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小勇，周建軍

對于競技體育糾紛的解決機制，《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2016年）（簡稱《體育法》）的態(tài)度一直都是“由體育仲裁機構負責調解、仲裁，具體相關仲裁事項由國務院另行規(guī)定”，但是時至今日，體育仲裁制度仍然處于缺位狀態(tài)，亟待補位！值得慶幸的是，《體育法》修改已被列入全國人大常委會2021年度立法工作計劃，從修法草案來看，新設體育仲裁章已是該法案的審議事項之一，由此可見在立法上，國家立法機關已經(jīng)高度關注我國是否應該立即建立體育仲裁制度，以補齊在體育司法領域內這一明顯的短板；同樣與《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有關的議題也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高度重視和熱烈討論。而且隨著我國體育糾紛案件數(shù)量的日益增加，完善多元化的體育糾紛解決機制已是當今之需，其中，基于體育特殊性考慮，建立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又非常必要[1]，體育司法也正走在起跑線上[2]，迫切需要體育仲裁重構現(xiàn)有的體育司法體系，因此應迅速建立符合我國國情的體育仲裁制度。鑒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2015年）（簡稱《立法法》）第8條和第10條的規(guī)定實屬體育仲裁行政立法最大的法律限制，故而積極尋找其他體育仲裁立法路徑已然是必然選擇。

對于建立中國體育仲裁制度的必要性或可行性，從文獻情況來看，已有眾多學者對其加以反復論證，并呈現(xiàn)出了眾多具體研究成果，如于善旭等[1]、張春良[3]、姜熙[4]等。因此本文將不再贅述現(xiàn)有研究成果，直接在《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這一立法路徑的基礎上，著重分析《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的地位以及梳理該章節(jié)的立法思路。

1 中國體育仲裁立法路徑的選擇

從法的淵源看，各位階的法律有上位法和下位法的區(qū)別。在同一法律體系內，法律效力大的法律被稱為上位法，在其之下生效的為下位法。例如《立法法》作為憲法性法律，是《體育法》的上位法，《體育法》是其下位法，下位法不得與上位法相抵觸。由此可知，《體育法》第32條受制于《立法法》第8條和第10條的規(guī)定，可以說已經(jīng)違背了后者的規(guī)定，亟須修改；換言之，體育仲裁立法應積極考量其他立法路徑。縱觀整個法律體系，目前我國體育仲裁立法的路徑主要有：體育仲裁直接立法、體育仲裁授權立法和體育仲裁修改法律3種。

1.1 體育仲裁直接立法：全國人大就體育仲裁事項專門立法

根據(jù)《立法法》第8條第1款第10項和第7條的規(guī)定可知：有關訴訟和仲裁制度事項只能制定法律；而制定法律的國家立法權只屬于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于此，筆者認為體育仲裁直接立法是指以頒布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仲裁法》（簡稱《體育仲裁法》）為目標，由全國人大或其常委會依照職權規(guī)定直接就體育仲裁事項進行專門立法。具言之：第一，全國人大或者其常委會需要統(tǒng)籌安排，編制立法規(guī)劃，將《體育仲裁法》列入長期或者短期立法計劃，分配相關立法資源；第二，全國人大或者其常委會要嚴格執(zhí)行各自的立法程序，積極就體育仲裁事項進行專門立法，例如立法調研、提出法律草案、審議草案、會議讀稿、交付表決、簽署實施等；第三，在《體育仲裁法》頒布實施之后，需自行對其進行備案管理或審查，后續(xù)可能還需對其進行立法檢查以及立法評估等?？傊?，既然有關仲裁制度事項只能制定法律，那么在此立法路徑下只能請求全國人大或常委會積極作為，針對體育仲裁事項進行專門立法。

1.2 體育仲裁授權立法：全國人大授權國務院就體育仲裁事項制定行政法規(guī)

根據(jù)《立法法》第9條的規(guī)定推導可知：第8條規(guī)定的體育仲裁事項尚未制定法律的，全國人大或者其常委會有權作出授權決定或者決議，授權國務院根據(jù)實際需要先行制定行政法規(guī)。以此，筆者認為體育仲裁授權立法是指以先行頒布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仲裁暫行條例》（簡稱《體育仲裁暫行條例》）為目標，由國務院根據(jù)憲法、行政組織法以外的其他法律、法規(guī)或者授權決定授予的立法權就體育仲裁事項先行制定行政法規(guī)。眾所周知，由于存在《立法法》第10條第2款的授權期限等限制，所以國務院即使目前擁有《體育法》第32條的授權，也不能因此制定體育仲裁行政法規(guī)。不過值得關注的是，該立法路徑除前述第32條一般授權行政立法之外，還允許特殊授權行政立法[5]，即全國人大或者其常委會可以因體育仲裁制度事項尚未制定法律以及實際需要，加之《立法法》本身的限制，予以重新作出授權決定或者決議，以期國務院先行制定行政法規(guī)（《體育仲裁暫行條例》），待條件成熟后再依據(jù)第11條制定法律（《體育仲裁法》）。所以，體育仲裁立法若采用以上立法路徑，首先要請求全國人大或者其常委會重新就體育仲裁制度事項作出特別授權，具體尚需進行如下3項立法操作：第一，由全國人大常委會依法就體育仲裁事項重新特別授權于國務院，由其代行立法權，作出授權決定或決議；第二，修改、廢止或剔除《體育法》第32條，若是修改本條，則具體表述應與第一項立法操作保持一致；第三，國務院根據(jù)重新授權的內容依法先行制定《體育仲裁暫行條例》。

此行政法規(guī)的名稱應采用的是《體育仲裁暫行條例》，而非《體育仲裁條例》。這主要因為《行政法規(guī)制定程序條例》第5條規(guī)定，國務院根據(jù)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的授權而制定的行政法規(guī)，一律采用×××暫行條例或者×××暫行規(guī)定，以區(qū)分其他行政法規(guī)。

1.3 體育仲裁修改法律：《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

根據(jù)《立法法》第7條第3款的規(guī)定，全國人大常委會有權修改除應當由全國人大制定的法律以外的其他法律（此處應當由全國人大制定的法律是指與刑事、民事、國家機構的和其他的基本法律），而《體育法》非基本法律，所以全國人大常委會有權對其進行修改（相比全國人大嚴苛的立法程序和修法程序，難度較小）。因此，筆者認為體育仲裁修改法律是指以《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為目標，由全國人大常委會依照職權和程序規(guī)定對《體育法》相關體育仲裁章、節(jié)和條款進行修改（包括新增）與廢止，即通過修改法律（《體育法》）的方式達到相應的立法效果。總體上，由全國人大常委會修改《體育法》，依照立法程序增設體育仲裁章，確定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基本框架。至于是否需要單獨制定一部體育仲裁法律，抑或是整體或部分歸入《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簡稱《仲裁法》），應視立法后的現(xiàn)實情況再作具體考慮。若采用此立法路徑，全國人大常委會需同時進行如下2項立法操作：第一，修改、廢止或剔除《體育法》第32條，即全國人大常委會不再通過《體育法》就體育仲裁制度事項授權于國務院先行制定行政法規(guī)；第二，同時新增體育仲裁章，確定體育仲裁制度的基本框架和解決體育仲裁的基本問題。

1.4 中國初建體育仲裁制度的最優(yōu)選擇：體育仲裁修改法律

1.4.1 體育仲裁直接立法：缺少必要性和可行性

必須承認的是，依據(jù)《立法法》，國家直接出臺一部《體育仲裁法》是調整體育仲裁事項的最理想狀態(tài)，但是這并不符合現(xiàn)實情況，直接制定《體育仲裁法》缺少必要性和可行性。第一，立法成本高且占用立法資源。不容置疑的是，任何一部國家法律的出臺，都需要耗費高昂的立法成本[6]。就《體育仲裁法》立法而言，它是國家層面的法律，不但由最高權力機關直接制定，而且還要以國家法律為制定標準，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予以保障立法質量。中國立法資源一直處于極度稀缺的狀態(tài)，幾乎各類事項都需要立法調整，因此直接選擇制定《體育仲裁法》，勢必會占用已稀缺的立法資源。第二，立法可行性較低。體育仲裁是仲裁的調整事項之一，體育仲裁調整事項包含仲裁調整事項，由此前者的事項層級明顯低于后者，故而即使我國目前已頒布實施了《仲裁法》（該法明顯排除體育仲裁，主要用于調整民商事仲裁事項），我國也很難因為《仲裁法》排除體育仲裁以及基于體育特殊性考慮而直接單獨制定《體育仲裁法》，因為兩法并列顯然不合理，只會浪費立法資源和徒增立法成本，所以可行性較低。第三，立法必要性缺乏。目前，體育仲裁立法除了體育仲裁直接立法，還有體育仲裁授權立法和體育仲裁修改法律。而且在立法實踐中，后二者的立法成本和立法難度明顯低于前者，立法合理性也相對高于前者。也就是說在存在其他體育仲裁立法路徑的情況下，應優(yōu)先選擇其他立法路徑，而若直接選擇體育仲裁直接立法，明顯不符合立法必要性的要求。

1.4.2 體育仲裁授權立法：存在諸多授權限制

授權立法不是無序的，而存在諸多限制。第一，《立法法》第10條對授權立法實行了嚴格的立法限制，例如授權決定必須明確授權的目的、事項、范圍、期限和相關原則；而且授權期限一般不得超過5年，禁止授權期限不明以及無限期授權。然而，《體育法》第32條就存在超期授權以及無限期授權的情況，即該條款已違背了上位法的規(guī)定。第二，就體育仲裁授權立法而言，特別授權行政立法實質上就是把最高權力機關的相關法律的國家立法權授予國務院，由其代行立法權，因此其所制定的×××暫行條例本質上可以認為就是一部法律，二者同級，所以體育仲裁立法采用此立法路徑只會更加受限。第三，由于《體育法》第32條已違背上位法，加之特殊授權行政立法的制度設計，與體育仲裁修改法律的2項立法操作相比，此立法路徑具體需進行3項立法操作；而且在程序上是刪改第32條后作出授權決定？還是先授權決定后刪改第32條？抑或二者同時進行？需慎重考慮。第四，筆者并未查詢到全國人大或者其常委會有重新授權的先例，因此重新授權也需要慎重行之。第五，依照《立法法》第11條的規(guī)定推導可知，《體育仲裁暫行條例》后續(xù)將有2種立法結果：（1）待條件成熟后，依法制定《體育仲裁法》；（2）一直繼續(xù)施行《體育仲裁暫行條例》或者不制定法律且廢止該條例。由此可知該立法路徑下的最終理想結果還是出臺《體育仲裁法》，但由上文可知我國單獨制定《體育仲裁法》并不現(xiàn)實，立法可行性也較低。當然，從文獻研究情況看，也有學者認為制定行政法規(guī)層級的《體育仲裁條例》比較符合實際（正確表述應為《體育仲裁暫行條例》）[7]。

1.4.3 體育仲裁修改法律：最優(yōu)選擇

概言之，體育仲裁修改法律這一立法路徑就是通過修改《體育法》，新設體育仲裁章，從而為我國初建體育仲裁制度鋪平法律道路。就我國目前情況來看，此體育仲裁立法路徑為最優(yōu)選擇。第一，《體育法》是我國調整體育事項的基本法，體育仲裁事項是體育調整事項之一，符合立法范圍，故而體育仲裁事項可納入《體育法》予以調整。第二，與體育仲裁直接立法和體育仲裁授權立法2種立法路徑相比，體育仲裁修改法律具有4方面優(yōu)勢：（1）立法成本較低。很明顯的一點是本路徑不需要審立新法，僅需要在原有《體育法》的基礎上刪除、修改或新增某章、某節(jié)或某條款，由此產(chǎn)生的立法成本明顯低于以上二者。（2）立法難度較小。與體育仲裁直接立法路徑相比，后者需要全國人大或常委會重新審立新法，立法要求之高，程序之嚴格，由此導致立法難度明顯高于前者；與體育仲裁授權立法路徑相比，后者不但需要重新獲得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特別授權，而且還需要制定一部能夠媲美法律的行政法規(guī)，由此導致立法難度也明顯高于前者。（3）立法可行性較強。與體育仲裁直接立法和體育仲裁授權立法相比，體育仲裁修改法律既不需要審立新法，也不需要全國人大常委會的重新授權，僅需對《體育法》修改，由此也不會浪費稀缺的立法資源，完全符合立法資源優(yōu)化配置的要求，也與體育社會實踐要求相適應。更為重要的是，《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這一立法路徑為未來更深層次的體育仲裁立法留下了充足的立法空間——不管未來直接出臺一部《體育仲裁法》，還是將體育仲裁相關法整體或部分歸入《仲裁法》，作為基本法的《體育法》中的體育仲裁章可以完全與之相銜接，不會發(fā)生立法沖突等。（4）立法操作較少，一步到位。由體育仲裁修改法律路徑可知，本路徑只需要同時進行2項立法操作，與體育仲裁授權立法路徑相比，前者不但少一項立法操作，而且僅需對《體育法》相關章節(jié)和條款進行修改或修正，即剔除第32條和新增體育仲裁章，整體上屬于修改立法，一步到位。第三，新增的體育仲裁章可以完全靈活適用委任性規(guī)則和準用性規(guī)則[8]，這不但能保證法制統(tǒng)一，而且還能節(jié)約立法成本以及優(yōu)化立法資源的配置，更符合立法技術的規(guī)范性要求。第四，體育仲裁修改法律這一路徑在設想上也符合體育仲裁立法的合理預期，即預計能夠達成立法目標——初建中國體育仲裁制度。綜上所述，通過對以上3種體育仲裁立法路徑的對比分析，顯然可以發(fā)現(xiàn)：體育仲裁修改法律是中國初建體育仲裁制度的最優(yōu)選擇。同樣，從文獻情況看，多數(shù)學者贊同《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或者體育糾紛解決章，如姜熙博士[4]從體育法治體系、體育事業(yè)發(fā)展、《立法法》的要求、修改《體育法》與《仲裁法》的權衡4個方面詳細論述了《體育法》中增設體育糾紛解決章節(jié)的必要性。

2 《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的地位

2.1 《體育法》的地位是體育基本法已是共識

近年來，有關體育法的地位一直爭議不斷，而與之相類似的《體育法》的地位卻早已達成共識，即體育法學界對體育法的地位多有爭論，但是普遍認為《體育法》的地位是體育基本法。如此，需要注意區(qū)分的是《體育法》和體育法的差別：第一，前者是指一部具體的體育法律規(guī)范；后者是指“專門調整體育活動中形成的體育關系，以增強人的體質、提高運動水平，最終實現(xiàn)人與社會的進步與發(fā)展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9]。第二，在分析體育法的地位時，基本前提之一是“體育法并非僅指體育基本法，而是整個體育法體系”[10]，即前者含于后者。第三，前者的地位是體育基本法；后者的地位主要有2種觀點，即“體育法是獨立的部門法”和“體育法不是獨立的部門法”[11]。于此可知，體育基本法是體育法律體系中的基本法，是一部具體的體育法律規(guī)范，即《體育法》。因此對于本文而言，既然《體育法》的地位是體育基本法，那么作為該法章節(jié)之一的體育仲裁章的地位就應是體育仲裁基本章。

2.2 《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的地位：體育基本法之體育仲裁基本章

除了上文已經(jīng)論述的當前我國體育仲裁立法路徑的最優(yōu)選擇是體育仲裁修改法律——《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外，在理論上或者立法上，還應明確《體育法》中體育仲裁章的地位。筆者認為體育仲裁章的地位是體育基本法之體育仲裁基本章，預留立法空間?！盎尽币辉~在《辭海》中釋義為“根本、最重要的”，所以基本章可解釋為根本、最重要的章節(jié)。由此，筆者認為體育仲裁基本章是指《體育法》所列的體育仲裁章為我國相關配套的體育仲裁法律、法規(guī)以及規(guī)范性文件等的根本的、最為重要的章節(jié)（或者立法依據(jù)或者原則性規(guī)定），即基本章或根本章。具體而言，體育仲裁基本章的涵義有三：第一，須是設于《體育法》的體育仲裁章節(jié)，反之增設于其他法律的體育仲裁章，不能被稱為體育仲裁基本章，如假設《仲裁法》增設的體育仲裁章等；第二，須是其他體育仲裁法律規(guī)范的根本法或母法，即《體育法》的體育仲裁章應成為其他體育仲裁法律規(guī)范的立法依據(jù)；第三，與之相配套的體育仲裁法律、法規(guī)以及規(guī)范性文件等應嚴格依照該章規(guī)定制定與實施，具體立法內容不得與之相違背，也不得與之相抵觸。

相應地，將《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的地位確立為體育仲裁基本章：一方面，意在希望該章立法能夠像“憲法統(tǒng)攝整個法律體系”一樣，使得“《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統(tǒng)領整個體育仲裁法律規(guī)范體系”，由其繪制中國體育仲裁法律制度體系的立法藍圖，再依次通過其他法律形式具體構建體育仲裁的各項制度，最終形成體育仲裁法律規(guī)范體系。另一方面，也是為未來體育仲裁立法預留充足的立法空間。也就是說，不管未來如何具體構建中國體育仲裁制度體系，以及將來體育仲裁立法是直接出臺一部《體育仲裁法》，還是將體育仲裁相關法律規(guī)范整體或部分歸入《仲裁法》[12]等；作為基本法《體育法》中的體育仲裁基本章完全可以繼續(xù)與之相銜接，也符合法制統(tǒng)一的要求。總之，既然《體育法》的地位是體育基本法，那么作為其內在組成部分的體育仲裁章節(jié)在理論上或立法上的地位就是體育仲裁基本章。

3 《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的立法思路

基于《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的地位是體育仲裁基本章，從體育仲裁立法的頂層設計來看，本章最基本的立法思路可概述為繪制中國體育仲裁法律制度體系的立法藍圖。于此，下文將從指導思想、目標與路徑、立法銜接、內容制定和規(guī)則適用5個方面，梳理《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的立法思路，供立法參考。

3.1 在指導思想上：依法治體與獨立仲裁相結合

依法治體，是指“通過法定程序將國家發(fā)展體育的主張和大政方針變成國家意志，以及所有體育管理者和參與者都應遵循的行為準則和規(guī)范”[13]。在黨的十五大上，我國明確提出了依法治國的基本方略，一直沿用至今?！耙婪ㄖ误w乃是依法治國在邏輯上的自然延伸，是依法治國在體育領域的具體化，是將社會主義法治的規(guī)定、原則和精神貫徹于體育治理的各個環(huán)節(jié)與方面”[14]，因此，作為維護體育公平正義最主要的手段之一，體育仲裁更是要堅持依法治體，堅守體育司法公正，以良法促體育善治。再者，體育仲裁應具有獨立性或自治性，“體育仲裁機構是一種自治性的民間組織，既要獨立于司法機關，又要獨立于體育行政管理機關和其他國家機關，也要獨立于各級單項體育協(xié)會、奧委會和其他社會團體法人”[15]，此處的獨立不是全方位的獨立，而是依托于法律的獨立，是屬于法律框架之下的獨立。就體育仲裁而言，體育仲裁機構應是一個擁有自主裁決權的民間獨立仲裁機構；體育仲裁機構獨立仲裁具體可概述為體育仲裁機構應依照相關實體法和程序法的規(guī)定對所受理的案件進行自主仲裁或者獨立仲裁，不受任何機關和個人的干涉。最后，體育仲裁立法與“堅持依法治體與獨立仲裁相結合”并不矛盾，相反體育仲裁機構獨立仲裁本身就是以依法仲裁為前提，即依法才能獨立仲裁。

3.2 在目標與路徑上：聚焦于建設獨立的體育仲裁制度

從現(xiàn)實情況以及未來需求看，隨著各類體育職業(yè)聯(lián)賽在我國的蓬勃發(fā)展，如足球職業(yè)聯(lián)賽、籃球職業(yè)聯(lián)賽以及新興的各類電子競技職業(yè)聯(lián)賽等，體育糾紛案件數(shù)量勢必會越來越多，因此我國迫切需要完善多元化的體育糾紛解決機制。而體育仲裁作為解決體育糾紛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在我國仍然處于缺位狀態(tài)，亟須建立符合我國實際情況的體育仲裁制度。前述已經(jīng)對我國應選擇體育仲裁修改法律這一路徑進行了論證，但學界對具體選擇哪一條立法道路存在不同的觀點，如于善旭教授[16]認為“仿照處理勞動爭議仲裁等特殊仲裁的模式，建立獨立于現(xiàn)有一般仲裁規(guī)則與機構之外的專門體育仲裁機構與制度，成為我國仲裁解決體育糾紛的可行選擇”；張笑世教授[17]認為應分兩步走——“先建立半常設的仲裁機構，后建立常設性的全國體育仲裁機構”；張春良教授[3]認為“我國體育仲裁機制只有走高度集中、強化資源整合、獨立而專業(yè)的大一統(tǒng)體育仲裁機制的道路”，并提出了 “我國獨立體育仲裁院（CCAS）之建構可采用2種方案”。筆者認為：其目標應當是建立獨立的體育仲裁制度，獨立解決體育糾紛。具體路徑則是先由某個或幾個體育組織牽頭籌備體育仲裁專門機構，如以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為主，聯(lián)合中國奧委會和全國單項體育協(xié)會依法組織發(fā)起設立一個全國性的體育仲裁專門機構——體育仲裁委員會，再在正式運行時過渡到完全獨立的第三方體育仲裁機構，即路徑是先發(fā)起籌備再分離過渡為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

3.3 在立法銜接上：體育仲裁應有效銜接其他體育糾紛解決方式

在我國，除了仲裁這一解決爭議的方式之外，還有和解、調解、行政復議、訴訟等糾紛解決方式，它們相互補充且各有優(yōu)勢，適用于不同的案件情形，因此，體育仲裁在立法時應積極考量與其他體育糾紛解決方式的關系，以便銜接立法。第一，體育仲裁與體育和解或者體育談判。體育談判是一種通過協(xié)商求得和解的自力救濟方式[18]，具有自愿性和非強制性，一般不會形成任何書面協(xié)議，由此基于合意而形成的談判結果或者和解結果并不具備任何法律效力，完全依賴雙方的信譽。但是其優(yōu)點是成本低和效率高，可以成為體育調解和體育仲裁的先行程序[18]，對此在立法上應積極予以確認。第二，體育仲裁和體育調解。“體育調解機制是一種由當事人雙方自愿選擇，在無利害關系的第三方主持下，以尋求就體育爭議達成妥協(xié)的糾紛解決程序”[18]，體育調解同樣具有自愿性和非強制性，與體育和解不同的是體育調解雙方一般會達成調解協(xié)議書，該協(xié)議具有法律約束力但無強制執(zhí)行效力（即非強制性），若一方不履行協(xié)議，另一方不能強制履行，但是可以向法院依法起訴履行；再者，若該協(xié)議經(jīng)人民法院司法確認為有效，則獲得強制執(zhí)行效力，若一方不履行協(xié)議，另一方可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此時具有強制性）。總而言之，體育調解仍是尊重雙方合意結果的一種解決體育爭議的方式，在成本和效率上依舊優(yōu)于體育仲裁，因此可以成為體育仲裁的前置程序[18]，對此在立法上也應積極予以確認，亦可參照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調解法》（簡稱《人民調解法》）。第三，體育仲裁和體育行政復議?！吨腥A人民共和國行政復議法》同樣適于體育行政領域，主要解決體育行政主體與體育行政相對人之間的糾紛，所以體育仲裁立法要高度重視區(qū)分二者的適用范圍，疏通體育糾紛解決機制。第四，體育仲裁和體育訴訟。截至目前，我國已經(jīng)建立了民事訴訟、刑事訴訟和行政訴訟三大訴訟制度，可以認為我國訴訟制度已經(jīng)基本成型，因此《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立法只需要與之做好立法銜接，如選擇或裁或審[19]等。第五，體育仲裁一裁終局以及仲裁、行政復議和訴訟的多向選擇。當出現(xiàn)體育糾紛時，如何選擇實為一大難題，具體的程序選擇更是比較復雜；而對于共識性的提案，一時恐難有完整的程序設計，尚需要從理論聯(lián)系實踐中不斷反復自證。如除了特定情形一律采用一裁終局之外，是先仲裁、后復議、再訴訟；或者是先復議、后仲裁、再訴訟；還是一刀切，即當事人雙方一旦選擇了仲裁，之后就不能再提起復議和訴訟了；抑或者是仲裁和復議二選一，之后只能提前訴訟等。

3.4 在內容制定上：應以原則性規(guī)定為主、可操作性規(guī)定為輔

首先，按照立法慣例，《體育法》體育仲裁章作為體育仲裁基本章，該章在具體立法內容的制定上不宜過于細致，建議應以原則性規(guī)定為主、可操作性規(guī)定為輔?！霸瓌t”一詞在《辭?！分幸鉃樽鳛橐罁?jù)的基本準則，于此原則性規(guī)定可以理解為《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的具體條款規(guī)定，不僅是某項體育仲裁事項的基本規(guī)定，而且還是其他體育仲裁法律規(guī)范的立法依據(jù)，如：體育仲裁原則的基本規(guī)定、體育仲裁范圍的概括性規(guī)定、體育仲裁機構設立的基本規(guī)定等?？刹僮餍砸?guī)定則是相比較原則性規(guī)定而言的，是可操作性較強、相對細致的具體規(guī)定，如：體育仲裁范圍的肯定式列舉、否定式列舉和兜底式列舉，明確由中華全國體育總會設立體育仲裁機構，體育仲裁申請、受理和裁決的基本程序性規(guī)定，體育仲裁員選任的基本規(guī)定等。其次，通讀《體育法》全文，可以發(fā)現(xiàn)：作為體育基本法，該法立法內容也多為原則性規(guī)定，如第11條規(guī)定國家實行社會體育指導員技術等級制度、第19條規(guī)定學校必須實施國家體育鍛煉標準、第31條規(guī)定國家對體育競賽實行分級分類管理以及第33條規(guī)定體育競賽實行公平競爭的原則等，因此以原則性規(guī)定為主、可操作性規(guī)定為輔的這一立法思路完全符合《體育法》的立法現(xiàn)狀，新增體育仲裁章立法也應與之保持一致，維護體育基本法的地位。最后，體育仲裁基本章的立法表述可以借鑒《體育法》其他章節(jié)的立法表述，或者借鑒憲法各章節(jié)的立法表述，具體立法表述應結合我國體育仲裁實際情況，加以研究并實證之。

3.5 在規(guī)則適用上：應靈活采用委任性規(guī)則和準用性規(guī)則

作為體育仲裁基本章，除在立法內容的制定上應以原則性規(guī)定為主、可操作性規(guī)定為輔，為法制統(tǒng)一和節(jié)約立法成本計之外，在規(guī)則適用上建議體育仲裁立法應靈活適用委任性規(guī)則和準用性規(guī)則?！八^委任性規(guī)則是指沒有明確規(guī)定行為規(guī)則的內容，只是規(guī)定了某種概況性的指示，授權或委托某一機關或某一機構具體規(guī)定的法律規(guī)則；所謂準用性規(guī)則是指沒有規(guī)定人們具體的行為模式，而是規(guī)定可以參照或援引其他法律規(guī)則規(guī)定來加以明確的法律規(guī)則”[8]，二者通常被統(tǒng)稱為不確定性規(guī)則，即關于某項事務的行為規(guī)則內容，該法并未明確予以具體規(guī)定，尚需授權或者委托某一機關或者某一機構制定具體規(guī)則，以及參照或者援引其他法律規(guī)則以確定此行為規(guī)則的具體內容。具體到體育仲裁立法領域，委任性規(guī)則適用具體有：授權或者委托體育仲裁機構制定體育仲裁規(guī)則、體育仲裁裁決執(zhí)行規(guī)則、體育仲裁員選任規(guī)則以及體育仲裁員道德行為規(guī)則等。準用性規(guī)則適用具體有：體育調解可參照或援引適用《人民調解法》、部分具體仲裁程序和裁決執(zhí)行程序可參照或援引適用《仲裁法》或者《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體育合同案件或者體育侵權案件的裁決依據(jù)可參照或援引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等。

4 獨立體育仲裁制度的設計

基于建設獨立體育仲裁制度的立法思路，下文將從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的優(yōu)勢、體育仲裁委員會的設立、體育仲裁規(guī)則的制定和體育仲裁制度的運行4個方面對初期獨立體育仲裁制度進行設計，以期能平穩(wěn)過渡至完全獨立體育仲裁制度以及擁有第三方中立身份的體育仲裁機構的建成。

4.1 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的優(yōu)勢

為什么要選擇由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牽頭儲備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主要考慮到中華全國體育總會具有其他體育組織不可比擬的相關優(yōu)勢：第一，中華全國體育總會是一個全國范圍內的群眾性體育組織，主要由各省市體育總會和單項體育協(xié)會等組成，因此其明顯具有廣泛的民意基礎以及在體育行業(yè)內較高的權威性；第二，由非機關法人根據(jù)相關法律授權組織設立具體的體育仲裁機構，這在倡導政社分離的體育機制體制改革的大背景下，將有力淡化原本體育仲裁可能具有的行政色彩；第三，中華全國體育總會和其設立的體育仲裁委員會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獨立性。中華全國體育總會自設立起就是一個獨立的社團法人，雖然在組織架構上存在對其獨立性的質疑，但由于經(jīng)費主要來源于國家財政，其實質上并不依附于任何一個組織實體，與其他體育組織相比，具有相對的獨立性。

4.2 體育仲裁委員會的設立

需要明確的是：體育仲裁委員會是由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牽頭發(fā)起組建，一旦組建完成，就進入運行階段，成為完全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其他組織機構及政府都不得非法干涉。

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牽頭發(fā)起組建體育仲裁委員會的核心任務是對建設我國體育仲裁機構進行頂層設計，其核心要素是體育仲裁機構的獨立性要求，頂層設計必須圍繞獨立性展開，主要涉及：組織架構（權力機構、決策機構、執(zhí)行機構、監(jiān)督機構）、各機構的職責權力、相互之間的關系（制衡措施）、崗位設置、任職資格條件、負責人產(chǎn)生辦法，以及程序、經(jīng)費來源及管理等。

鑒于體育仲裁具有準司法性質，而且在我國體育仲裁理論基礎較為單薄、沒有體育仲裁經(jīng)驗等現(xiàn)實下，筆者建議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只設立一會（一個全國性的體育仲裁委員會）一庭（一個體育仲裁庭），逐步完善體育仲裁制度以及積累相關經(jīng)驗。即便條件成熟后，也應根據(jù)資源優(yōu)化配置的要求，打破行政區(qū)劃，依需要組織設立地區(qū)性或者區(qū)域性的體育仲裁庭，節(jié)約體育仲裁資源，保持體育仲裁的統(tǒng)一性。體育仲裁委員會以及體育仲裁庭的辦公地點建議設在上海或者北京，以上海為最優(yōu)選擇。

4.3 體育仲裁規(guī)則的制定

《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立法應授權體育仲裁委員會制定體育仲裁規(guī)則?？紤]到體育仲裁立法的靈活性和可操作性，有關體育仲裁具體的實體規(guī)則和程序規(guī)則，應當在體育仲裁章中授權由體育仲裁委員會自主制定。另外，由于我國體育仲裁制度處于創(chuàng)建初期，為無縫銜接《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計，可以考量并采用以下做法：第一，先由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牽頭組建體育仲裁委員會，屆時由委員會研究制定詳細且具體的體育仲裁規(guī)則；第二，體育仲裁規(guī)則的備案審查。由于體育仲裁規(guī)則是由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體育仲裁委員會制定，所以體育仲裁委員會可以考慮在體育仲裁規(guī)則頒布實施之后，依法交由全國人大常委會（相關機構）予以備案審查。

4.4 體育仲裁制度的運行

在具體運行上，總體由體育仲裁委員會組織安排具體的體育仲裁庭，具體審理各類體育仲裁案件，體育仲裁委員會對仲裁結果負責，實行一裁終局。具言之：第一，體育仲裁委員會初期成員（籌備）由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牽頭，聯(lián)合中國奧委會、單項體育協(xié)會等體育組織，應在充分考慮其代表性的基礎上共同提名和組織召集。體育仲裁員由委員會根據(jù)《體育法》設置的體育仲裁員選任條件共同選任，并形成體育仲裁員名冊。第二，目前適宜設立一個全國性的體育仲裁委員會，以便各類體育仲裁案件予以集中審理、積累經(jīng)驗。第三，除了常設的體育仲裁機構之外，在舉辦重大體育賽事時，中國體育仲裁委員會亦可在舉辦地設立臨時體育仲裁庭，應對相關賽事的緊急需求。第四，體育仲裁委員會依法獨立仲裁受理的體育案件，不受任何組織或個人的干涉。第五，體育仲裁庭的組成人數(shù)應當是單數(shù)，由體育仲裁委員會指導組成的體育仲裁庭僅需對委員會負責，所作出的體育仲裁結果一律視為體育仲裁委員會作出的最終結果。第六，體育仲裁結果必須是嚴格根據(jù)相關體育仲裁程序規(guī)則和體育仲裁實體規(guī)則作出，即體育仲裁程序和體育仲裁實體法定，反之體育仲裁結果則是無效的、待定的或者可撤銷的。第七，在原則上，體育仲裁是一裁終局，除體育仲裁可銜接其他體育糾紛解決方式外。第八，基于法律體系化和法制統(tǒng)一的考量，建議體育仲裁裁決的執(zhí)行采用自愿執(zhí)行和申請執(zhí)行2種方式。

5 結束語

自1995年《體育法》頒布實施以來，我國至今尚未建立起一種惠及全國的有效體育仲裁制度，雖然第32條一直被視為我國建立體育仲裁機制的直接法律依據(jù)，但目前其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建立，屬實無奈！積極考量其他體育仲裁立法路徑已然是必然選擇。在具體立法路徑上，鑒于我國目前的現(xiàn)實情況和法律情況，選擇體育仲裁修改法律這一路徑是我國目前最快的、最優(yōu)的選擇——《體育法》新增體育仲裁章，完善或者重構我國現(xiàn)有的體育司法體系。另外，從《體育法》的地位是體育基本法的角度看，顯然可以因此認為《體育法》體育仲裁章的地位就是體育仲裁基本章，而該章最基本的立法思路亦可概述為繪制中國體育仲裁法律制度體系的立法藍圖（體育仲裁立法的頂層設計），其他立法思路不得與之相抵觸，相反應以此為基礎?？傊?，雖然體育仲裁立法存在重重阻礙，但是鑒于體育仲裁上承體育調解和體育和解、下接體育訴訟，我國體育司法體系迫切需要體育仲裁以完善或者重構現(xiàn)有的體育司法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