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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過河

        2021-11-20 11:08:32童存云
        民間文學(xué)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巡邏隊渡船過河

        童存云

        天像破了口子似的,連著下了半個多月的大雨,使得姑溪河的水位二十年來第一次超過了警戒線。

        這天,老李站在岸邊,望著??吭诤影哆叺亩纱l(fā)呆。渡船屬于河?xùn)|村,自打水位超過了警戒線,村里為了安全起見就將渡船停運(yùn)了,斷了河?xùn)|村和對面河西鎮(zhèn)的水上交通。

        老李發(fā)呆時,忽然聽到有說話聲:“野渡無人舟自橫,老李隔河望親人!”老李不用回頭就知道,說話的是他的老冤家———王老頭。王老頭是個文化人兒,總愛穿一身唐裝,嘴里常常會說一通之乎者也。老李看不慣他天天搖著折扇裝斯文,王老頭則嫌老李沒文化,他倆見面就掐,不拌上幾句嘴心里就不舒服。

        此刻,王老頭見老李沒吭聲,干脆又續(xù)了兩句:“誰知姑溪變天河,望穿秋水夠不著……”不想王老頭話音剛落,老李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河堤上,眼淚流了下來。王老頭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老伙計,你怎么啦?”老李悶聲悶氣地回了他一句:“你老伴天天在家陪你,兒子孫子隔三岔五來看你,你當(dāng)然不難過!我呢?都大半年沒見著老伴和孩子們了!”

        原來,老李的兒子小李一家就住在對面的河西鎮(zhèn)上,本來過了河就能見面,可今年上半年疫情、下半年洪水,渡船一直停運(yùn),如果繞公路吧,路途又太遠(yuǎn),不通公交車,兒子上班忙顧不上開車接送,因此老李大半年沒見過兒孫了!老伴兒幫忙帶孩子,一直住兒子家,也被困在了河對岸。這大半年,老李形單影只地住在河?xùn)|村,跟親人們隔河相望,好不可憐。王老頭不免有些同情老李,說道:“想他們就打電話呀!”“打電話頂什么用?”老李不識幾個字,只會用老人機(jī)。不像王老頭,智能手機(jī)玩得很溜,經(jīng)常跟孫子視頻通話。

        王老頭知道自己戳到老李痛處了,看到糙漢子落淚,不免也有些懊悔,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掃到渡船,便壓低聲音說:“要不等天黑,我送你過河?”

        老李猛地抬起頭,盯著王老頭的臉。這家伙年輕時當(dāng)過一段時間渡工,會開船,有他幫忙過河就容易多了。但老李還是壓抑住了內(nèi)心的激動,假裝不經(jīng)意地說:“怎么過河?萬一被巡堤的人發(fā)現(xiàn)怎么辦?”

        王老頭說:“不是有現(xiàn)成的渡船嗎?我前幾天親眼看到有人將船上的油箱加滿了。只要搖開發(fā)動機(jī),十來分鐘就過河了!巡堤的人是每半小時巡邏一次,我們在中間的空當(dāng)把船開走。只要船離了岸,嘿嘿,還不由咱老哥倆……”

        老李故作遲疑道:“這樣不好吧?”王老頭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不想孫子了?”老李干脆地回答:“想!”王老頭說:“那不就得了?放心,我看過天氣預(yù)報,今天晚上雨不大。不過,你得找一個借口———一個不得不過河的理由,萬一有人問起,好搪塞過去。”

        老李心動了,等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電飯煲壞了。老李決定用土灶煮飯,可最近連日陰雨,家里的柴很難起火。他心里煩躁,添柴的動作也粗魯起來,不小心把鍋底捅了一個大窟窿!

        老李看著那個大窟窿,呆了半晌,忽然笑了———這不是很好的借口嗎?河?xùn)|村只有一家小賣部,要買鍋,就得去河西鎮(zhèn)的大超市。老李轉(zhuǎn)身去了王老頭家,將大鍋壞了的事告訴了他。王老頭不由得沖他豎起了大拇指,說:“你這叫‘釜底抽薪!”

        其實(shí)王老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兒媳婦的面膜用完了,時常在家跟兒子抱怨,小兩口沒少為此鬧矛盾。王老頭看到老李眼巴巴地望著河對面的時候,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慫恿老李過河。

        天一黑,老李和王老頭一起來到河堤上。出發(fā)前,老李想給兒子打個電話,被王老頭阻止了,說是讓他給兒子一個驚喜。兩人悄悄地摸到渡船上,找了兩件救生衣穿上,隨后解開纜繩,向?qū)Π恶側(cè)?。他們連船頭燈都不敢開,好在河面是顯白的,勉強(qiáng)能看見航線。老李站在船頭,看著河西鎮(zhèn)上的燈火越來越近,心里百感交集。

        然而船到河中間的時候,河面上突然起了風(fēng),豆大的雨點(diǎn)很快就砸了下來。老李被澆了個渾身透濕,王老頭躲在駕駛室里,由于視線不好,他本身又是近視,操控船只變得很困難。浪頭一個接著一個,本來十幾分鐘的路程,他們足足用了半個小時。因為大雨,船靠岸的時候一頭撞到了岸邊,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好不容易將船泊好,上岸沒走幾步,就有幾道手電筒強(qiáng)光照了過來,有人大聲喝問:“你們是誰?”

        老李脊背一僵———被發(fā)現(xiàn)了!他抬眼望去,見來人是防汛巡邏隊,一個個都穿著雨衣拿著手電,眼中滿是警惕,“大晚上的,你們鬼鬼祟祟的干嗎?這河渡早就封了,你們該不會是過來搗亂的吧?”

        老李連忙擺手:“沒,沒有!我家里鍋不巧壞了,過河來買鍋!麻煩各位通融一下……”

        王老頭也開口幫腔:“我們保證不給你們添亂,買完東西就走!”巡邏隊員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們,有人開始打電話向領(lǐng)導(dǎo)匯報。

        老李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剛想要仔細(xì)辨認(rèn),那人卻躲到了別人身后。這人正是老李的兒子小李,他剛才還因為抓到“偷渡”的人興奮呢,結(jié)果一看是他爹,覺得丟臉,就往人群后面躲,只是動作慢了一點(diǎn),被老李發(fā)現(xiàn)了。

        老李本來還有三分怯,但現(xiàn)在有些惱了,他走到兒子面前,把臉湊過去,譏諷道:“喲!半年不見,親爹也不認(rèn)啦?看著還長胖了,你知道這些日子你爹的日子是怎么過的?”

        小李只得硬著頭皮站出來,沖他爹擠出一個笑臉:“爸,是您呀?大晚上的過來買鍋?”小李長得很像他爹,簡直就像是復(fù)制粘貼的。

        巡邏隊長一聽說這人是小李的爹,臉色更嚴(yán)肅了:“小李,是你對父親關(guān)心不夠啊,你父親年紀(jì)這么大,在這種天氣把渡船開過來,實(shí)在是太危險了!發(fā)生意外怎么辦?”

        小李也后怕起來,忙對父親說道:“爹,您跟王叔今晚太胡鬧了!今晚也別回去了,買鍋的事等明天再說吧!”

        老李看了看河里的風(fēng)浪,立馬回絕:“不行,渡船今晚是一定要還回去的!”

        正說著,河對岸的大喇叭忽然傳來一聲怒吼:“誰把渡船開走了?”雖然這河面很寬,但這聲怒吼中氣十足,老李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那是他們村主任的聲音。老李頓時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蹲下了身子,恨不能將自己躲到土里去。

        河對岸很快又喊道:“不管你是誰,都馬上給我回來。最近一段時間因為河面封渡給大家的生活造成了不便,但大家要學(xué)會克服困難!私自開船那是違法的!姑溪河幾十公里、十多個渡口,要是大家都不聽調(diào)派那不是亂套了?”

        王老頭一聽心里更是慌得要命,他不想承擔(dān)風(fēng)險,便故意說:“我倒是能陪老李在這邊住上一晚,可這渡船沒人幫我們送過去啊?!?/p>

        小李果斷說道:“今晚您二老就踏踏實(shí)實(shí)在我家住下!現(xiàn)在,你們馬上回去洗澡換下濕衣裳,渡船的事就交給我處理。我馬上去下一個渡口借一條渡船來,將這船先牽引過去交差!該打該罰就由我承擔(dān)!”老李拗不過兒子,加上王老頭在旁邊一個勁地勸說,他只得帶上王老頭一起去了兒子家。

        來到兒子家,老李看見了老伴和孫子,一下子心花怒放。王老頭跟著他進(jìn)了屋,洗了澡換了衣服,坐在客廳里好不舒坦。

        老李逗弄孫子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馬路上有很多人在大聲議論著什么,隱約可以聽到“渡船”、“有人被困在河里”的話,他便坐不住了,連忙叫上王老頭出去聽了一耳朵。

        兩人就聽到這些人說:“有人作死開著兩條渡船過河,結(jié)果浪太大,兩船相撞,發(fā)動機(jī)壞了,現(xiàn)在連人帶船被沖到下游去了。這事驚動了各村的巡邏隊,正在沿河找,希望人沒事!”

        老李頓時身子一軟,差點(diǎn)沒倒在地上,王老頭連忙扶住了他。兩人心里都涼了,那個“開兩條渡船”的人就是老李的兒子,萬一他出了事……

        兩人也顧不得剛換上的干衣服了,一頭沖進(jìn)了雨里往渡口方向跑去。老李一邊跑一邊扇自己耳光:“都怪我!都怪我!”王老頭不敢出聲,畢竟老李這次過河,是他在里面攛掇的,萬一小李出了事,他也難辭其咎。

        兩人匆匆來到渡口,發(fā)現(xiàn)河邊聚集著不少人,還有警察。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領(lǐng)頭的幾個人正是巡邏隊的。老李意外地看到了小李的身影,他正鐵青著臉在打電話。老李一下子又破涕為笑了,謝天謝地兒子沒事!

        老李擠到兒子身邊,小心翼翼地問:“誰開兩條渡船,被沖到下游去了?”小李看了他一眼,示意不要打擾,老李只好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一邊等。

        小李打電話,是給下游八公里處的大閘渡口,因為大閘渡口有輪渡,輪渡可以渡好幾輛汽車,是普通渡船的十倍大,夠穩(wěn)夠重不怕風(fēng)浪,牽引兩條渡船應(yīng)該沒問題。打完電話,小李才告訴老李,現(xiàn)在開兩條渡船的是巡邏隊長。隊長當(dāng)時對小李說:“你爸來了,你就回去團(tuán)聚吧,這趟送渡船的事兒我去。”小李爭不過隊長,可也沒回家,而是繼續(xù)執(zhí)勤,他知道這兩天水勢上漲,天氣也不好,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小李正色對老李說:“爸,您是我爸,但我還想問問您,今晚的事情本來沒必要,可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么多麻煩?隊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老李慚愧地低下了頭:“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私自過河?!?/p>

        小李嘆口氣說:“村主任打過電話來了,認(rèn)為你們今晚的行為造成了嚴(yán)重后果,所以,派出所會來人處理。”

        老李踉蹌著后退一步,王老頭也是臉一白。他們沒料到自己的舉動,居然會驚動派出所。不過又一想,隊長還生死不知,受點(diǎn)處罰心里也能好受些。小李安慰道:“沒事的,爸,要罰款我替你們交,拘留也不可怕,很快就出來了。等你們出來,那時候渡船估計已經(jīng)復(fù)運(yùn)了,到時候我們想過河就過河,一天過八趟河!”

        這話說得老李臉又紅了,都是自己急于過河鬧的。這時,一輛警車忽然出現(xiàn)在視野里,難道說,警察來抓他們了?老李和王老頭心里一緊。不料車門一開,下來的是獲救的巡邏隊長!隊長一臉疲憊,渾身濕透了,手上還有血跡,顯然是受傷了。老李急忙跑過去向他鞠躬,表示感謝,這份情義,是要記一輩子的,這個教訓(xùn),也要記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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