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漢英
時值仲春,傍晚時分,未來廣場上已是人頭攢動,人們在晚飯后來到櫻花公園散步,我也是洶涌人群中的一員。
站在“未來之門”前,看向四周,萬家燈火,南北大道兩旁路燈齊亮,馬路上車水馬龍,遠看就像一條兩翼發(fā)亮的彩龍在蜿蜒游動,煞是好看!我身邊人流如織,有三五友人結伴而行,也有兩人相伴,更有特立獨行的攝影發(fā)燒友,還有見縫插針銷售小孩兒玩具或新奇玩意兒的小販……平時空曠的廣場此刻被填得滿滿當當,甚是熱鬧!
仰望天空,偶見幾顆移動的星子,很是奇怪?!昂?,嘿,你扯住我的風箏線了!”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那是帶有燈的風箏!再仔細一看,有不少風箏裊裊娜娜地飄向天際,我驀然憶起“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正是放風箏的好時光!
“哥,哥,去撿風箏回來……”耳邊響起軟糯清脆的童音,放眼一看,一個年畫娃娃般的圓臉小女孩兒,正邁著小短腿,扯著快掉到地上的風箏,努力地一邊奔跑,一邊指揮在她旁邊比他高兩個頭的小哥哥。“快去嘛,快去嘛……”小哥哥靜靜地笑了。小女孩兒的撒嬌,酷酷的小哥哥抵擋不住,也將我疲憊的心軟化。那長長的輕輕抖動的風箏線,竟絲絲縷縷牽出了我的童年。
在鄉(xiāng)下,三月的剪剪輕風還殘留著冬的料峭。我們這些跑在蓊郁田野上的孩子,摔打慣了,是不知道什么叫冷的,何況又常把嬉笑系在風箏線上,即便有些寒意,也早被如火的童心熔化掉,被響亮的笑聲趕跑了。
都說男孩子手笨,沒女孩子手巧,這得看做什么。男孩子雖未能繡出花團錦簇的衣帽,卻能做出巧奪天工的風箏。做風箏可不像女孩子學針線,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專人指教。男孩子都是無師自通。他們整天像被賊攆一般忙得腳不沾地,常常趁放學后的間隙,三五個人湊在一處偏僻的角落,或干脆跑到野外去,因為大人是不讓他們擺弄風箏的。我哥就是做風箏的好手。我是我哥帶大的,自從會走路,就跟著我哥放牛、打豬草。我雖是女孩兒,但我哥做什么我也跟著做什么。當然,我也就是提提籃子、跑跑腿,其實就是跟屁蟲,是我哥無比忠實的小跟班。我要么“放哨”,要么“打掃戰(zhàn)場”,要么“打掩護”。因此,做風箏,雖然我哥不讓我動手,但我還是很有貢獻的。
我哥跟村中的小伙伴偷偷找來竹篾,綠皮的有韌性的那種。他們猶如女孩子繡花挑線般仔細,用小刀輕輕將其削薄,切成長短不一的篾條,然后放到火堆上烤,再彎成弓或轱轆等幾何形狀,拼在一起,用細繩悉心系好,就做出了形態(tài)各異的風箏的骨架。幾個小腦袋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商量一陣,各自別出心裁地用彩筆在糊好的桑皮紙上勾勒一番,便給它們穿上了斑斕的衣衫。這完全可以與女孩子織成的錦繡相媲美。然后用大團大團的線做放線,一頭系在風箏上,一頭纏在一個線拐子上。這些線可來得不易呢,哥哥這個男子漢,求爺爺告奶奶,求母親和大姐,都沒有求來。他們都認為我哥是搗蛋鬼,會拿那些縫衣線去禍害掉,根本不做正經事。這個時候,我就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哥哥想辦法支使我去討要,許諾帶我去放風箏,還讓我牽線奔跑,答應給我粘知了。他知道我一出馬,不用撒潑打滾兒,撒個嬌就能拿到他們想要的線團。有這么好的福利,我是樂意去跑腿的。
終于,萬事俱備了!
好了!抬起你因做風箏而勾得發(fā)酸的頭,開始放吧。嘿,風箏!風箏!全是風箏!這些大大小小造型生動的風箏,從遼闊的田地里,迤邐的大道旁,瀲滟的池塘邊,冉冉升起,被稚嫩的歡聲笑語吹著,騰騰熱氣捧著,悠悠飛向空中,去親吻白云。我們的心醉了。
更叫絕的是我哥還能讓風箏發(fā)光。就是在風箏紙上涂上閃金光的東西,或是把沾了火油的棉絮系在風箏尾巴上,或是把牛屎藥丸的蠟殼烤軟,捏成一團,再把一段棉線插在中間,搓成蠟燭,粘在風箏尾巴上。放飛時,棉絮一點燃,就像飛機尾翼上的信號燈。試想:一個皓月高懸中天的晚上,大地一片靜謐,夜色朦朧,幾個小伙伴溜出門,一嘀咕,我哥便帶了心愛的特制的風箏來到村頭田邊。那風箏放起來,就像天上的星子在飛動,別有情趣。信號燈隨風箏明滅閃爍,也把一顆顆童心送上神秘的高空,讓他們如癡如醉。
風箏也有賭氣的時候,任你如何擺布,它總要往地上栽。這時我哥是最有耐心的,絕不會像其他小伙伴那樣——猛張飛似的,雙眼圓睜,一腳踏翻它。他總是小心翼翼地檢查一番,找出毛病,對癥下藥。隨著歡呼聲響起,風箏又飄然升起。正放得得意,猛不防風箏也會斷線,搖頭晃腦地越飄越遠。我們拉著斷了的風箏線,不勝惋惜……
曾幾何時,我認為我就是那斷了線的風箏,無方向地飄零。自從我哥結婚后,他對我不再關懷備至,對我的事,不再事無巨細地過問。他為他的小家奔忙。我不再黏著他,也不再崇拜他,覺得他像變了個人,成了“妻管嚴”。父母過世后,我與他的來往少了許多,更談不上說什么心事。我們是離得越來越遠了。我不愿意跟他談我的事,甚至在我生活突遭重大變故、萬般碰壁之時,我都沒有找他。但我內心卻有著莫名的渴望,甚至悲涼。正當我覺得勢單力薄、孤立無援之時,有一天,我哥竟然冒著大太陽,騎著摩托車,趕了幾十里路,將一疊花花綠綠的現金送到我手上,對我說了兩句話:“一切都會過去的,總會有辦法的?!薄坝惺裁词赂缯f,還有哥呢。”我瞬間淚流滿面。
原來,我這只風箏并沒有斷線,就算飄得再高、再遠,線拐子都在我哥手里緊緊地攥著呢。我疲憊浮躁的心,一下子輕松、安定了。
韶光易逝。雖說童年早已悄然離去,可風箏這根若有若無的線,卻每每牽著我回到童年。我常想撿回那逝去的童年。
“哥,哥,你要幫我粘好哦!”軟糯甜美的聲音響起,將我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我看著眼前低頭擺弄風箏的小兄妹倆,小哥哥巧手飛舞,眼眸里盛滿對妹妹的寵溺,看著看著,微微翹著嘴角的小哥哥的面容成了我哥臉的輪廓,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