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發(fā)山

父親今年六十多歲了，似乎患上了老年癡呆癥，搞得我很心煩。

窗外有燕子飛過。他說：“兒啊，那是什么鳥?。俊蔽艺陔娔X前打著游戲，不耐煩地說：“爸爸，你老糊涂了？那是燕子?！备赣H恍然明白過來似的，說：“哦，是燕子啊。”接著，父親就自得其樂地唱起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美麗……”父親五音不全，唱得很難聽。我剛想嘟囔他幾句，想了想，還是忍住了。父親一邊唱，一邊笨手笨腳地跳著，像是在跳舞。忽然，他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桌子上的一只茶杯滾落到地上，“啪”的一聲碎了。他嚇壞了，呆呆地看著我。我頓時(shí)火冒三丈：“爸爸，你安靜點(diǎn)行不行？桌子沒長(zhǎng)眼睛，你也沒長(zhǎng)眼睛啊？幾十歲的人了，咋還跟個(gè)頑童似的？這只杯子幾十塊錢呢，我才用了不到一個(gè)月?！备赣H訕笑著，像個(gè)做了錯(cuò)事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茫然地看著我。我瞪了父親一眼，然后繼續(xù)打游戲。父親說：“我想吃冰激凌。”我頭也沒抬，說：“爸爸，等會(huì)兒我給你買啊?！?/p>

有一天，我看到了父親的日記，其中有一篇是這樣寫的：

兒子今年兩歲了，非常活潑可愛，我很喜歡他。

窗外有燕子掠過。他說：“爸爸，那是什么鳥??？”我忙放下手頭的活計(jì)，用指頭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說：“小笨蛋，我昨天不是給你說過？那是燕子，每年春天都要來的?！眱鹤涌┛┬α恕＿^了一會(huì)兒，兒子又指著窗外翩翩飛舞的燕子，問我：“爸爸，那是什么鳥啊？”我耐心給兒子解釋道：“兒子，那是燕子。”接著，我就教兒子唱《小燕子》。兒子奶聲奶氣地跟著我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美麗……”兒子唱得完全跑了調(diào)，但我還是拍拍手：“兒子，你真棒！比李雙江唱得還好！”兒子得到鼓勵(lì)，一邊唱一邊跳著。忽然，他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桌子上的一只茶杯滾落到地上，“啪”的一聲碎了。兒子嚇壞了，“哇”地哭開了。我忙把他摟在懷里，一邊給他擦淚，一邊安慰他：“寶貝別哭，疼不疼？讓我看看。等一會(huì)兒我打桌子，誰讓它不長(zhǎng)眼睛哩？杯子碎了沒關(guān)系，下午我再給你買一個(gè)?！眱鹤舆@才漸漸不哭了。過了一會(huì)兒，兒子說：“爸爸，我想吃冰激凌?！蔽颐φf：“好，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買?！?/p>

我悔恨交加，一下子淚流滿面：“爸爸，兒子不孝，兒子對(duì)不起你……”可是，父親再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父親已經(jīng)去世——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shí)，我看到了他老人家的日記。

（選自《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