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晶 陳聰 屈婷等
當白發(fā)蒼蒼的他登臺領受2018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時,劉永坦——這個名字才廣為人知。
劉永坦一生只專注于一種國之重器——新體制雷達的研究?!爸灰獓矣行枨螅业那靶芯蜎]有終點?!?5歲的劉永坦說。
1990年4月3日,某地雷達實驗站。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止。一個紅色圓點,出現(xiàn)在一臺設備的顯示屏上。紅色圓點,代表著雷達監(jiān)測條件下的目標。
人們開始忙碌起來:記錄數(shù)據(jù)、核對信息、小聲交談或者大聲驚呼……目標確認!
人群中央,那個戴著眼鏡、臉曬得黝黑的人熱淚縱橫。
他,就是主持這項科研工作的劉永坦。在這片滿目荒蕪的海岸線上,他帶領團隊奮戰(zhàn)多年,終于使我國新體制雷達實驗系統(tǒng)首次實現(xiàn)目標探測!
新體制雷達能突破傳統(tǒng)雷達探測“盲區(qū)”發(fā)現(xiàn)目標。20世紀80年代初,少數(shù)幾個掌握該技術的國家牢牢把持著對海探測的信息優(yōu)勢,中國始終難有突破。
“怕家國難安!怕人民受苦!怕受制于人!”
1981年從海外留學進修歸來后,這“三怕”就重重地壓在劉永坦心頭。他深知,真正的核心技術,任何國家都不會拱手相讓。
從零開始!45歲的劉永坦義無反顧,向中國的科研“無人區(qū)”進軍。
10個月后,團隊建起來了,一份20多萬字的《新體制雷達的總體方案論證報告》出爐!
“沒有電腦,一頁稿紙300字,報告手寫了700多頁,寫廢的紙摞在一起就有半米高。”團隊首批骨干成員之一、哈爾濱工業(yè)大學教授張寧回憶說,劉永坦帶著他們沒日沒夜地寫了幾個月,一直寫到手指發(fā)麻、手腕酸痛,連雞蛋都握不住。
一場填補國內空白的開拓性攻堅戰(zhàn)正式拉開帷幕。
當時,雷達實驗站的選址位于一片荒蕪地帶,經(jīng)費不足,發(fā)射機、接收機等模擬系統(tǒng)和操作系統(tǒng)也十分落后。
選址地遠離人煙,科研人員住在四面漏風的簡易房子里,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干就是幾個月。
生活不便,他們經(jīng)常用冷面包充饑;交通不便,他們頂風冒雨,單程徒步3公里往返駐地和雷達站。
1989年,新體制雷達實驗系統(tǒng)建成,中國人用8年時間,趕完了西方國家二三十年的路。1991年,新體制雷達項目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劉永坦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1994年,他又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首屆院士。
隨后,劉永坦帶領團隊從實驗場轉戰(zhàn)到應用場,著力解決新體制雷達實驗系統(tǒng)的實際應用轉化。
這時,劉永坦已是兩院院士,很多人勸他“歇歇吧”“別砸了自己的牌子”,他卻堅持:“科研成果不能轉化為實際應用,就如同一把沒有開刃的寶劍,中看不中用?!?/p>
設計—實驗—失敗—總結—再實驗……劉永坦領著團隊進行了更加艱辛的磨煉,攻克了一個又一個難題。
2011年,具有全天時、全天候、遠距離探測能力的新體制雷達研制成功,并投入實際應用,攻克了處于國際領先地位的核心技術。
美麗的海灘,海鷗不時高亢鳴叫。挺立的雷達天線陣也像這聰明、勇敢的精靈,永不停歇地捕捉著來自遠洋的信號。
在劉永坦看來,它們仿佛早已有了生命,是團隊中的“特殊成員”,凝結著很多人畢生的心血和夢想。他常跟人說:“我們團隊的特點就是不服輸、不低頭、不怕別人‘卡脖子,大膽往前走。”
這又何嘗不是劉永坦自己的人生寫照?
1936年,劉永坦出生于南京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教師。
他出生后的第二年,發(fā)生了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父親給他起名“永坦”,不僅是對他人生平安順遂的祝愿,也是對國家繁榮昌盛的企盼。
從南京到武漢,從宜昌到重慶,劉永坦的幼時記憶,充滿了飛機扔下的炸彈、被血染紅的江水、顛沛流離的逃難……
到了十一二歲,時局漸穩(wěn),劉永坦才有了一張安穩(wěn)的課桌,開始如饑似渴地學習知識。愛迪生、牛頓等科學家的故事讓他看到了一個充滿神秘的未知世界。這個少年一會兒想搭梯子上天摘星,一會兒又想下海捉鱉,各種奇思妙想猶如潮涌。
父親從不干涉他的志向,只一句話:“科學可以救國?!?/p>
那時他還不知,這種無法言說卻令人血脈僨張的感受,就是日后影響他一生的“家國情懷”。
1953年,劉永坦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后作為預備師資被派往清華大學進修兩年。1958年,劉永坦回到哈工大參與組建無線電工程系,挑起教學、科研兩攤任務。
1965年,劉永坦提出并主持了國家“單脈沖延遲接收機”研制的總體設計方案,只可惜,這項科研任務很快被打斷,這個醉心于科研的青年插隊落戶到當時的黑龍江省五??h。
插隊的經(jīng)歷,讓他落下了嚴重的腰病,卻也鍛造了他堅韌的品格。此后無論順境逆境、時代變遷,他對科學的求索不變,少時的報國之志不改。
1979年6月,劉永坦作為國家公派出訪的學者,登上了飛往英國的航班。
那時,在英國埃塞克斯大學、伯明翰大學的雷達技術實驗室,中國學生大多做的是科研輔助工作。
“我是一名中國人,我的成功與否代表著中國新一代知識分子的形象?!眲⒂捞剐睦锊环?,他鉚足了勁,在實驗室里度過了無數(shù)個不眠的日夜。
他的導師曾三次挽留這位來自中國的學生,因為“其科研成果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很出色”。
“跟你同期來的中國學生,有的已經(jīng)同意留在英國了。”最后一次,面對導師的勸說,劉永坦依舊淡淡一笑,微微頷首:“再次感謝您,人各有志?!?/p>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比缃?,耄耋之年的劉永坦,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在他的設計推動下,“21世紀的雷達”將在航海、漁業(yè)、沿海石油開發(fā)、海洋氣候預報、海岸經(jīng)濟區(qū)發(fā)展等領域大顯身手,造福于民。
從最初的6人發(fā)展到30多人,劉永坦在自己的母校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建起了一支“雷達鐵軍”,帶出了新體制雷達領域老中青三代人才的“夢之隊”。
他們中很多人,本可以站到講臺上成為教授,卻甘愿跟著“坦院士”,扎根在偏僻清冷的海邊。
“他是干將,是帥才,更是父兄。我們敬重他,更不能辜負他。”張寧說,“坦院士”發(fā)自內心地深愛著這份事業(yè),關愛著年輕人的成長,每當團隊有人科研進步或職稱晉升,他都會特別開心。
唯獨對家人,劉永坦有太多說不出的虧欠:到農(nóng)村插隊,妻子毫無怨言相伴相隨;長年在外地,妻子一人撐起整個家,不讓他分心……
40年前,他本可以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選擇“更好走的路”:沿著西方既有路線做更容易出成果的研究,或者直接“下?!辟嶅X。
可是,他甘坐“冷板凳”,多少單位高薪聘請,都被他一一謝絕。即使在1991年和2015年兩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后,他依然低調地奮斗在科研一線。
2020年8月,劉永坦將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800萬元獎金全部捐給哈工大,助力學校培養(yǎng)人才。
今年9月,以他名字命名的本科“永坦班”迎來第一批“00后”新生,這是他寄予厚望的后輩……
劉永坦卻并不在意這些盛譽?!拔覀兡谴R分子都是這樣,只想為國家做點事,國家的需要就是我們的需要,國家的需要就是我們個人的追求。”他說。
(摘自七一網(wǎng) 七一客戶端/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