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
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我上小學和中學,當時學校里的情況和現(xiàn)在差距挺大:那時候紀律很嚴明,列隊做操要整齊劃一、聽從指揮,所有小孩上課都需坐得筆直,回答問題先舉手,幾乎沒人敢上課說話或者做小動作。
每逢新班開學,老師面對一屋子陌生的小孩,都會問:“誰會畫畫?”
我想我會呀,于是迅速舉手,老師說:“好,那你當宣傳委員?!?/p>
這情景在每次升學分班時都會再現(xiàn)一次,于是我開始了漫長的畫板報生涯,從小學一年級一直畫到大學四年級。
長大后回憶,我在每一次舉手之前,都忘了做一件成年人大概都會做的事——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舉手,有多少人舉手,我是不是應該等一會兒再舉。這也許是一個復雜的心理過程,包括考量周圍的人,評估自己,再做出決策。但這個系統(tǒng)在我的認知里遲遲沒有建立——老師詢問誰愿意參加文藝會演,我舉手;老師征集軍訓標兵,我舉手;老師挑選同學參加中外文化交流,我還舉手。只要舉手就增加了被選中的機會,于是我常常被選中。舉手讓我在那個單調(diào)的年代里擁有了一個相對豐富的童年,也成為一個愛表現(xiàn)的小孩。
在此過程中,有好幾個班主任因為我愛表現(xiàn)和我談過話。
我所在的小學是一所為紀念中國和古巴建交而修建的小學。某日恰逢古巴國慶,我和幾個小朋友被派到古巴駐華大使館參加兒童聯(lián)誼活動?;顒拥淖詈笠豁椨螒蚴菗屘枪V鞒秩诵奸_始之后,所有古巴小朋友都沖了上去,我見狀也趕緊沖上去,大搶特搶,“咯咯咯”地笑。搶完回頭傻了眼,除我之外的六七個中國小朋友都站在原地不動,好像在等老師的指令,老師皺眉看著我,殺氣騰騰。
回來后,我被班主任和教導主任組團談話,并被定性:沒有教養(yǎng),不識大體,不得再參加涉外活動。
之后,我到北京八中上初一,進校就遇到藝術節(jié)各班報名,于是我報名表演小品《超生游擊隊》。班主任是女性,姓孫,二十五六歲。她板著臉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你怎么這么愛出風頭呢?”我很困惑。她又說:“全班就你報了名,你也太愛顯擺了!把時間用在學習上!”
因此我們班沒有節(jié)目參加藝術節(jié)。
后來,我到北京八中上高一,學校選派我到中央電視臺參加節(jié)目錄制。錄了兩期之后發(fā)生了幾件奇怪的事:我放學后畫的黑板報,在第二天早上已經(jīng)被人擦掉;我課桌里的圍巾會憑空消失,幾天后又在垃圾桶里出現(xiàn)。那時的班主任是一個中年男性語文老師,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很鄭重地對我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你把這句話背下來,回去查?!蔽艺f知道了。他又說:“世界很大,有才華的人太多了。你必須多讀書,讓自己有真才實學,說的話、做的事要經(jīng)得住推敲,不能浮躁,不能靠雕蟲小技取得了一點小成績就沾沾自喜。”我趕緊掏出本子記下來。他又說:“得能收能放,隨時把心沉下來,別忘了你的正事。你只要學習成績好,誰都沒話說。”
再后來,我到北京廣播學院(2004年更名為中國傳媒大學)播音系上大一,我的班主任是本系前輩。一天,我正在悶頭畫板報,他走過來停下對我說:“太低調(diào)!畫板報又不出聲,多參與些活動,多經(jīng)歷些場面!咱們是靠在人面前交流、思考和表達吃飯的!”
那一刻,我轉(zhuǎn)過頭用感激的目光望著英俊的班主任,內(nèi)心如遇暖流。遭受了十幾年的否定和打擊,一個愛表現(xiàn)的小孩,終于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土壤!
我的天性依然未改,但我一直謹記自己16歲時班主任的教誨——“世界很大,有才華的人太多了。你必須多讀書,讓自己有真才實學,說的話、做的事要經(jīng)得住推敲,不能浮躁,不能靠雕蟲小技取得了一點小成績就沾沾自喜?!苯裉?,我依然是一個愛表現(xiàn)的“小孩”,當生活需要我的時候,如果我有能力,我依然會像當年一樣,坐直,然后高高地舉起我的手。
(選自《讀者·校園版》2020年第17期,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