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滟
自從來到北京后,齊小喧把夜晚變成白天,把白天變成了斗智斗勇的戰(zhàn)場。霓虹燈閃耀的黑夜能過濾掉白天的洶涌噪音,能讓她躁郁的心情平靜,甘心沉淪在修改劇本的循環(huán)中。
小喧揉著后背,腰脫的毛病犯了,只能硬挺著。畢竟影視公司在不斷追加稿酬,賴以生存就得赴湯蹈火。每一稿是50萬字,再改一遍,就是第20稿了,小喧驚嘆自己竟然沒瘋掉。
微信“嗡”地一聲,是唐戈發(fā)來的,說很希望能見面聊聊。小喧翻看了一下之前沒回的留言,他說來北京學習寫劇本了,很想見到她。她凄苦地笑了,回復:你個傻瓜啊,編劇行業(yè)的渾水是想誰蹚就能蹚明白的嗎?你趕緊懸崖勒馬,早點兒回老家吧。我今晚要趕劇本,別打擾我,想見你時會聯(lián)系。
看看時鐘,小喧設了手機靜音,投入到改劇本狀態(tài),每天的任務量是強制要完成的,生病躺在床上都要舉著手機碼字。在北京的生活和夢想,讓她的痛感神經(jīng)麻木了,每天都在追著時間賽跑,變成機器一樣自律。
然而,這一晚碼字碼得很不順,往日泉涌的靈感老是不能集中,腦海里總蹦出唐戈的面孔和聲音。他是小喧分手的男朋友中最實在的一個人。分手不是唐戈犯了錯,是小喧肩胛骨的地方發(fā)癢,有翅膀要長出來。
直到早上九點,小喧才完成昨天的修改任務,吃了定量的安眠藥,摟著貪睡的波斯貓,竟然沒了睡意。唐戈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她看了一下安排,和影視工作室的邢哥兩點有約。給唐戈留言:“只有今天中午十一點到兩點間能見你一面,地點是我這邊的大悅城商城,別遲到了?!?/p>
唐戈回復:“喧喧,太高興能見到你!我在培訓學院上課,有上邊來的檢查組監(jiān)課,老師不讓請假,十一點半結(jié)束,可能晚到一小時?!?/p>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竟然拒絕我,你沒有守時的契約精神,如何辦大事?沒實質(zhì)效果的破課,有什么可上的?以后不要見我了?!毙⌒鷼鈶嵉馗郊恿藥讉€憤怒的表情,又發(fā)去了十多條責備的留言。
唐戈回復:“喧喧別生氣!我想辦法去見你。有其他朋友在場嗎?”
“就咱倆人。敢?guī)锱笥岩娔銌??在你沒成精之前,少開口的好。”小喧補充道,“別打車,北京太容易堵車,坐地鐵。記得到達前15分鐘給我打電話?!?/p>
放下手機,小喧把鬧鐘定到了十一點。半醒半睡間,一股男士的香味和一個身影在靠近她。她恐懼地閉上眼睛——發(fā)現(xiàn)胳膊和腿不能動了。男人的鼻息撲到了她的臉上,一個溫潤的唇溫落到她的額頭、眼睛、鼻子和嘴上,還在繼續(xù)從頸部向下游走,像一條啄食的魚,所到之處癢癢的,酥麻得很舒服。
突然,一陣警笛聲響起,小喧摸索著關了鬧鈴——防備自己睡過頭誤事,特意把鬧鐘設成警笛聲。見唐戈并沒有留言,她閉目想續(xù)上剛才的夢,看清那個男人的臉。再次睜眼已近十二點了。竟然沒收到唐戈的留言,她發(fā)去一個表情圖問詢。
唐戈秒回:“喧喧,我十一點半準時到的,在大悅城等你。”小喧多撲了一些濕粉,遮住黑眼圈和變暗的膚色,對著鏡子里美麗的面孔抿嘴笑了笑。
進了約定的冷飲小店,看到唐戈在一張桌子后面正襟危坐,還是初見時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小喧在他對面坐下來,盯著他看。
“您好,這個座位不能坐,我約的朋友快到了,您找其他位置吧?!碧聘昙t著臉說。
“你好好看看,我是誰?”小喧不動聲色地說。
唐戈驚問:“是小喧嗎?唉呀,我記憶里的你還是黑短發(fā)、黑眼睛呢。多虧你的聲音我還記得。你眼睛咋換成藍的了?”唐戈一臉驚恐地問。
小喧嗔怪道:“老土吧你,我戴了藍色美瞳,黑眼睛藏在后面呢?!彼c了兩杯冷飲,帶他來到有沙發(fā)的休息區(qū)。
“兩年多沒見,你都好吧?腰疼病沒事吧?”唐戈關心地問。
“你怎么問話呢?資方天天找我,不分黑白天地改劇本,能好嗎?提腰疼干嗎,讓人家知道了還能讓我寫劇本嗎?不是下午的資方人推遲到兩點見面,你還真沒機會見到我。”看著唐戈縮頭縮腦,一副卑微的樣子,一股無名之火沖撞著她的大腦,“還得批評你不懂輕重的態(tài)度,人都是自私的,給你資源的人重要,還是那些沒有意義的課重要?輕重都不分,怎么在影視圈里混下去?”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小喧噼啪作響的話語,她急忙換了笑臉,柔聲細語道:“哈嘍,邢哥啊,我已做好隨時歡迎大駕光臨的準備嘍。兩點到不了???沒關系的,可以改到四點。好的,耐心等待,別著急!”
掛了電話,小喧把手機拍到桌子上,一股火氣從眼睛里往出噴。唐戈被嚇了一跳,惶恐地問:“怎么了?沒事吧?”
小喧怒道:“自以為了不起的一個工作室寫劇本的家伙,竟然如此不守時。誰的時間不寶貴?我一天值幾萬稿酬的時間,浪費得起嗎?也挺好,你能借光和我多聊一些時間,不然真沒時間陪你。你這次影視培訓班真沒啥用,利用來北京的機會,到處好好玩玩吧。如果我是你,不去上什么紙上談兵的課,會把北京的影視公司、包括比較出名的那些影視創(chuàng)作室都跑一遍。來個毛遂自薦,能成事自然好,不成也多認識了一些圈里的朋友。唉,你的性格也做不了這些。真心勸你,別介入這個圈子了?!?/p>
唐戈一直不語,滿臉的委屈讓小喧好氣又好笑,又問了他一些劇本術語和與制片人交談的技巧,他回得一塌糊涂。小喧責備道:“說你還不服,在北京交到哪些有價值的朋友了?不要提你們學習班里那些菜鳥?!?/p>
唐戈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申辯道:“我覺得培訓是對自己的一個休整,結(jié)交一些朋友,提高多少是個人后天的努力?!?/p>
小喧蔑視道:“去學的人都是無名之輩,交了也沒啥用處,分開后都是陌路人。何必在那浪費時間和金錢呢?你真是給咱家鄉(xiāng)人丟臉。”小喧對著他揚了揚手。唐戈打了一個冷戰(zhàn)。
“我是在教你啊,別以為你在純文學圈里是個人物就心高氣傲,你那作協(xié)的破頭銜啥用不頂,編劇圈不認那些。真心話,別蹚編劇這渾水了,你會變得很卑微,連北都找不到?!毙⌒焓痔鹛聘甑南掳汀?/p>
“喧喧,我……覺得你變了,再也不是那個單純的女孩了。你的眼睛像玄幻劇里用眼波殺人的妖怪,你的話像梅花針,扎得我心疼。”唐戈語無倫次地說著,用力下咽著喉結(jié)。
“哈哈,我要是妖怪還好了呢,手眼通天,誰也不用怕了??上Р皇前?。影視圈的人都如狼似虎,你這么嫩,連我都斗不過,咋去斗那些豺狼虎豹?”突然,小喧感到腰部襲來陣陣酸痛,只好側(cè)躺在長沙發(fā)上,用手臂支起頭部。唐戈的目光停在小喧弧形的腰部,入神地看著。
小喧斜睨著,問:“唐戈,你在想什么?”
“哦哦,沒,沒想什么?!碧聘昴抗舛汩W,支吾道。
“能不能像個爺們啊,想我就直說唄!”小喧狠瞪了他一眼,“北京是人才窩子,我和邢哥就是網(wǎng)上認識的,十幾分鐘就說定了一個故事核。今天要簽一個電影劇本合同,順便把你介紹給他。沒有我,你提著豬頭都找不到這廟門。只是一會兒吃飯不能帶你去,怕你說錯話,影響我談項目?!毙⌒抗庾谱频赝聘辍?/p>
“你們好?。”?,我來遲了?!币粋€中年男人匆匆趕來,熱情地打著招呼。還沒等小喧介紹,唐戈已主動去握手,拉對方坐下。小喧優(yōu)雅地笑著說:“邢哥,別介意啊,我這位作家朋友是自來熟?!?/p>
“小喧,還不知道吧,我和唐戈是同學,他是我工作室新聘的文學總監(jiān)。”邢哥爽朗地笑道。
唐戈忙解釋道:“我跟邢哥是在文學院培訓班結(jié)識的?!?/p>
“哎呦,都是自己人啊,兩位小哥哥以后多多關照我這個妹妹??!今天我做東,請兩位哥哥一定賞臉,不要拒絕呦。”小喧展示著波斯貓的嫵媚,發(fā)射著能勾人魂魄的光波。
唐戈說有事要馬上離開。隨后,小喧收到了他的留言:看著你親昵地挽著邢哥離開,我心口痛的毛病又犯了——曾經(jīng)單純愛笑的女孩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小喧對著手機苦澀一笑,沒有回復,邁著貓步和身邊的男人去往一個斗智斗勇的地方。
龐滟:原名龐艷。中國作協(xié)會員,沈陽市作協(xié)副主席。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小說月刊》專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八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曾獲全國小小說十大新銳作家獎、全國小小說十佳作品獎、改革開放40年《微型小說選刊》最具影響力微型小說獎等獎項。有作品入選高考試題及各年度文選。已出版長篇兒童小說《星星的孩子和夢魔》《小喜鵲吉吉》,小說集《紅火焰,白火焰》。
編輯/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