達式的組成部分,承擔語法功效。“當我們說語句‘雪是白的,那是真的’時,‘雪是白的’作為代語句‘那是真的’的‘先行詞’,重復相同的術(shù)語,‘雪是白的,它是真的’與‘雪是白的’在資料的敘述上是完全等同的,沒有添加任何其他的資料信息?!保╗1],第306 頁)這種真理論與冗余論、極小主義理論共同構(gòu)成了真之緊縮理論體系,認為真沒有本質(zhì)。相比極小主義理論,代語句真理論在整個真理體系的影響較小,一方面在于該理論主要依托語言學的語法分析,對真理論研究的語言哲學追隨者不多,另一方面也是最關(guān)鍵的原因,這個理論存在太多“特設(shè)”,“特設(shè)”將理論弄得更復雜和繁瑣,致使它無法給真謂詞提供一致性的解釋,也無法擴散為一種普遍適用的真理論。
首先,我們認為代語句真理論對代語句中真謂詞的解釋并非一致。格雷弗等人構(gòu)建代語句真理論的目的不是為了僅僅論證“那是真的”與“它是真的”充當代語句角色,而是希望將所有關(guān)于真的討論都局限于“那是真的”與“它是真的”表達式,這樣才能對真進行分析概括,形成一個完整的真理論。在日常語言中,代語句真理論同樣無法拒絕聯(lián)結(jié)詞的使用,聯(lián)結(jié)詞中出現(xiàn)的真謂詞并不能簡單轉(zhuǎn)化為“它是真的”與“那是真的”,他們對聯(lián)結(jié)詞中出現(xiàn)的真謂詞給出一個特設(shè)的解釋:用連字符把聯(lián)結(jié)詞進行組合,且這個組合不可拆解,這樣一來,聯(lián)結(jié)詞中出現(xiàn)的真謂詞就不能單獨作為真謂詞而出現(xiàn),而是充當組合的一部分,有些類似于代語句中的真謂詞,只是這個真謂詞出現(xiàn)的功效并非代語句本身,而是代語句修改模式中不可拆解組合的一部分?!耙恍┞?lián)結(jié)詞在邏輯上是不能消除的,那么聯(lián)結(jié)詞連字符號的語句不能被先行語句進行簡單替換。當動詞形式無法達到目的時,代語句中的聯(lián)結(jié)詞則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語句的修改模式?!保╗4],第294 頁)
在含有連字符的表達式中,我們發(fā)現(xiàn)連字符中同樣存在真謂詞,這個真謂詞與作為代語句“it is true”中的組成部分的真謂詞明顯不同,對二者的解釋也必然存在差異,連字符號中的真謂詞表達了一種特殊的謂詞屬性,從語義解釋看,它表達了“是真的”的某種特殊屬性。雖然格雷弗依舊將它稱為形成代語句修改模式的組成部分,但很明顯,It is not true 中出現(xiàn)的真謂詞與“it is true”中出現(xiàn)的真謂詞無論從語法還是語義解釋上都是不一致的。
其次,代語句真理論無法對自然語言中所有真謂詞的出現(xiàn)進行代語句化。格雷弗本人也承認自然語言中并非“真”的所有使用都是代語句形式。“不容置疑,我并非是給予‘真’完整全面的分析,我們對‘真’感興趣在于當一個量化代語句被用來形成關(guān)于‘是否這個月會再次下雪?是否冰川期已來臨?是否正直是美德?’等一般問題時,真存在的有趣性?!保╗4],第294 頁)他們強調(diào)的是:若日常語言中對“真”的使用只采取代語句的形式,或只根據(jù)代語句對“真”進行解釋的話,那么“真”描述一個性質(zhì)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所以,代語句真理論只是論證了在英語*中充當代語句成分的真謂詞不具備描述性屬性,它對日常生活中出現(xiàn)的真不存在一致性的合理解釋。
另外,關(guān)于連接符號的代語句修改模式問題。格雷弗等人傾向于表明“它是真的”與“那是真的”兩個表達式起著代語句的作用,并傾力于將英語中“是真的”的所有用法和派生都分解成這種表達式,但他們卻并沒有論證其他表達式不能充當代語句的作用。“it might be true that that is true”能在不改變代語句的情況下修改為“它可能是真的”。如果聲稱是正確的,這就使得類似于“它可能是真的”“那是假的”“它將是真的”等表達式都起到英語中的代語句作用。這意味著在英語中確實存在許多一般可適用的代語句,并不只是“那是真的”和“它是真的。”
如果代語句理論默許存在諸多的代語句形式,只是為了形式上的簡潔與直觀,選取“它是真的”與“那是真的”作為代語句的基本形式,將連字符相加的含有真謂詞的表達式,都作為代語句的修改模式與補充形式,那么這種做法未免過于牽強。從理論的推廣及理論產(chǎn)生的必然性看,這種“特設(shè)”恰恰阻礙其發(fā)展,使理論變得更為復雜和繁瑣,因為在特設(shè)的英語*與英語表達式的比較中,我們傾向于認為英語在日常表達中更為簡短而清晰。
悖論屬于邏輯哲學的重要議題,任何一個較為完整的真理論都繞不開對悖論的思考。代語句真理論者認為“傳統(tǒng)真理論把真謂詞看作某種描述性屬性,對語句‘這是假的’做真假分析時,他們往往依賴于‘是真的’與‘是假的’屬性的擴展,但由于自我指稱、分類及自然語言本身的問題,這種屬性往往會出現(xiàn)不一致的現(xiàn)象,這恰恰是悖論產(chǎn)生的根源”([3],第590 頁)。
代語句真理論對悖論解決的關(guān)鍵是“有根性”這個概念。這個概念首先由赫茲堡格(F.Herzberger)引進([8],第145–167 頁),它的直觀思想是,一個語句是有根的,僅當它在這個過程中最終獲得真值。
格雷弗把有根性與先行內(nèi)容的獨立性相聯(lián)系。一個代形式,如果連接它的先行詞有獨立的內(nèi)容,那么它是有根性的。她首先考察了代名詞的情況,如“法國的現(xiàn)任國王,他是聰明的”,這里“他”指代“法國的現(xiàn)任國王”,如果代名詞“他”有根性,就要求它的先行部分“法國的現(xiàn)任國王”有獨立內(nèi)容,反之,如果“法國的現(xiàn)任國王”沒有獨立的內(nèi)容,那么“他”沒有根性。代語句也同樣如此:“基于‘首語反復’的概念,代語句理論認為說謊者語句需要依賴有獨立內(nèi)容的先行語句,當先行語句沒有獨立內(nèi)容時,它的首語反復是沒有根基的”。([3],第595 頁)
(2).Tom:雪是白的。
Fay:那是真的。
“雪是白的”作為代語句“那是真的”的先行語句,它的真值不需要依托其他命題或語句,具有獨立的內(nèi)容,所以(2)中的代語句“那是真的”是有根的。
考察沒有根的情況:
(3).A:B是真的。
B:那是真的。
B的內(nèi)容來源于A,A的內(nèi)容又來源于B,因此,(3) 語句中出現(xiàn)的代語句“那是真的”不存在獨立的內(nèi)容,是沒有根性的。
接下來看說謊者語句的經(jīng)典形式:
(4).這句話是假的。
設(shè)(4)是真的,它所說的話都能成立,根據(jù)(4)表達的語句含義,它是假的。另一方面,設(shè)(4)是假的,那么它所說的話不能成立,根據(jù)(4)表達的語句含義,所以它又是真的。于是,悖論出現(xiàn)了:(4)是真的,當且僅當(4)是假的。格雷弗認為,悖論的出現(xiàn)源于錯誤地把真謂詞歸屬于描述性屬性,“我們終于明白,是因為將任何情況下‘真的’與‘假的’都作為描述屬性的謂詞,才出現(xiàn)了悖論”([3],第598 頁)。代語句真理論根據(jù)先行語句是否存在獨立內(nèi)容決定代語句是否有根性,直接避免了悖論的出現(xiàn)。將(4)中的“是假的”作為代語句“那是真的”的修改形式,(4)作為代語句的先行語句不存在獨立的內(nèi)容,所以(4)是一個沒有根性的代語句。
格雷弗也考慮到悖論的量化情況。“‘真’的量化使用可以解釋為命題的約束變元,那么,在英語*中‘它是真的’就可以作為量化的代語句占據(jù)約束變元的位置。‘約翰說的都是真的’可以轉(zhuǎn)化為?p(如果約翰說p,那么p)”。([3],第598 頁)“?r(如果約翰知道r,r)中如果需要添加真算子的話,那么語句就改為?r(如果約翰知道r,那r是真的),這里,真算子讀作‘那……是真的’”。([2],第134 頁)“在一個量化代語句中,代入項如果沒有根性,則缺乏獨立內(nèi)容。即使我們不知道代語句替代項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但一旦知道替代項有獨立內(nèi)容,就知道命題是有根的;替代項沒有獨立內(nèi)容時,代語句將會出現(xiàn)無根性問題。”([3],第598–599 頁)根據(jù)以上闡述,我們可以對含有悖論的量化命題作如下分析:(5).與這個語句相同的,(它)是假的。
這里,“它是假的”是一個變形的代語句,存在代入項。代語句的代入項決定了量化命題的內(nèi)容。假設(shè)代語句有根性,那么它的代入項有獨立內(nèi)容,而它的代入項是語句(5)本身,不存在獨立內(nèi)容,因此,量化代語句有根性的這個假設(shè)會推出矛盾,例子(5)作為量化代語句沒有根性。
代語句真理論主要從“表達式是否有根性”來分析悖論,強調(diào)悖論本身是一種特殊的代語句形式,但這種代語句不包含獨立內(nèi)容的,屬于無根性的代語句。這種解悖思路是否可行且有意義?筆者同樣認為這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代語句真理論對悖論的處理實則是一種回避。它并沒有對悖論中出現(xiàn)的真假問題進行語義解析,而是將悖論看作是對真謂詞的錯誤解讀。他們認為,如果把真謂詞作為代語句的一部分,不具有某種描述性屬性,自然就不會出現(xiàn)悖論,所以他們對悖論的解決只是告訴我們根本不存在悖論。如卡普斯(J.Kapus)所說,“代語句真理論者處理說謊者語句的關(guān)鍵是認為那些包含矛盾的自然語言,都是沒有根性的表達式。很顯然,矛盾的出現(xiàn)源于錯誤地將‘真’作為描述謂詞的一個屬性,而不是作為代語句的一個部分,并且錯誤地假設(shè)說謊者語句有內(nèi)容”。([9],第283 頁)但是,代語句真理論并非能將所有的真謂詞都歸于代語句,即使在他們自創(chuàng)的英語*環(huán)境中也不存在真謂詞只出現(xiàn)在代語句形式中,如果這樣,代語句真理論對悖論的解決只適用于自己特設(shè)的條件下,無法為悖論解決提供更多的方法借鑒。
其次,代語句真理論對“否定”與“無根性”的區(qū)分并非合適。格雷弗認為:“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使用‘并非’來表達一個語句的矛盾。例如,‘并非雪是白的’,是關(guān)于‘雪是白的’的否定?!保╗5],第70 頁)同時,她認為:“當我們斷言一個語句的矛盾是有問題時,‘并非’也可以用來否定一個語句但不表達這個語句的矛盾。當我們斷定語句‘法國國王是明智的’的否定存在錯誤時,就需要一個合適的方式表達語句的否定。我們可能會做這樣的嘗試,‘不存在現(xiàn)任法國國王是明智的’,這里的‘不’是作為表達語句的否定,而不是表達它的矛盾?!保╗5],第71 頁)
(6).不存在包含(6)表達真內(nèi)容的情況。
(7).存在(6)表達真內(nèi)容的情況。
(8).并非存在(6)表達真內(nèi)容的情況。
按照代語句真理論的分析,(6)–(8)語句的分析應(yīng)該是:我們不能因為(7)沒有賦值,就認定(7)是假的。(7)缺乏賦值,是因為它把(6)作為一個關(guān)鍵的代入項,而(6)是沒有賦值的。(7)在賦值上的缺失不能給予我們否定這個語句的理由。因此,語句(8)中的“并非”應(yīng)該被理解為表達(7)的否定而不是表達它的矛盾。
我們認為,這種聲稱(7)缺乏賦值是反直覺的。根據(jù)(7),存在一個命題內(nèi)容使得(6)存在并且它是真的。我們假設(shè)(6)缺乏賦值,我們必然知道,存在指稱的第一個連接詞不能成立,那么(7)是假的。這表明,在某種意義上,量化代語句是有賦值的,即使它的替代物中的一個是缺乏賦值的。我們可以斷定(7)是錯誤的,即使它有一個缺乏賦值的替代,那么(8)應(yīng)該作為(7)矛盾的斷定,而不能把它簡單理解為表達否定的無根性。
反對的第三個理由,代語句無法真正避免悖論的出現(xiàn)。
格雷弗借用克林(S.Kleene)關(guān)于克林強三值模式與弱三值模式([10])分析代語句的賦值,避免悖論的出現(xiàn)。
“在弱模式中,一個沒有根性的代語句被指定賦值u。在強模式中,一個沒有根性的代語句,如果它的前項是賦值t的析取,那么代語句被指定賦值t,否則被指定u。如果一個代語句由‘假的’修改而來,它的先行詞有賦值t,那么代語句被指定賦值f?!保╗3],第603 頁)
(9).(9)是假的,或者(9)是沒有根性的。
由于析取項“(9)是假的”不存在獨立內(nèi)容的先行詞,那么它是無根性的,于是,析取項“(9)是沒有根性”被指定賦值t。弱模式下,一個析取項的賦值為u,所以(9)被指定賦值u,強模式下,因為第二個析取項賦值為t,所以(9)的賦值為t。
對(9)有根性的分析如下:
(91).(91)是假的,或者(91)是沒有根性的。
(91)是有根性的,那么析取項“(91)沒有根性”賦值為假。在強模式與弱模式下,(91)的賦值與“(91)是假的”的賦值是相同的,只有一種可能,即二者的賦值都為u。這樣一來,如果我們只是關(guān)注代語句中“真”和“假”的角色,而不將其理解為真假矛盾命題,(9)和(91)可以被指定不同的賦值,悖論的再現(xiàn)可以避免。
但格雷弗對(9)和(91)的處理依然存在問題。我們先看對(9)的分析。根據(jù)有根性的說明,(9)不能要求獨立的賦值。(9)缺乏賦值,所以它不能被斷定。但格雷弗認為,在強模式下,(9)有賦值t。因為(9)有賦值t,(9)應(yīng)該被斷定。這樣,悖論再次出現(xiàn)。接下來,我們考慮(91)。如果(91)有根性,這似乎表明(91)能表達一個命題。(91)如果表達一個命題,那么它的第一個析取應(yīng)該是這個內(nèi)容的矛盾命題。因為這個析取是有賦值的,它不應(yīng)該被指定格雷弗所聲稱的u。但是如果(91)被指稱t或者f,悖論同樣繼續(xù)出現(xiàn)。因此,格雷弗關(guān)于(9)(91)的分析論證并未實現(xiàn)對悖論的真正解決,僅是對悖論進行了語言層面的重新解讀。
真之代語句理論對“真謂詞”的特設(shè)處理為真理論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視角,從語法角度把真謂詞放置于一個特殊的語言結(jié)構(gòu),降低了對真問題理解的各種描述性承諾,在一定程度上給說謊者悖論提供了一個解決思路,這是理論的價值所在。但從理論對命題的量化分析、真謂詞處理、悖論解讀等幾個方面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該理論做的更多是論證這種特設(shè)的可行性,這種做法似乎并未將理論推向一個更好的發(fā)展,因為它的特設(shè)性,導致理論本身缺乏更大的普遍推廣性,也最終使得理論的論證只停留在解釋它存在的可能性,而非論證理論發(fā)展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