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猷
放映廳
故鄉(xiāng)對于我,已是一個朦朧的夢了??墒俏铱偼涣四庆F氣飄逸的竹林,綴著露珠的山茶,散發(fā)著紅薯香氣的曬場,以及深山中叮當作響的悠悠的牛鈴。
而一輩子讓我難以忘卻的,當然是母親低聲的呼喚。
清晨,啟明星像一滴銀露,滴落到后山的竹林里去了。淡藍的炊煙,從黑得發(fā)潮的瓦間沁出來,滲入乳白色的晨霧之中。這時,我聽見了母親低聲的呼喚:“猷寶,起來呀,起來放牛哇……”
常常是天剛蒙蒙亮,天邊還殘留著一片即將融化的明月,我就起床放牛了。牛脖子上掛著的銅鈴就叮當叮當?shù)仨懼墙饘俚淖矒袈暻宕嗲宕嗟?,在幽深的山谷里過濾,然后微醉般地散開。莽莽的青山睡意惺忪,牛鈴聲此起彼伏,在清涼的晨曦里互相應和著。
母親總是踏著露珠、披著晨風,上山給我送早飯。常常是我還在迷迷糊糊地打盹,母親便將煨熱的紅薯送到了我的手中。深山中該有多少牛鈴在響呢?而母親卻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我。我常望著那片薄薄的殘月癡癡地出神,是不是它在為母親默默地指路呢?
我小時候愛生病。每次病了,母親便徹夜不眠,坐在床邊守護著我。半夜里,我被母親低聲的呼喚喚醒了。母親親吻著我的額頭,她常常是用親吻來量孩兒的體溫??!母親端著一碗滾燙滾燙的姜湯,輕輕地呼喚著我:“猷寶,猷寶,喝茶來!”我睡意正濃,嘟囔著,不愿喝。母親便依了我,但仍將姜湯在火塘里煨著,靜靜地等候著我,等候著山中明月將殘之時,再一次輕輕呼喚。
母親也有高聲呼喚我的時候,也是在故鄉(xiāng)的月明之夜。
有一次,我跟著一個獵人去放牛。獵人姓柳,只有一條腿,他的另一條腿在打獵時丟在深山里了。但他仍然愛著深山,他總愛帶著我往深山里鉆。據(jù)說那一次我們在山中遇到了野獸,而且是老虎。獵人和牛是如何和老虎對峙的,我已經(jīng)記不清具體的細節(jié)了,據(jù)說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因為我從未見過老虎,所以也不知道害怕。但是回來以后,我就病了,發(fā)高燒。有人就說,猷寶的魂被山神爺捉走了,要趕快將魂招回來呀。于是母親大哭起來,扎起松明子,就到山里去招我的魂。
母親一出門,便呼喚著我的小名哭喊起來:“猷寶……回來呀……猷寶……回來呀……”金色的火把像一顆閃耀著的星星,在山路上蜿蜒而去了,母親的聲音也漸漸地沁進了深山。在那靜靜的深山之夜,母親的呼喚充滿著不安、虔誠和希望,隨著月色在山中流淌。那是一個母親的靈魂在焦急地尋找著兒子的靈魂?。?/p>
也許是母親的虔誠真的感動了山神吧,母親為我喊魂以后,我的燒便漸漸地退了。母親仍然不放心,仍然在夜里走進深山,一聲一聲地呼喚著我。我還記得那樣一個夜晚,門前的天井里一片月色。母親的呼喚聲漸漸地近了,我從床上爬了起來,去迎接母親。先是曲折的山路上閃出一團火光,隨后出現(xiàn)了母親踉蹌著的身影。母親的聲音顯然是嘶啞了啊,但仍然拖長了聲調(diào)虔誠地呼喚著:“猷寶……回來呀……”于是我便哭喊著,奔了過去:“姆媽,我回來了……”
當我又一次回到故鄉(xiāng)時,已是人近中年了。我是和哥哥、弟弟一起回鄉(xiāng)的,當我們又一次沉浸在故鄉(xiāng)的月色中時,忠厚善良的母親卻早已離我們而去了。還是那青翠的竹林,還是那潔白的山茶,還是那清香四溢的桂花,還是那片永不會融化的明月。母親的呼喚仿佛還在山谷中回響,可是,現(xiàn)在輪到我噙著淚,輕聲地呼喚著母親了。
母親再也不會回答了,回答我的,是故鄉(xiāng)的明月與青山。我想,人生不就是一連串的呼喚與被呼喚嗎?而故鄉(xiāng),則是這深情呼喚的回音壁。
哦,永遠的故鄉(xiāng)!
哦,永遠的呼喚!
樂思堡
一篇優(yōu)秀的文章,要有一條線索,這條線索會將一段段美妙的文字串連起來。這篇文章的行文線索就是“呼喚”,這“呼喚”更多的是“母親的呼喚”。從小到大,母親在不同的場景呼喚著“我”,這些呼喚充滿了愛與期盼。最后,當母親離我而去,這“呼喚”又變成了“我”對母親的呼喚,變成了故鄉(xiāng)的回音……“呼喚”貫串全文,讓文章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讓文章變得更加完美。這就是行文線索的妙用,你學會了嗎?
(柯 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