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與戴勝在白果上交頭接耳
對青澀的木棗不置一顧
從海邊刮來的風吹向磚塔,瞬間搖搖晃晃
暴雨倏然蕩漾,這些幼鳥四處飛躥
對這種復雜的海邊氣候仿佛不知所措
有人在渡口求雨,有人迷戀在古樹前焚香
有人在下游隱居,衍生出一個梅花心
藏匿在體內(nèi),要把七月輕輕映紅
在今夜的白熾燈下,風沒有改道
一路北上,它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吹走我的憂慮了
風第二次從海上登陸,一些人憂心忡忡
要下雨了,沒有人事先告訴我
除了烏云,真不知道向誰打聽
再往北走一點,云朵上面有遼闊的藍
我望向遠空,至今也沒像鳥那樣學會飛
我從未如此凝視這棵梧桐樹
觀察每一片葉子,它們有著各自的情節(jié)
綠色里有它的謙卑
淡黃里有它的隱疾
在白馬莊,油燈從來沒這么亮過
麻雀與螢火蟲偶遇,被美之神虛構
對黑夜一言難盡,貓頭鷹對我說
秋后帶我去看大海
記得海草上有只蝴蝶,曾經(jīng)落到我的油燈上
訴說著它的大半生,在風中顛沛
時間從未像這樣虛妄過,悄悄化成釘子
被銹跡腐蝕,月亮也開始沉寂
我的前半生是一盞油燈
那時候,我在大沙港網(wǎng)魚
懷有片刻的悲憫,放掉了抽泣中的銀魚
大海包容了我,卷起一層黃色的浪濤
石斑蟹密密麻麻爬到岸邊,我掐滅了油燈
群星依然閃爍,黎明照舊升起
去田野開荒種水稻
為灌水而憂心如焚
泛濫開來的秸稈,越劃越高
每次劃溝,風都會從大堤吹來
一部分流進數(shù)字湖里
滋養(yǎng)青澀的蘆葦,我曾短暫吹過它
一位老人阻止我。他說,這樣會引蛇出洞
于是,我被迫離開了那條湖
為了生活,我擰緊水泵取水,我深知
每一刻都有來歷不明的生物被迫離開水
秋葉衰敗,萬物也會如常
農(nóng)田漏水,每夜我都會失眠
提防著雷雨預警,大河決堤
當然,關心最多的是種植的成本
村里的神婆說,前世我是和尚
在哲學圓的邊緣食古不化
在深淵里吹蘆哨,當夜暴雨
風隱于此,白鷗飛來覓食
帶來海水的腥味,聞者皆厭惡。趕走它
或者在四周扎一圈銀紫色的長線暈倒它
一些田螺與蝌蚪趁機在水里轉世。每年這時
我都會得到最新的啟示,田野沒有盡頭
暴雨中,漁人系好繩
跑到瓦房里,聽著雷聲滾滾
密林中的黑鴉一頭扎進陰霾中
它對空曠如此迷戀,在深痛前無助
游魚從來沒有這么游過
在渦旋中聚攏,似白雪紛紛揚揚
漁人的銀發(fā)從來沒有這么雪白
墻上的圖釘從來沒有這么銹過
雨夜里,溝浜莊的磚塔明亮
麻蛙仍然以某種方式躁動
點燈人進入睡眠游戲中,鼾聲入耳
時而一陣電閃,村莊像魚肚的白
從來沒有人跟我講過海的真面目
我只是從遠處眺望,看到了
礁石上斑斑點點,宛如披上一層袈裟
海水翻涌,像野馬在草原奔馳
那些黑色的木樁,任由它拍擊
太陽掛在空中,與時間較上勁
吹蘆花的孩子,在大堤上小跑
傳頌著關于后羿射日的傳說
大堤之下,沙地堅硬,腥味濃郁
梭子蟹涉水而上,我能聽見它的呼吸
幾束蘆花飄至半空,恍若對水告白
是了,這里曾經(jīng)有一座海神廟
蘆花灣的孩子在這里度過童年
黃昏下,黃狗跑到街上
一臉委屈地趴在油菜田里
這么多年,我沒有與它講述過生活
黃花已然凋零,幾朵花吸引著少數(shù)的蝴蝶
它們在平原上流浪。一道閃電劃破深空
游蕩的灰云里,那個一紅一紫的圖案
多么像幼時的黃狗。這聲轟鳴
暴露了鄉(xiāng)村的真面目,這二十多年來
發(fā)生的一切我所見的事物在我的腦海里
變得微妙起來。我做過很多夢,比如白日夢
我淋過很多雨,比如大雨
它們的隱私在多年后被我寫成故事
春天一晃而過,幾聲鳥叫像是在告別
那就嘰嘰喳喳多叫幾聲……
作者簡介:
宗昊,1996年出生于江蘇射陽。曾在《詩刊》《星星》《揚子江》《芒種》《青春》《鴨綠江》《天津文學》《延河》等雜志發(fā)表作品。出版有詩集《北洋札記》《樹皮記》《地上的樂園》《慢性孤獨》等6部。獲第四屆淬劍詩歌獎、第六屆野草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