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雨昕
汪品先在耄耋之年“出圈”了,有人把他的人生經(jīng)歷比作“老人與?!?。
3年前,82歲的汪品先隨“深海勇士號”在南海三次下潛至1400余米處;2021年上半年,他在同濟大學設(shè)立關(guān)于“科學與文化”的公開課,場均線上直播觀看人數(shù)過十萬;去年底至今,他先后入駐兩個視頻平臺,做短視頻海洋科學科普,粉絲量、點贊量過百萬人次。
作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教授,汪品先在耄耋之年“出圈”了。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走紅,讓他多了幾個稱號,“深潛院士”“深海勇士”“科普老頑童”“最大咖位的UP主”。有人把他的人生經(jīng)歷比作“老人與海”。
他把這些稱號稱為“人設(shè)”,他自認的唯一身份是“院士后”,“年輕想做事情的時候做不成,老了該謝幕的時候反而要登場……別人是博士后,我是院士后?!?/p>
我的人生是倒裝的
1991年,55歲的汪品先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1999年,63歲的他作為首席科學家,隨航了中國海區(qū)的首次大洋鉆探航次,“也是第一次由中國人設(shè)計和主持的大洋鉆探航次?!彼浀酶裢馇宄?,1999年2月12日,鉆探船從澳大利亞西部起航駛向南海時,他在甲板上眺望,“感到自己終于成為名副其實的海洋地質(zhì)學家了?!?/p>
1955年至1960年,他在蘇聯(lián)莫斯科國立大學地質(zhì)系學習?;貒?,分配到華東師范大學的地理系。1972年,他隨華師大“海洋地質(zhì)聯(lián)隊”一同被合并到同濟大學,到1975年終于建成“海洋地質(zhì)系”。他在同濟最早的工作是分析海洋樣本中的鈣質(zhì)微體化石,以探明石油儲藏狀況。系里有一本俄羅斯古生物學大全,汪品先據(jù)此鑒定出無數(shù)從中國近海獲取的微體化石。
1980年,他近十年的化石研究成果被整理成文集《中國海洋微體古生物》,而后被翻譯成英文版,在國際發(fā)行,“中國覺醒了”,法國一本學術(shù)期刊這樣評價。
1985年,由各國出資執(zhí)行的“大洋鉆探計劃”開始實施,計劃在全球各海區(qū)采樣、鉆探獲取巖心,以研究大洋地殼的組成、結(jié)構(gòu)以及形成演化歷史。汪品先立志要讓鉆探船前所未有地由中國人主導,開到中國海區(qū)來。厚積薄發(fā)十年后,他于1995年提交了中國南海的鉆探計劃書,參與各國競標。1997年,該計劃書在各國計劃書中名列第一。
1999年3月初,在南沙海域,中國海區(qū)的第一口深??茖W鉆井開鉆。而后,國內(nèi)關(guān)于南??蒲械暮袈暆u起。2010年,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會正式立項“南海深部計劃”,由汪品先牽頭主持。
“在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我國開始進入南海做研究,一開始是我們和歐美國家的合作研究為主?!蓖瑵髮W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院長翦知湣說,“一直到最近十年,也就是2010年‘南海深部計劃立項之后,南海的研究終于變成了以中國人為主導?!?/p>
汪品先記得,1999年,南海第一筒巖心被取上甲板后,一位英國科學家問他,這一筒巖心,你等了多少年?汪品先答,30年。
“所以我總說,我的人生是倒裝的?!薄拔沂裁炊伎梢钥犊?,但時間不能慷慨。”
我是為海洋搞科普
抗戰(zhàn)期間,汪品先的家人從蘇州老家逃難至上海,父親早逝,日子清貧。1953年,他得到公派留學的機會,先在北京學了兩年俄語,1955年赴蘇聯(lián)留學。在蘇聯(lián)莫斯科國立大學的五年里,他很快愛上了地質(zhì)專業(yè)。
在海洋地質(zhì)方面摸索了近二十年,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他隨團訪問法國、美國,后又去德國深造一年半,見識到了各國的先進設(shè)備、實驗室。一次晚宴,一位法國專家向他介紹深潛地中海的經(jīng)歷:“漂亮極了,到處都是海百合,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p>
“那時候國內(nèi)的海洋系可能連塊舢板船都沒有?!蓖羝废日痼@海洋科學研究的國際前沿之高深?;貒螅_始在國內(nèi)到處“鼓吹海洋”。他去開海洋科學報告會,在報紙上疾呼“向藍色世界進軍”。
1989年,在汪品先主導下,同濟大學召開了第一屆“亞洲海洋地質(zhì)大會”,到會有中、日、韓、東南亞及歐美澳各國海洋地質(zhì)專家130余位。此會議延續(xù)至今,已辦過九屆。
搞起面向社會大眾的科普,是在2011年后。在《十萬個為什么》出版六十周年慶的座談會上,汪品先提意見說,書里怎么沒有系統(tǒng)性的海洋分冊呢?“他們就說,那你來弄。我說,我來弄我來弄——我是為海洋搞科普——在以前,海洋學在中國是排不上號的?!蓖羝废热沃骶?,現(xiàn)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副教授黃維做他的副手,一道編寫《十萬個為什么》的海洋分冊。
2020年年底至今,陸續(xù)有兩個團隊找他做互聯(lián)網(wǎng)短視頻科普,講述的問題與《十萬個為什么》類似,他同意了。視頻里,他兩手握拳放在腿上,偶爾手舞足蹈,對著鏡頭不緊不慢地說上幾分鐘,“為什么陽光只能照到水下200米呢?”“死海淹不死人,為什么叫死海呢?”“海里的魚會口渴嗎?”網(wǎng)友紛紛留言評論:“汪院士,我是您網(wǎng)絡(luò)大學的第一批學生!”
科學與文化
“我是個有點愛惹事的人?!蓖羝废茸晕铱偨Y(jié)。
2000年至今,汪品先多次公開建議,國內(nèi)或華人間舉辦的科學會議,要用漢語交流。他聽說有的大學要將10%的課程設(shè)置為全英授課,便屢屢在會議上提出反對意見。翦知湣說,汪品先自身是一個多語言應用者,俄文講得最好,英語次之,德語、法語也都能做日常交流。“汪老師是出于科學創(chuàng)新、自主的角度,主張中國人不要只用英語去思考科學問題?!?/p>
2017年,汪品先向?qū)W校提出,要開一門叫“科學、文化與海洋”的公開課,“談科學與文化的關(guān)系。”他作六講,中國科學院深海科學與工程研究所所長丁抗、中國工程院院士錢旭紅各作一講。結(jié)果座無虛席,大受好評。
以這八講為基礎(chǔ),2021年,汪品先又排出八講公開課“科學與文化”,討論的主題五花八門:“科學的產(chǎn)生”“科學與視野”“人類與海洋”“科學與好奇”“創(chuàng)新與教育”“東西方文化”“科學通用語”“地球的未來”。
線下公開課在同濟大學逸夫樓報告廳舉行,場場爆滿;線上則通過多平臺直播,同時段觀看人次超十萬。不少學生聽完課,感嘆“文理原來是一家”,從此對科學的認知要改觀了。
汪品先在全網(wǎng)絡(luò)平臺有150萬粉絲,他的公開課和短視頻總獲贊量接近400萬,點擊量破千萬。他不避諱課程火爆帶給他的愉悅,“這兩年弄的公開課,線下有幾百個人聽。后來又在網(wǎng)上做科普,有百萬人次聽……從前我上課,有幾十個人聽,我就覺得很熱鬧了!”
早在十年前,汪品先就帶完了最后一批博士生,“從此金盆洗手?!?月,結(jié)束“科學與文化”的最后一講,他決心再也不上課了。他說這是他的“告別演出”,“是一首《天鵝之歌》。”
他的最新愿景是把上半年講授的“科學與文化”寫作成書籍,“可能是兩本書,一本偏科學,一本偏文化?!彼<剑瑫鴮懗闪?,又是極好的科普作品。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剝洋蔥people”