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玄德
現(xiàn)代都市生活以物質(zhì)的充盈和資本的膨脹,刺激著人們?nèi)怏w和精神的欲望??焖俚纳罟?jié)奏給人們帶來物質(zhì)和精神滿足的同時,也帶來了更多的問題和挑戰(zhàn)。在資本主義拜物教下,整個社會范圍內(nèi)對金錢的瘋狂追求,使得傳統(tǒng)道德倫理秩序被個人強烈的欲望打破,而人們也處于一種異化的精神狀態(tài)之中。當剛剛步入社會的青年群體以底層人的身份努力追求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時,社會的殘酷冰冷和生活的現(xiàn)實困境,讓他們陷入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撕裂。
城市生活中最大的問題便是底層人的生存問題,尤其是城市底層群體面對巨大的物質(zhì)、精神壓力,如何能夠獲得生存的權利。陳如軍《入戲》(《四川文學》2021年第7期)中的牛皮鎮(zhèn)長為了牛皮鎮(zhèn)的發(fā)展,將市場化和資本化當做一切經(jīng)濟活動的核心,并不惜采用低俗化的方式吸引資本的參與。在文藝表演中,向老幺母親向桂芝無意裸露了乳房,這讓向老幺一家人倍感羞恥,不斷敲詐甚至威脅牛皮鎮(zhèn)長,向他索要賠償。但牛皮鎮(zhèn)長卻以金錢誘惑向老幺,讓他母親再一次主動表演裸露乳房。這一計策直接扭轉(zhuǎn)了向老幺和妻子的觀念,讓他們對母親的行為由羞愧和憤怒轉(zhuǎn)向坦然甚至渴望,希望通過這種低俗的表演再次掙得大量的金錢。甚至連孫子四毛也以懵懂無知的語氣,勸說奶奶再次登臺表演。章劍在《雪中花》(《安徽文學》2021年第7期)中營造出溫馨的氛圍,讓我們感受到城市鄉(xiāng)下人的善意。瑞雪的遭遇其實并不算差,皮鞋廠里的師傅雖然話很少,但對她很好,房東陳孃也主動認她做干女兒。鞋廠因為效益原因準備裁員,沒有任何優(yōu)勢的瑞雪即將面臨失業(yè)。待親眼看到陳孃的兒子大偉的相親經(jīng)歷之后,長相精致的瑞雪看到一絲希望:嫁給大偉就可以留下來。但是,她從陳孃和何孃的談話中得知,大偉的婚姻早已與金錢捆綁在一起,而陳孃喚她做干女兒也只是將她作為擋箭牌,委屈和失望讓瑞雪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永遠無法在城市扎根。充斥在整部作品中的溫馨,在陳、何毫無掩飾的談話中被徹底驅(qū)散,人們被帶入到雪花紛飛的冰冷現(xiàn)實。這似乎還不是最令人絕望的,大偉的婚姻與金錢捆綁在一起不過摧毀了一個鄉(xiāng)下女孩單純的幻想,梁靖芬在《最簡單的葬禮》(《滇池》2021年第8期)中讓我們真實地感受到金錢對個體生命造成的困擾?,F(xiàn)代都市生活的繁縟復雜,讓人們渴望追求簡單純粹的生活狀態(tài)。0先生這一稱呼本身就帶有一種歸零的極簡姿態(tài),他的殯葬服務同樣是追求死亡的簡化。在他這里,死亡被直接簡化為一種結(jié)果,并且直接與金錢劃上等號。但五金店主的死亡計劃,在簡單的追求背后卻逃不掉生活的繁瑣,他無法徹底擺脫自身糾纏的各種瑣事,并且在高昂的“死亡費用”面前,不得不放棄死亡。李禎的《下落》(《青春》2021年第8期)呈現(xiàn)的是生活給人造成的心理沖擊,讓掙扎求生者迷失在生活的圍困之中。雖然“我”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北京工作,看似成功地找到了生存方式,但是從小體弱多病的妹妹卻在父親的去世、同學的排斥、家中遭遇小偷等一系列事件中變得更加孤獨,并在生日當天失蹤。這篇小說并非是在敘述一件簡單的失蹤事件,而是賦予“妹妹失蹤”這一事件強烈的精神隱喻色彩,象征著在底層求生的人們,無法擺脫命運的圍困,終將迷失在生活的深處。
由鄉(xiāng)村進城的底層人遭遇的是物質(zhì)生存的挑戰(zhàn),而生活在城市里的群體面對的則是精神上的空虛,生活的單調(diào)乏味讓他們感受不到生命存在的意義。周潔茹《幫維維安搬家》(《滇池》2021年第7期)中,珍妮花為了對抗單調(diào)的生活,瘋狂地往家里買書,希望能夠以這種方式彌補自己精神上的空虛?!拔摇焙汀熬S維安”甚至將去醫(yī)院、爬山、吃飯這些事情作為生活的意義所在,甚至連搬家都帶有特殊的意義。她們排斥和陌生鄰居說“早安”,關注的卻是舊金山狗咬人、陌生男人之間的吹噓等毫無意義的事情。周潔茹筆下的現(xiàn)代都市女性,擁有獨立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卻陷入了深深的孤獨和無意義之中。凌嵐的《四分之一英里》(《江南》2021年第4期)讓我們看到,生活對人的壓迫沒有地域、國家、民族之分。以“西西”為代表的在美華人,希望通過假結(jié)婚的方式取得美國綠卡,但由于語言不通和文化的差異,她們只能在小餐館里打工,甚至去做“站街女”出賣自己的肉體。即便如此,還要經(jīng)歷警察們的金錢敲詐和肉體勒索。她們所渴望的生活究竟有何意義?這種整天提心吊膽且毫無保障的生活又是為了什么?最終,“西西”緊張的神經(jīng)走向崩潰,并選擇以跳樓的方式結(jié)束這種無意義的生活。房偉在《狩獵時間》(《紅豆》2021年第7期)里選擇另一極端的方式對抗生活的無意義?!拔摇钡膶煑钚拊诟咝5墓ぷ骱蜕睿谕馊搜壑惺切腋G沂孢m的,但別人看不到他所背負的各種壓力,比如,科研壓力、復雜的人際關系和中年人的婚姻危機。楊老師讓“我”監(jiān)視高遠方處長的行為,直接將他的壓力轉(zhuǎn)嫁給“我”,讓“我”也不斷地質(zhì)疑自己?!拔摇庇H眼看到楊修策劃的簡陋的復仇,楊老師投湖自盡時的釋然和并未傷及性命的高處長的呻吟,喚醒“我”內(nèi)心的“惡”,在監(jiān)視過程中逐漸積累的強烈復仇欲,讓“我”開始了最終的“狩獵時間”。馮鏗在《樂園的幻滅》(《作品》2021年第7期)中賦予“她”孩童般的天真,讓“她”從孩子們的歡樂中尋找自己的歡樂,以此抵消心中的郁悶。但小鎮(zhèn)上的生活也常常會突然降臨厄運,駐守的士兵們不僅買豬肉不給錢,還肆意監(jiān)禁和毒打蘅的哥哥。少女們希望在自己單純理想的世界中生活和成長,但生活的苦難終將降臨,她們的樂園也終將會在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中幻滅。如何去尋找生活的意義和價值?或許只有在掙扎求生的過程之中,才可以找到生命本身的意義。
即便是在平淡的生活中,不如意之事仍占十之八九,若要逃離生活的圍困,尋求平淡生活中的幸福,則需要我們在艱難的日子里學會與生活和解。辛國云《撥面魚兒》(《星火》2021年第4期)中的唐明黃通過自己的努力在上海扎下根,并與上海女孩若水結(jié)婚。他們看似幸福的生活,卻因為文化的差異和生活習慣的不同,埋下了矛盾的種子。生活中偶爾會出現(xiàn)一些小的矛盾和爭執(zhí),在日積月累中逐漸變成了難以彌合的裂痕。唐明黃強烈地渴望吃到母親做的面魚兒,并第一次向若水撒謊偷偷回到老家,面魚兒寄托著他對母親和家的全部情感。盡管強烈的思鄉(xiāng)之情讓他渴望回到家鄉(xiāng),但生活還需要繼續(xù),因此二斤嫂在上海的山東飯館便成了他的精神依靠,而若水也漸漸理解并接受了他們之間觀念的差別。王棘《遠方的女兒》(《湖南文學》2021年第8期)借助周文和小餐館里的男孩的對話,講述了兩個家庭為了生活而奔赴他鄉(xiāng)的故事,小說中洋溢著溫暖的人性關懷。周文幾乎拋棄了老家的一切,從黑龍江來到成都做生意,只為了女兒能夠有更好的生活。但女兒畢業(yè)后到海南工作,讓周文既失去了故鄉(xiāng),又失去了女兒。這時,他們遇到了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周文將對女兒的關懷和愛護給了孤獨的小男孩,因為父母即將離婚而離家出走的小男孩也從他們身上再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廖禹灃《藏在暗處的狗》(《廣西文學》2021年第8期)中譚睿和吳曉越面臨著是“在城市打拼”還是“回家生活”的選擇。譚睿和王旭這些奮斗的青年,看似整天為了自己的生活奔忙,卻離自己的理想越來越遠,當他們站在高層的房間向樓下望去,城市里的萬家燈火卻沒有屬于自己的一盞。這種漂泊無依的孤獨感,喚醒了所有離鄉(xiāng)人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因此王旭和陳薇決定要回家過簡單的生活,而吳曉越下定決心準備離開城市。
當然,與生活的和解不是對生活的妥協(xié),而是在困境中找到自己精神和情感寄托的方式。汪夕祿《迷樓》(《雨花》2021年第7期)寫的是初入社會的青年如何擺脫生活中的“迷樓”?!拔摇痹诙鲱^的年紀,獨自一人流浪在異地他鄉(xiāng),對于未來茫然無措。貧窮帶來的自卑,讓“我”不敢像正常人一樣追求理想的愛情和自由的生活,而黃館長在家中的處境,又使我對家庭生活產(chǎn)生排斥情緒。每一個人都會在生活的虛妄中迷失自己,“我”是這樣,李靜是這樣,她的導師,還有黃館長和他的家人也是這樣。但是,正如李靜所說,我們要在“迷樓”般的生活中活出自己的樣子,做一個有個性的“綠毛水怪”,不能向生活妥協(xié),更不能被生活同化。薛濛遠《果腹哲學》(《上海文學》2021年第8期)以頗具象征性的筆法,寫出了當下青年群體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下,怎樣一步步失去了自我意識和情感。侄女的腸胃患了“抑郁癥”,是因為她在沒有精神寄托的生活中找不到生存的意義,叔叔讓她通過“戀愛”進行精神上的膳食平衡,但侄女卻將戀愛視為治病的藥方,她對愛情的追求僅僅是為了防止“腸胃抑郁癥”的復發(fā)。侄女經(jīng)過幾次失敗的戀愛之后,才意識到獨立自由的生活是她所追求的生活意義,于是,她又重新回到自由的單身生活。丁玲《門鈴》(《青春》2021年第8期)同樣在關注現(xiàn)代人情感和精神世界的空虛。葉濤和陶陶兩人在一起生活多年,感情卻仍舊停留在原地。當陶陶渴望成家的時候,葉濤還不確定要不要和她結(jié)婚;而當葉濤想要結(jié)婚的時候,陶陶已經(jīng)看淡了生活的遭遇,對成不成家也已抱無所謂的態(tài)度。生活似乎就是這樣,在不同的時候人們有著不同的想法,而且想法和現(xiàn)實之間總會存在時間和經(jīng)歷上的距離,但無論如何,過上自己滿意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真正意義。次仁羅布《瓦卡火塘邊的傳說》(《芙蓉》2021年第4期)中“我”看到了瓦卡古典純美的環(huán)境和悠久的歷史文化氣息。茶馬古道艱難的行程和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不時出沒的強盜,都讓行走其中的人時刻面臨著生與死的挑戰(zhàn)。但是,他們?nèi)匀怀瑁l(fā)出歡快的笑聲,強盜與運貨的馬幫也可以坐在一起暢快地喝酒談心。這里的人們用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應對著生活中的一切。程惠子《晚來天欲雪》(《青春》2021年第7期)中,天氣的陰霾象征著生活的陰霾?!八焙汀八币惠呑佣荚跒榕畠罕疾ǎ瑸榱怂蜌g歡去美國留學,他們賣掉了房子,但是在本應安享晚年的時候,妻子卻遭受著病痛的折磨,遠在美國的女兒竟生下了患有腦瘤的孩子。他們坦然地面對挫折,以平和的心態(tài)迎接生命中的一切。他們選擇與生活和解,在挫折不斷的生活中感受著平淡的溫馨和淺淺的幸福。
李迎春《星空下》(《福建文學》2021年第7期)是一部頗具傳奇色彩的作品。童年時,“我”和伙伴們一起前往石馬岐探險,發(fā)現(xiàn)了八路軍隱藏在山里的兵工廠,從而揭開了一段久遠的歷史往事。工作后“我”根據(jù)老主任提供的線索和自己童年時對樹生公公的記憶,展開了一段歷史追蹤之路。從老一輩革命者身上,“我”看到了他們頑強的精神,以及對待生活的一種態(tài)度,自己工作上的壓力和生活中的一些繁瑣之事,相較于他們當時的經(jīng)歷,已不再是難以克服的問題。蔣敏《圓夢記》(《南方文學》2021年第4期)中的李子萌在繁忙枯燥的生活中,憑借自己的努力,獲得了物質(zhì)上的滿足和精神上的娛樂。他為租客小王售賣農(nóng)產(chǎn)品軟件,不僅幫助山區(qū)的農(nóng)民脫貧,更讓他在繁忙枯燥的日常生活之外找到了生活的意義和價值,同時也收獲了愛情。葛芳《云步》(《上海文學》2021年第7期)中林平山在昆曲中寄托自己的情感,在精神上與自己戰(zhàn)死的二叔神魂相交,并在戲劇中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真實的自己。林平山仿佛與現(xiàn)代都市生活保持著距離,甚至地鐵和電梯也會讓他頭暈目眩,他只希望實現(xiàn)精神上的滿足,希望能沉浸在自己熱愛的戲劇表演中,但現(xiàn)實中飛漲的房價、女兒的上學難題、妻子服裝公司的工作等各種壓力都讓他難以招架,與妻子的婚姻也因此走向終點。他并不是刻意回避,而是不愿被紛亂的生活糾纏,所以他選擇了以自己的方式與冰冷的生活達成和解。
人們在生活的路途上永遠不會一帆風順,我們要做的就是以積極的心態(tài)面對眼前的挑戰(zhàn),既不必搏上一切去追求絕對理想化的生活,也絕不向困難和挫折妥協(xié)。我們只需要擺平心態(tài),直面生活的冰冷和殘酷并與之和解,在平淡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屬于自己的溫馨和幸福,這才是生活最本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